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作者:藿香菇      更新:2022-05-09 16:44      字數:3695
  這裏說著話, 張公公從外頭回來親自取了描著花的香料瓷盒, 給香爐子裏加了一小勺子進去, 淡淡的香味兒很快就漫溢了整個紫宸殿。

  山茶花的清香縈繞鼻尖, 昭元帝隻覺得自己的腦子都清明了幾分, 他獨好這個味道, 行居坐臥之處都喜歡叫人點著, 這已然成了一種習慣。

  他習慣性地輕嗅了兩口,叫了地上的寧茴起身,“起來吧, 還跪在地上做什麽?”

  一聽說不用跪了,寧茴手腳麻利地站起身,真誠地開口道:“多謝陛下。”

  昭元帝也不再理她, 將擱下的筆握著手裏, 緩緩問起了另一人道:“裴卿,你夫人這番話你覺著如何?”

  裴郅拱手作揖, “微臣惶恐。”

  昭元帝勾畫的間隙之中下瞥了一眼, 見他說著惶恐的話麵上實則還是無甚表情, 搖了搖頭有些無趣道:“算了, 逗你也是真沒意思。溫蘭日前摔傷了腿, 貴妃最近擔心的不行, 正好現在得空就帶著你媳婦兒過去瞧瞧吧,好歹也算是她給你們扯的線做的媒。”

  裴郅和裴貴妃還有五公主關係算不得有多好,但昭元帝都這麽說了, 他也不可能拒絕。

  “是, 微臣告退。”裴郅看了一眼寧茴,寧茴也屈膝行了禮,兩人一前一後出了紫宸殿的大門。

  昭元帝抬起了頭,曲著手敲了敲桌麵兒,咚咚作響,眯著眼說道:“其實朕也不算是亂點鴛鴦,你說是不是?”老寧家的閨女和他最得意的下臣這麽瞧著不是配的很嗎?他家裴卿卓犖超倫風流倜儻,好得很嘛!

  張公公將批改過後的奏章一一堆疊好,笑道:“陛下說的是。”

  昭元帝難得展露笑顏,麵上的威嚴之色散去不少。

  就在這時翰林院來人了,他立時收斂了表情叫人進來研墨擬旨。

  ……………………

  裴郅和寧茴出了紫宸殿的大門便有小太監領著他們往裴貴妃所在的瑤華宮去。

  齊商不好隨行跟去內宮,直接轉去了官署等著,隻留了楚笏一人跟在後頭。

  朱牆黃瓦,高閣飛簷,皇宮的大氣森嚴叫寧茴忍不住攥著手,置身這樣的地方,她絕對算得上是水藍星第一人,簡直是太光榮了!

  路上也沒什麽人,她便大大方方的轉著眼珠子瞧,裴郅走在她旁邊,麵上看著很是平靜,隻是這心裏頭因為方才的事難免起了些波瀾。

  這次裴朱氏的事情他在來的路上就已經分析好了,原先的結果也與他所想的相差不大。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就像她說的,這帽子在他頭上早就頂好了。

  口誅筆伐流言蜚語於他而言實在無關緊要,這些年罵他的多了去了,也不差這一回兩回。

  那些人除了動動嘴皮子也幹不了其他的事,總不能把人家唯一的本事給剝奪了,況且來來去去的損不了他的絲毫利益不說,甚至還能讓聖上對他心懷愧疚愈發看重,就隨他們去了,愛怎麽罵就怎麽罵。

  但是……裴郅偏頭看著她,嘴角微動了動,這次倒是一種格外新奇的體驗。

  “唔?”寧茴注意到他的視線,“有事兒嗎?”

  裴郅與她的杏眸對了一瞬又平看向前方,“到了。”

  寧茴頓住腳步一瞧,果真到了地方,門匾上的描金三字正是瑤華宮。

  瑤華宮的主位裴貴妃是老國公爺唯一的庶女,前幾年還是個美人,因為有裴郅這麽個年輕有為的侄子,在昭元帝麵前頗得臉麵,一路躥升到了貴妃位,這滿宮上下除了太後皇後就數她位份最高。

  裴貴妃膝下隻得了一個公主,今年剛滿八歲,疼的跟眼珠子似的,這位五公主性子頑皮,前兒個在禦花園摔傷了腿,素來謹小慎微的裴貴妃連給皇後請安都不去了,一心在跟前親自照看。

  “你啊,再不收收性子,以後有的苦吃。”裴貴妃伸著手沒好氣地點了點五公主的額頭。

  五公主吃了口糕點對著自家母妃吐了吐舌頭,轉頭叫了聲霧心。

  掀著簾子走進來的霧心笑了笑,“娘娘,世子從紫宸殿過來了。”

  裴貴妃聞言瞬間站起了身來,叮囑了不安分的五公主兩句便轉了出去。

  裴貴妃原以為隻來了裴郅,出來看到坐在裴郅身邊的人才知道寧茴也來了,這兩人同時出現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那日撮合的婚事,這可真真兒是拍馬屁拍在了馬腿子上,她有些不自在地坐在上首,沉默了一會兒麵上還是揚起了笑,道:“好些日子沒見著你了。”

  “內宮禁地,哪能隨意走動。”

  裴郅態度冷淡,裴貴妃也習以為常,她幹笑了兩聲,“本宮找皇後娘娘有事商量就不和你們說話了,碧心,帶世子和少夫人去公主那兒。”

  裴郅直接起身,寧茴也跟著起來,兩人便隨著碧心一道去了五公主住的屋子。

  這兩人不見了身影裴貴妃整個人都輕鬆了下來,伺候的霧心無奈的很,“娘娘,你怎麽說也是世子的姑姑,不要每次見著人都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奴婢看著都不對味兒。”

  裴貴妃拎著帕子擦了擦唇上的茶水,“好了,別說了。”

  霧心聞言心中歎氣,她這主子的膽子也是小的沒邊兒了。

  五公主靠在床上正玩兒著宮人搜尋來的貓兒狗兒的木雕,裴郅一進來她立馬便將手裏頭的東西扔了,規規矩矩地衝著來人大聲叫道:“表兄!”

  裴郅點點頭,走前兩步露出了身後的寧茴,五公主圓溜溜的大眼睛露出一絲疑惑,旋即恍然,對著她叫了聲表嫂。

  這是五公主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說中的表嫂,她扒著床沿探出身子,緊盯著寧茴左看右看,對她的好奇甚至淡化了看到裴郅的害怕。

  她看著寧茴,寧茴也看著她。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差點兒沒把眼睛瞪穿了。

  屋內沉陷在詭異的安寂之中,裴郅坐看著寧茴又瞥了一眼五公主,扯了扯嘴角沒打擾她們比誰眼睛更大。

  寧茴瞪得眼睛有點兒酸,她眼睛雖然大,但這麽瞪還是有些受不住,垂下眼簾眨了兩下緩解酸乏,她和五公主不熟,也挑不起話頭,真是尷尬的不行,遂湊到裴郅身邊小聲道:“我們什麽時候回去?”皇宮雖然好看但怎麽地也還是有些不自在。

  她突然斜著身子湊近來叫裴郅拎著茶蓋兒的手一頓,不緊不慢地又將茶蓋兒放了回去,回道:“隨時都可以。”

  寧茴撚了撚他手邊的袖子,笑道:“那我們現在就走吧。”

  裴郅頷首,他們這個時候慢悠悠地回去,想必聖旨也已經被送出去了。

  在瑤華宮待了不到一刻鍾兩人又正門口離開徑直前往宮門,皇宮之景裏裏外外的其實都差不多,看了兩回新鮮感也沒那麽強了,裴郅又不說話,青青草原窩在深坑裏睡的天昏地暗,這隻熊起床氣特別大,寧茴是一點兒不敢吵它的,一路無聊得她直打嗬欠。

  走著走著突然想起明天是昭元帝萬壽,她側了側頭看著裴郅,“明日你要進宮來,我要來嗎?”

  迎麵搬送木桶的推車過來,裴郅抓著她的手腕兒把人往邊兒上拉了一把,輕抿著唇回道:“自然要來的。”

  寧茴被嚇了一跳,哦了一聲注意力又被旁邊的推車吸引去了。

  源源不斷的暖意讓裴郅腳下一頓,不著痕跡地收回自己的手,目光平視著前方思緒飄忽的有些遠。

  寧茴這些天每到午間都要睡差不多半個時辰,今日事多耽擱了,馬車輕微搖動著,很快就靠在角落裏打起了瞌睡。

  裴郅斜靠著另一側,腦子無比清明,他半垂著眼簾,視線正好定格在對麵的人身上。

  她歪著頭擱在木質的車壁上,蹭晃著發髻難免有些散亂,綴了一縷下來搭落在側臉上,那樣子看起來著實有些好笑。秋風掀卷起車簾子的一角偷偷鑽了進來,那縷頭發便在臉上忽上忽下,寧茴迷迷糊糊地睜了一下眼睛,手指一勾捋在耳後,很快的下一刻又闔上了眼。

  裴郅看著她顫動了一下又很快趨於平靜的眼睫,想起她方才在瑤華宮和五公主瞪眼睛的樣子。

  馬車裏有些發悶,裴郅半掀著簾子虛看著外頭,遠處的天陰沉著像是要下雨,近處的樹枝頭搖晃落了一地枯葉,他抬手將沾在簾布上的葉子拂落下去,又有些索然無味地收回視線來往裏頭偏去。

  青青草原從美夢中醒來窩在坑裏伸了個懶腰,調轉視角正好迎上裴郅的目光。

  它眯了眯還有些模糊的眼睛,抓了抓大腦袋,今天好像睡的有點兒久啊。青青草原晃了晃頭稍微清醒了些,從坑裏爬出來找到自己的小鋤頭給草原鬆土。

  它往外探了探頭,又正好對上裴郅,熊貓眼裏有些茫然,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是它睡昏頭了嗎?

  “崽?崽?你醒醒。”青青草原叫了兩聲,寧茴沒有回應,它便收了聲兒一邊挖地一邊在心裏腹誹。

  聖旨確實要比裴郅他們先一步出宮,朱家接到的是張公公親自跑腿兒口傳的訓斥,朱大人聽到那一連串的話從張公公嘴裏滋溜出來,一口氣沒提上來直接兩眼一翻暈了過去,朱夫人身體要強健些還能撐著,戰戰兢兢地送走了一行人才軟下腿去。

  朱府裏亂成一團,顯國公府上也好不到哪裏去。

  朱家傳的是口諭,這邊來的是聖旨,裴朱氏是家宅婦人,昭元帝自然不可能自降身份直言訓斥,而是正麵苛責了顯國公這個臣子,明裏暗裏的卻也把那些事情點露出來。

  再加上朱府裏的那一通訓斥,外頭的人該明白的都會明白。

  公公剛走,寧茴和裴郅進了府中就看見庭院裏顯國公手上的明黃聖旨,在這色調微暗的秋日裏顯得格外紮眼。

  其他人都已經起身了,下人們這個時候都忍不住在一邊竊竊私語,隻有裴昕和裴都還呆呆地跪在地上。

  裴昕聽見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愣愣地抬頭,她整個眼睛都是紅的,臉上也俱是淚痕,“為什麽長兄要如此無情?”

  母親都已經死了,她已經為她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了不是嗎?以父親的無情,外祖的剛直和人言的可畏,裴昕現在就已經能夠想象得到這通聖旨的後果。

  裴郅冷眼看著她,心裏沒有任何波動,她又不是現在才認識他,何必擺出這副樣子?

  他不說話寧茴卻是開了口,“你難道不應該是問你母親當年為何要如此狠心無情嗎?”

  寧茴這心裏的氣又被挑了起來,語氣難免有些重,“身為朱氏的女兒,你沒有資格也沒有立場對著裴郅問出這句話。”

  裴昕跌坐著,整個肩膀都頹然地鬆放了下來,再沒有說一個字,隻垂著頭默然地抹掉臉上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