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作者:藿香菇      更新:2022-05-09 16:44      字數:3333
  庭前梧桐落盡, 沒人收拾的殘葉浸潤在落日的燦燦餘暉裏, 魏成晚在榻上醒過來, 美目裏輕蒙著水霧。

  頭頂枯枝橫斜割裂了目之所及的天空, 最後一片吊掛在枝尖兒上的葉子也隨著風飄飄悠悠地落了下來, 深秋即將過去, 寒冬近在眼前。

  她抬手捂了捂發涼的額頭, 擁著身上搭蓋的絨毯緩緩坐起身來,聽著遠處寒鴉的三兩聲鳴叫微眯了眯眼睛。

  “鶯兒,現在什麽時辰了?”

  在屋裏頭整理東西的鶯兒聞聲慌慌忙忙小跑出來, 答道:“馬上就是酉時了。”

  昭元帝這次存了心是要好好治一治魏成晚,府邸裏伺候的人手抽走了大半,每日裏幾乎就鶯兒一個人忙活著, 折騰來折騰去日漸消瘦, 連氣色也大不如前。

  她扯著帕子擦了擦手,“郡主……小姐, 奴婢去廚房準備晚膳了。”現在已經不能叫郡主了。

  魏成晚點了點頭側坐在榻上遠望天際漸漸斂去的橘色光輝, 臉色漸沉。

  現在都沒消息傳來, 很顯然失敗了。

  沒用的東西, 枉費她費了那麽大力氣把人送進國公府, 享受了錦衣玉食仆從環伺, 結果連這麽點兒事都辦不好,她到底是高看她了,低看了那個女人。

  魏成晚坐了會兒便扯過一邊的披風套上從榻上下了地, 她站在梧桐樹旁, 手握著小刀在斑駁幹枯的樹皮上狠狠劃了兩下,窄銳的痕跡叫她嘴角微動,將刀子小心地收進了袖籠裏。

  細瘦的腰肢輕抵著樹幹,她的目光四轉了一圈兒最後停留在正對著的圍牆上,那裏停著三兩隻麻雀,時不時扇抖一下翅膀,閑膩了就穿過不遠處的枝椏,自由自在的不像話。

  她低垂著頭開始數數,從一數到一百,又從一百倒數回一,來回了好幾次,半掩著的院門總算是傳來了聲響。

  門是被人踹開的,木門不堪重負來回晃蕩,披著餘暉的頎長身姿驟然躍入眼簾。

  魏成晚有些晃神,她想著這京都的女人們大概都瞎了眼才會白白地叫這樣的男人便宜了寧茴。

  他的眼睛像是三月裏凝著晨時霜露的桃花,又豔又冷。

  好看又叫人心悸。

  魏成晚突然想起他的母親蕭如雙,和她姑姑並稱大衍雙花的女人。

  她微抬著眼輕然一笑,姑姑嘴裏的蕭如雙性子軟和害羞,明明是母子,這兩人卻是截然不同的。

  不過也是,她和姑姑不也相差甚遠嗎?

  “你來的有些晚,我等了好一會兒了。”她語氣熟稔,落在耳中真是讓人相當不悅。

  裴郅鋒利的眉尾一揚,瞧著著實淩厲駭人,披風下拇指輕輕摩挲著劍柄上的繁複刻紋,嘴角輕輕扯著意味難辨,“是嗎?”

  魏成晚懶散地半靠著,繡著大朵芍藥裙擺動了動,繡鞋輕點著地麵的枯葉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她漫不經心道:“我知道你是來找我算賬的。”

  塗抹著朱紅口脂的雙唇一闔上,唇角便緊接著往邊兒上扯了扯,淺淺梨渦裏盛著一兩分譏笑,“裴郅,沒看出來啊,還是個情種呢。”

  裴郅聽著她的話臉上無喜無怒,平靜的很,整個人罩在黑沉的披風逆著僅剩的那麽幾縷餘光,如同一把橫亙在繁華糜麗裏泛著森寒的利刃,“你似乎對我有很多誤解。”

  “怎麽會呢?同類總是能一眼看穿同類的。”魏成晚笑了笑,像是秋江芙蕖般動人,“上天恩賜的羈絆拆不了也解不斷。”

  裴郅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唇邊蕩開幽暗的笑影來,“那郡主不妨扯著你心頭的羈絆好好猜猜我接下來會幹什麽。”

  魏成晚摸了摸袖中的刀子聳了聳肩,“大概會讓我很不好過。”她曲著腿,“畢竟你都親自走到這兒來了。做了事又被逮了個正著,受點懲罰也是應該的,我已經準備好了。”

  裴郅看著天上已經現身月亮淡影,連絲毫的餘光都不想給這神經病,他手中的長劍丟給身後的齊商,語氣冷淡的好像在說著今天晚上要吃什麽,“是個好時候,現在送魏小姐上路說不定能趕上今天晚上的鬼門關黃泉路。”

  齊商接了劍,冷光幽幽的劍刃映著人影。

  魏成晚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裴郅,你要殺我?”

  裴郅懶得理她,攬了攬披風想著今天晚上西錦院兒的晚膳桌上會有什麽菜色,估摸著還是會有水煮白菜吧。

  她不解的很,“為什麽要殺我?活著折磨我不是更好嗎?”如果換做是她,有人對她的人動手,她一定讓那個人後悔來到這個世上。

  裴郅嗤笑一聲,“你以為什麽東西都有資格浪費我的時間嗎?”

  一個無關緊要的瘋子,當然是直接殺了了事啊,折磨你?浪費他的時間浪費他的精力來折磨你?可笑,哪裏來的臉呢?他有那個空閑還不如坐在榻上看他夫人睡覺來得實在

  裴郅輕闔著眼不再說話,齊商便準備著動手了。

  魏成晚還不想死,她又道:“若是讓陸叔知道你以為這事兒會就這麽簡單的略過嗎?”

  當黃昏餘暉最後一縷斂盡,豔紅的鮮血噴濺了一地,魏成晚捂著脖子有些茫然,她袖子裏的刀子落在地上,裴郅提著腳跟兒踩了上去,低垂著的目光裏噙著冷笑,“安陵郡主,不,是魏小姐,這種小玩意兒你是準備拿來繡花的嗎?”

  他的笑在暗下來的天幕裏顯得格外冷酷,勉為其難紆尊降貴地彎了彎腰,“同類?真是讓人厭煩啊,明明都警告過你了,怎麽連人話都不會聽呢?我的人,你哪來的資格動呢?”

  他慢悠悠地站直了身體,轉眼看著門口癱坐地上的鶯兒,她拎回來的食盒歪斜倒著,飯菜灑了一地。

  裴郅撩了撩外袍,端的是矜貴清冷,與齊商道:“叫人善後,我不希望傳出一丁點兒不好的風聲。”

  齊商收好長劍,“屬下明白的,世子放心。”

  裴郅沒再看魏成晚也沒管鶯兒,一步一步慢慢地出了門去。

  魏成晚因為疼痛而渾身痙攣,她有些不解和疑惑,生命的流逝並沒有給她帶來絲毫的慌亂,她倒在地上雙手依舊捂著脖子,血從手縫裏漫溢出來將白嫩的手指徹底染紅。

  為什麽?她不明白。

  挺拔修長的身影在消失在視野裏,她艱難地張了張嘴,慘白的麵容上滯留著恍惚。

  難得碰見這麽一個人叫涼薄寡恩的她心潮湧動,這一輩子,不,是兩輩子就這麽一個,多難得啊。

  可惜了。

  魏成晚在閉上眼之前迷迷茫茫地想起了自己的姑姑。姑姑現在在哪兒?荊州?蘄州?還是南江?

  算上上輩子她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她了,是不是還是一如當年的模樣呢?

  她想啊姑姑要是在就好了。

  能像魏成晚一樣死的這麽平靜的也是少有,齊商嘖嘖了兩聲將目光轉投在鶯兒身上,慢步走過去,“鶯兒姑娘是個聰明人,接下來該怎麽做你心裏應該有個數吧?”

  鶯兒緊緊捂著自己的嘴,一顆心砰砰地直作響,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我……”

  齊商將人拉了起來,言語間壓低了聲音。

  …………………………

  裴郅回到府中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除了身邊的那幾個沒有人知道他出去幹了什麽,小廝提著燈籠在前麵引路,直到了西錦院兒裏頭才撤下去。

  少了盆栽綠植的院子平添了蕭瑟,裴郅斜睨了一眼方才入了正屋。

  燈燭倒影這人影在屏風上,他從側邊轉過就看見寧茴坐在桌子旁邊用晚膳,今日因為落水早早地便沐浴了,黑發散著不見釵環,正戳著碗裏的肉丸子。

  他一進來屋裏的說話聲便戛然而止,春桃慌忙近身退到了一邊。

  “世子。”青丹見他忙叫人上了碗筷來。

  寧茴正聽在興頭上呢,叫了春桃道:“你接著說呀。”

  春桃借著餘光偷瞄了瞄正端著湯碗的裴郅,見他並無不悅方才繼續道:“二夫人自今兒個中午回來就一直跪在二公子的書房院子,聽裏頭的葉梅說二夫人死活不願起來,非要在院子裏等著二公子回來。”

  寧茴舀了一勺碗中的粥說道:“那裴都回來了嗎?”

  春桃搖頭,“二公子和大小姐每日得要戌時才一道回府來,還有些時候。”

  寧茴聞言有些幸災樂禍,“挺好的,挺好的。”

  裴郅反著筷子敲了敲她的頭,輕挑長眉,“挺開心啊。”

  寧茴一看他就想起自己的花,笑容漸漸消失,“不開心。”她現在很疲憊很憂傷很難過。

  裴郅輕唔了一聲,不做應對。

  寧茴給他夾了一筷子自己最喜歡的白菜,小聲道:“我已經反省好了,你把花還給我吧。”

  裴郅滿意地看著碗裏的菜,“說說看。”

  寧茴歎了一口氣凝視著燈架上的新換的燈燭,憋了半天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她真沒覺得自己哪裏做錯了。

  她那麽棒地弄了柳芳泗,又那麽棒地弄了蓮桑,更那麽棒地把所有人都引了過去,她簡直厲害到飛天了好嗎?

  “青青草原,我難道不優秀嗎?”

  青青草原扛著鋤頭在土地上瞎蹦躂,“優秀啊,畢竟有一個優秀的我,怎麽可能會沒有一個優秀的你呢?”

  寧茴:“……”你就使勁兒往自己臉上貼金吧!

  “怎麽?還沒想好?”裴郅已經放下了碗筷,側身看著她等她開口。

  寧茴手肘撐抵在桌上捧著自己的臉,非要一個優秀的人來反省自己,裴郅這分明就是嫉妒她的聰慧呀!

  她撇了撇嘴,看著桌子上的飯菜絞盡了腦汁,最後還是泄氣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想不出來。”

  她果然還是太優秀了(`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