第七十三章
作者:藿香菇      更新:2022-05-09 16:44      字數:3115
  “何三杯這邊兒上沒老下沒小, 他這人年輕時候混不吝, 身子虧的厲害走得早, 現在旁邊院子就隻留下錦嬸兒一個。她性子怪得很, 又有些瘋癲, 村子裏的人都不喜歡往她跟前湊。她現在眼睛半瞎不瞎的, 也就憑著那點兒何三杯留下來的積蓄勉勉強強過日子。”

  吳娘子說話間拍了拍身邊的小禾, “哎喲,我都差點兒忘了,小禾, 等會兒你吃完了把鍋裏的那半碗餅子給你三奶奶送去,我中午過去看了一回,人著了涼, 晚飯怕是沒著落。”

  小禾扒著飯, 小臉上滿滿的不高興,小聲反駁道:“剛才唱歌不是挺有力氣的嗎?怎麽晚飯就沒著落了?娘, 你能不能別管她!”

  吳娘子虎著臉, 伸著手指戳了戳她腦門兒, “這話要是叫你爹聽到了, 不得抽你, 怎麽說你也要叫人家一聲三奶奶的。”

  小禾端著碗跳下凳子跑遠了避開, 大聲道:“本來就是啊,聽九阿婆說三爺爺活著的時候她也是這樣,啥都不幹。現在幾十歲的人了, 一大把年紀還沒有我會幹活呢, 整天就知道等著人給她送吃的!幹什麽給她呀!”

  吳娘子瞪了她兩眼,不接她的話,隻道:“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去。”

  小禾跺了跺腳,“娘!”

  吳娘子歎氣,“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你三奶奶是個可憐人,能幫些就幫些,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也不懂,別聽村兒裏的那些長舌婦胡說八道。”

  吳娘子放軟了語氣,這一軟下來,小禾的底氣便有些不足了,她戳著碗裏的飯菜僵了半天的話,到底還是不甘不願地應下了。

  寧茴的注意力不似裴郅一般在昭平六年這個點兒上,聽了挺長的一段話,也就最後那麽幾句叫她來了精神。

  用完了晚飯,吳娘子自去收拾碗筷,小禾便依著她的意思去把鍋裏的那半碗餅子端了出來。

  外頭薄雲遮著月亮,隻落了淺淺的一層光,不算明亮但也尚能視物,走在路上也不至於磕著碰著。

  寧茴和裴郅也跟了過去,二十萬綠化值的誘惑力實在太大了,她要是不去看兩眼今天晚上絕跡是睡不著的。

  吳娘子這邊院子和那頭隻隔了一條小路,出了院門往右也就幾步路。

  三人剛到半歪半斜的木門口剛剛立定,裏頭就響起了一陣犬吠聲,小禾推開破木門就看見院子裏立著的大黃狗,幹幹瘦瘦的,但那眼神卻是又凶又狠,隱在暗夜裏狂叫著,還真是有些嚇人。

  小禾是老熟人了,她衝著裏頭的狗喚了兩聲,大黃狗分辨出了聲音,拖著鏈子搖著尾巴跳進了稻草堆。

  寧茴打量著這個破敗的小院子,牆邊兒並排立著好幾個及牆般高的樹,光線太弱,瞧了半天也沒能分辨出到底哪一棵才是二十萬的枇杷樹,久看無果她又轉了視線,抬眼穿過瓦頂,殘月下寒風呼嘯,冷得沁骨,她抖了抖身子莫名覺得這裏有些陰森詭異。

  寧茴忙拉緊了裴郅的手,把腦子裏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拋了出去,跟著小禾一前一後地進了屋。

  堂屋裏沒有人也沒點燈,小禾又端著碗轉去了右手邊的屋子。

  門縫裏透著微弱的暗黃燭光,細細長長的一條,小禾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抬手敲了敲門,大聲叫道:“三奶奶,開門!我是小禾,我娘叫我過來給你送吃的!”

  小禾叫了好幾聲,屋子裏都不見有什麽動靜,甚至都聽不到什麽聲響,寧茴問道:“不會是出了什麽事兒吧?”

  小禾繼續砸門,“她耳朵不好使,聽不大見聲音。”

  說著聲音又拔高了些,“三奶奶!開門!”

  好大一番折騰,屋裏總算是傳了聲音來,“來了,來了……”

  門先是被拉開了一點點,裏頭的人磨磨蹭蹭了半天才把裏頭的閂拉了下來,率先露出來的是一張算不得多好看的臉,這人太瘦了,臉頰凹陷,顴骨高突,像是在臉上隻蒙了一層幹皮,那眼珠子凹陷在眼眶裏,不大靈活地左轉著。

  也是看得出來她底子好,要不然這就不隻是不好看而是嚇人了。

  錦嬸兒像是沒看見寧茴和裴郅,她舞著手揮了兩下,摸在了小禾的頭頂上,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細細看去卻又覺得不大像,那臉皮子繃得緊緊的,分明沒什麽笑影子。

  “進來吧。”她算不得熱情,聲音裏也沒多大情緒,側過身拄著根棍子慢吞吞地走到了木板床上坐下。

  寧茴和裴郅就站在門口,她原以為吳娘子話裏的錦嬸兒也就四十來歲,這麽瞧過去竟像是花甲老人。

  她坐在床板上,一下一下地擺弄著手裏的棍子,白了大半的頭發梳成了簡單的髻紮在灰褐色的頭巾裏,也不是在床上睡過弄亂還是本就沒弄好,散了好些出來,看起來著實淩亂。

  小禾放下碗也沒急著走,她是挺嫌隙挺不喜歡這個三奶奶,但過來了吧看著她一個人孤零零的也難免生出些惻隱之心。

  小姑娘翻了個白眼,嘴巴噘得老高,還是提著桌上空蕩蕩冷冰冰的銅茶壺去了灶間,點火燒水的忙來忙去。

  錦嬸兒也沒什麽反應,握著木棍子在地麵兒上敲了敲,虛了虛眼睛往門口看了許久,半晌才動了動幹枯開裂的嘴皮子,“你們是誰?”

  寧茴來回斟酌了一番,正要開口回話,小禾突然從後邊兒鑽了出來,湊到她耳邊大聲道一句,“你不認識。”

  說完又端著屋裏的銅盆走了出去。

  錦嬸兒點了點頭,這下便又不作聲兒,她脫了鞋半躺在木板床上,一邊打著嗬欠一邊哼著不知道什麽名兒的曲子。

  這次的曲子要比傍晚那一首平淡的多,不哀不傷,也不叫人難過。

  她的聲音實在好聽,和外表簡直天差地別。

  嗓音動人婉轉堪比天籟,容顏枯朽落魄好比殘花。

  “宿主,你別忘了正事兒。”寧茴來了半天都沒出聲兒,青青草原看著顯示屏上二十萬閃閃發光的點握著鋤頭是兩隻爪格外有力。

  它一鋤頭下去挖了一大坨泥,“我在努力挖坑,你也要努力挖樹啊。”

  寧茴從錦嬸兒的小曲子裏緩過神來,鬆開挽著裴郅胳膊的手,抬腳就要準備進去近距離地和對方交流交流。

  裴郅反手拉住她將人拽進懷裏,埋頭在她耳邊輕聲道:“不急。”

  寧茴眨了眨眼睛,不啊,她很急的。

  寧茴不解的很,裴郅卻不說話,他闐黑的眸子緊盯著屋裏的人,一直沒有移開。

  直到小禾提著灌滿了熱水的銅壺放在桌子上,倒了滿滿的一碗水又把裝著餅子的碗並排放在一起,邊叫邊將木板子上的人拉了起來,他才收回了視線。

  錦嬸兒坐在長凳上,默不作聲地抬了抬手,小禾接連翻了好幾個白眼,手上動作不停地給她遞了筷子,小聲嘟囔道:“架勢端的倒是挺足的。”

  這是把自己當做了那些大門戶裏的小姐太太了,啥都不做近等著人伺候呢。

  錦嬸兒握著筷子在碗裏戳來戳去,夾了許久都沒能挑起一塊小餅兒,她不送筷也沒有改用手的打算,來來去去好多回一點兒也不氣餒。

  耗費了好些時候總算是挑了一塊起來,她遞到嘴邊秀氣地咬了一口,慢慢咀嚼咽了下去,另一隻手又端著水碗喝了兩小口。

  看著她這樣子小禾無語極了,寧茴則是驚訝。

  這錦嬸兒吃東西的時候隱約能瞧見幾分京都貴女的作態。

  和寧茴這個半路出家的不同,真正的貴女們自小耳濡目染身體力行地學習禮儀,那些東西都是刻在她們骨子裏的,睡覺的時候都忘不得,半生都丟不掉。

  寧茴努力踮起腳附唇到裴郅耳邊,壓低著聲音,“錦嬸兒沒失憶前肯定有個好出身。”

  裴郅揚了揚眉,昏暗的燭光落在眼裏明明滅滅的叫人看不清,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可不是嗎。”

  這個出身可不得了呢。

  從懸崖上掉下來的時候他原本以為這次怕是不大好了,沒想到安安穩穩下來了不說,走過來還平白地叫他撞了個大運,發現了些不得了的大事兒呢。

  大概他的運氣確實不錯。

  嘖嘖嘖,裴郅眯起漆黑的雙瞳,眉宇間泛染了些笑意,所有人都知道應該在昭平六年就死去的人卻出現在閬陵一個偏僻的小山村裏,又是失憶又是嫁人不說,還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想想這裏頭彎彎繞繞的事情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寧茴好奇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你笑什麽呢?”

  裴郅摸了摸她的頭,垂眸道:“你不妨猜猜看。”

  寧茴一頭霧水,“我哪知道啊。”

  裴郅也不逗她,直言道:“其實也沒什麽,隻是發現了一件挺好玩兒的事罷了。”

  好玩兒的事?寧茴有心想問兩句,小禾卻是準備回去了。

  寧茴糾結地看了看院子裏的那一排樹,裴郅知她所想,牽著人往外走的時候轉頭又往那屋裏瞥了一眼,淡淡道:“跑不掉的。”

  那枇杷樹在這兒跑不掉,人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