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作者:藿香菇      更新:2022-05-09 16:44      字數:3135
  那學徒笑著與她做了個揖, 這便抖了抖袖子拎著木板牌子掛在了正門外頭, 正要往屋裏頭去的瘦弱婦人一眼瞥見了, 略是蒼白藏有疲怠的麵容微展, “小哥, 是韓大夫來了?”

  學徒擺正了牌子, “是嘞, 韓大夫剛到。”

  那婦人忙是點了點頭,“那我可是趕巧了。”一邊說著便一邊進了裏去,到了韓意蘭坐著的那處十分恭謹地道了禮。

  韓意蘭在齊州平春素有名聲, 世人重士輕商,她雖生於商人之家卻偏偏有著士人都豔羨的好名聲。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半的時間她都在東十二街長引街的濟安堂坐診, 別人家的小姐身上是脂香粉黛, 她的身上隻有散不去的草藥香。

  婦人一在簾子外頭的凳上坐下就能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清幽藥香。

  她有些焦躁的心緒稍稍平緩將手穿過簾子搭在桌麵兒上,“韓大夫身上的是什麽香?有點兒藥味兒, 不覺苦反倒香幽幽的。”

  韓意蘭輕搭在她脈搏上, 分神與她道:“閑暇無事時候自己搗鼓出來的, 能清神醒腦, 阿嬸兒若是喜歡我便說與你聽, 都是些常見的東西, 也是方便的。”

  婦人忙道:“那敢情兒好啊。”

  簾子後頭的韓意蘭一笑,“阿嬸回去取了曬幹的銀丹草三兩,先將它碾碎了, 再去取些蒼耳子……”

  她聲音溫緩少有起伏, 落在耳裏卻是意外的叫人舒服,婦人聽得認真,那些說起的配料果然都是些常見的東西,“韓大夫是從哪裏想出來的妙點子?蒼耳子那種東西原也是能這麽用的!”

  韓意蘭將簾子扯開看了看她的臉色,含笑道:“老天爺叫我們來世上走一遭,早早地就給我們備了不少好東西的。”

  婦人笑著直道是,心中盤算著回去給自家閨女也弄弄那什麽香。

  婦人是韓意蘭今天的頭一位病人,送走了她又迎來了其他人,一直到酉時一刻左右才堪堪閑了下來。

  侍女小漓閑得無聊從外頭買了根糖葫蘆進來,她邊走邊對著韓意蘭眨了眨眼睛,“小姐,你看外麵。”

  韓意蘭偏著身子往她身後一瞧,視線觸及到門外頭的那道影子的時候微微頓了頓,小漓坐在她旁邊,咬著糖葫蘆的時候含含糊糊地說著數,“一,二,三,四……”

  韓意蘭收回視線理了理細白手腕兒上的袖子,耳邊是小漓有些不清的數數聲,她如往常一樣數到了二十,嘟囔道:“果然走了,小姐你說他是不是也跟我一樣數著數呢?不差一個數不多一個數,每天都是剛剛好在外頭停夠二十下。”

  韓意蘭懶得理她,將桌麵上的東西收拾好,又坐著等了會兒見沒了什麽人方才站起身來準備回府去。

  她要往外走,小漓啊了一聲慌忙跟上,兩人往外走有人正巧了往裏來。

  “你們這兒的大夫是哪位?”楚笏抬手撫了撫差點兒被撞上的韓意蘭,道了聲抱歉,轉頭問向藥櫃前的學徒。

  那學徒正要答話,韓意蘭卻是問道:“姑娘是來看診的?”

  楚笏微擰著眉頭看向她,抓藥的夥計忙指了指韓意蘭開口道:“這位是韓大夫。”

  楚笏聞言有些詫異,在這藥鋪裏掃了一圈兒後方才回道:“不是我,是我家夫人。”

  馬車就停在外頭,隨行皆是穿袍戴帽腰佩黑鞘長劍的侍衛,哪怕是在這寒風颯颯枯葉飄飄的外景下那氣勢也格外攝人,惹得外頭行人駐足頻頻投來好奇的目光。

  韓意蘭叫小漓在外頭等著,她一個踩著下馬凳上馬車去。

  冬日的馬車簾子略有些厚重,她半掀著進了裏去,撲麵而來的便是一股熱氣,暖熏熏的。

  躺在上榻的人背對著她,縮在繡著錦繡祥雲的被子裏叫她隻能看見半散開的烏黑長發。

  “這是大夫,讓她先給少夫人瞧瞧。”楚笏從外頭掀開窗簾子對著裏劍抬了抬下巴示意,青丹點了點頭也沒問為什麽這個大夫的穿衣打扮一點兒不像,直接起身將自己的位置讓了出來,立在一旁彎腰叫了寧茴。

  寧茴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緩了半天都沒聽清楚青丹在說什麽,她抿了抿幹得難受的雙唇,慢吞吞地側過了身來,抬著眼皮也沒看清眼前的人,輕聲道:“青丹,我好難受啊……”

  嘴裏呼出的氣好像跟帶著火一樣灼燙,渾身上下一點兒力氣都沒什麽。

  青丹看著她這樣子忙將韓意蘭拉近了些,“你快瞧瞧。”

  韓意蘭沒想到那女侍衛口中的夫人如此年輕,這年歲瞧著和她相差不了多少。

  她順著青丹的力道到了榻前,啟聲道:“夫人,手。”

  寧茴恍惚間聽見有人在說話但不知道在說什麽,在被窩裏蹭了半天都沒有動作,還是青丹上前硬將她的手扯了出來。

  韓意蘭搭手把脈,馬車裏又沒了聲兒,青丹青苗滿麵憂色,就連空間裏的青青草原都坐在地上握著兩隻爪一臉嚴肅,眼珠子都沒舍得動一下,有時候人類太脆弱了,脆弱地輕輕那麽碰一下就可能哐當落地碎了。

  “大夫,怎麽樣?”青苗見韓意蘭蹙著眉頭,心裏頭一個咯噔,就怕她嘴裏說出什麽不好的話來。

  韓意蘭將寧茴的手放進了被子,“這風寒拖得有些久,不過你們也不用太擔心,我給夫人紮幾針,再開幾服藥回去煎熬,按時服用就是了。”

  青苗長長地舒了口,“有勞。”

  紮針費了些時候,待到韓意蘭將銀針取了下來,被青苗親自送出了馬車外頭的天已經半黑不黑了,她拒絕了楚笏遞給來的分量頗足的診金,轉頭和小漓上了韓家的馬車。

  小漓好奇地問道:“小姐,你知道那是哪家的嗎?”

  韓意蘭搖頭,“不清楚,估摸著是從外地來的。”

  ……………………………

  寧茴他們這次到齊州來暫住的地方在東十二街的茂花街,裴郅因公事到過平春好幾次,他不喜歡住在別人府上也不樂意待在客棧裏,便在這處買了個小院子,院子不大,但住下這麽些人也是綽綽有餘了。

  這地方早早地便叫人先一步過來打掃了,一行人到了目的地,自覺分工,楚笏帶著人拆卸搬運馬車上的行李,青丹青苗攙著包裹嚴實的寧茴直接去了主院。

  韓意蘭施針後沒多久她身上的熱就褪了不少,隻還是昏沉的厲害,青丹將人強拉了起來,給她喂了藥又喂了些易克化的粥水後才由著她睡了過去。

  寧茴睡的不大好,身上一會兒熱一會兒冷跟冰火兩重天似的難受。

  她翻來覆去的不安穩,青丹青苗候在邊兒上對視了一眼想著上前,站在床邊的男人褪下披在肩頭的外袍卻是淡淡地掃了她們一眼,吩咐道:“退下吧。”

  青丹青苗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應了聲是,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順便帶上了房門。

  屋裏很快就沒了人,裴郅坐在床上探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他掌心沾了冷氣微有些涼,正覺得渾身發熱的寧茴動了動腦袋在他手上蹭了兩下。

  裴郅動作微頓,躺下的時候幹脆長臂一伸將人摟在懷裏。

  他半垂著眼,一手圈著人,一手輕緩地順撫著她的長發。

  燈燭暖橘色的微光明明滅滅地落在他漆黑的眸子,像極了夜幕裏叫雲層半遮半掩的不明星辰。

  他低埋著頭湊近了些,鼻息間盡是梅花暖香的味道。

  裴郅唇角上揚,尾尖兒的聲音咬得極低,“寧茴?”

  她似乎聽見了,縮在他的臂彎裏含糊地輕輕嗯了兩聲,聲音又軟又弱。

  裴郅聽著她的聲音,原本撫弄著頭發的手落在了她臉上,指尖輕點了點她的眼角,慢瞧了許久。

  寧茴覺得自己好像應該是在做夢,因為昏昏沉沉間好像看到了裴郅,而這個時候裴郅是不可能在這兒的,他幾乎每日都要上朝,天天都忙得很,哪裏有空閑往齊州來?

  她擺了兩下有些發沉的腦袋,揪了揪自己的頭發,哎,不疼哎,她果然是在做夢。

  裴郅無語地捉住她揪自己頭發的手按回了被窩裏,寧茴茫然地掀開眼皮子,勉強看清了眼前虛晃的影子,“裴郅?”

  裴郅捏了捏她有些發紅的臉,應了一聲,“睡醒了?還有哪兒不舒服嗎?”

  他的聲音裏摻雜著幾分慣有的清冷,這麽近地落在耳裏就像冷雨滴了兩滴在腦子裏,倒是叫她稍稍清醒了些,隻是睡久了的眼睛裏好像一直蒙著層水霧,朦朦朧朧的感覺,意外動人得很。

  裴郅估計這人現在還有些糊塗,問話的時候便不由自主地放緩了聲音,“怎麽不說話?”

  寧茴沒回話,抓了兩下頭發迷愣愣地盯著他,明顯還是頭昏昏眼茫然。

  他好笑地拍了拍她的頭,蓋住她的眼睛,雙唇貼著她發燙的臉頰,聲音低沉,“睡吧。”

  寧茴聽聲兒拉著他的褻衣,往他懷裏靠了靠,很快又沉沉地睡了過去,這一覺就睡到了日曬三竿,外頭響起了雜七雜八的說話聲實在鬧嚷得厲害,她堵著耳朵悶頭閉眼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揉著眼睛坐起了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