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作者:藿香菇      更新:2022-05-09 16:44      字數:3254
  昭元帝問起了這事兒裴郅自然不會替裴朱氏隱瞞, 這也算是家醜, 但在他這兒可沒有什麽家醜不可外揚, 若他是個根正苗紅一心為了家族而奮鬥拋頭顱灑熱血的大好青年比如裴都那樣的, 可能還會猶豫一下, 但他恰恰好和這類人相反。

  裴郅依舊跪在地上, 說話的時候還特意對著昭元帝叩了首, “害母之仇,不共戴天。”

  昭元帝眼皮子一跳,沒有打斷他。

  裴郅也不添油加醋, 直接將裴朱氏說的那些話大概複述了一遍,他麵無表情隻是緊繃的下頜和脖頸上暴漲的青筋明晃晃地顯示著自己的憤怒,張公公站在禦案邊兒上偷偷瞧去都替他憋的慌。

  事情一說完裴郅又伏身拜了下去, 寧茴也跟著叩拜, 額頭輕抵著手背眼睛使勁兒往旁邊的裴郅身上瞥看他什麽時候起來。

  “砰!”

  昭元帝猛地站起身來,隨手抽了一本奏折摔在禦案上, 尤嫌不夠還狠狠地一掌拍下去, 怒聲道:“簡直是不知所謂!”

  裴郅的母親蕭如雙和魏雲暖並稱大衍的傾城雙花, 兩人都是好性子, 非但不因為這稱呼生出齟齬反倒相知相交感情相當不錯, 連帶著昭元帝對她也高看幾分。

  說到蕭如雙, 昭元帝不可避免地就想到了魏雲暖,他心中煩躁,“朱禦史家真是養出來個不仁不義的好東西!”

  昭元帝年輕的時候是個有著鐵血手腕兒的君主, 如今天下安定, 他便漸漸地朝著盛世仁和明君的方向發展,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疾言厲色過了,張公公低垂著頭對於皇帝現下這副態度心裏門兒清,心裏頭劈裏啪啦地撥著算盤。

  “你們先起來。”昭元帝又怒瞪了兩邊候著的宮女太監,“沒看見嗎?還不把世子夫婦攙起來。”

  上頭都這樣說了,裴郅也就順著小太監的攙扶緩緩了起身,寧茴見他起身自然也跟著站了起來。

  兩人站在大殿正中,昭元帝在案邊輕踱了兩步,手撐著沿角沉聲道:“你不願守孝服喪也是人之常情,朕準你所奏。”

  裴郅眼瞼動了動,“多謝陛下。”

  昭元帝聽他應聲便又坐回到了龍椅上,喝了口熱茶情緒稍緩,視線下瞥看到案上攤開的奏章時又心緒紛雜了起來,方才裴郅兩人來的時候他正好看到朱禦史上的折子。

  不是彈劾誰也不是說什麽時下正事兒,這是一道明日早朝告假的折子,朱老大人前些日子感染風寒,病了好長一段日子了,近兩日身子越發不好更是昏沉的厲害,他不敢離身得時時守著。

  折子上的“病骨支離,危在旦夕”看的昭元帝眉頭都蹙了起來,他歎了口氣,終是啟聲道:“朱老大人那兒……哎,朱氏病逝吧,其他的你且自己看著辦。”

  病逝二字實在意料之中,裴郅連眼睫都沒動一下恭然應是。

  朱老大人原也算是聖上的半個恩師,在當年也是出過大力氣的,昨日早朝還有人說起老大人病重,聖上年紀越大越惦念舊情,全他顏麵念他病情也是正常,他在來之前就約莫猜到會是這樣了。

  一時的病逝之名而已,隻要朱家沒了朱老大人或是朱老大人痊愈,他隨時都能把這病逝二字扳掉,隨時都能把朱氏遷出宗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他等了這麽多年,還差這一時半會兒嗎?

  但就目前而言這件事上是聖上委屈了他,依他的了解這位天子自然會從其他方麵補回來,事實上與他而言其實並無虧損。

  昭元帝看著自己的寵臣埋頭不語心裏也有些不好受,他開口道:“明日你早些進宮來,朕和你好好說說話。”

  裴郅回道:“家中白事怕是衝撞陛下,微臣惶恐。”

  昭元帝雖身為天子卻一向不在意這些,年輕時候天下動蕩,他的壽辰還在墳地過過的,當即不悅道:“朕都不怕你怕什麽?朱氏作惡你不必服喪守孝,自然跟在朕身前,也叫那些人知道這是朕親口允了的。”

  話都說不到這份兒上了裴郅當然拱手應是。

  寧茴聽了半天,前麵還好,聽到後麵是越聽越不高興。

  原小說沒寫過這麽一出,但應該也是這麽處理的。

  原主因為惦記著裴都正兒八經地守夠了年月,倒是沒什麽風浪落在她身上,然而裴朱氏病逝,裴郅不守孝不服喪,在所有人看來那就是不認裴朱氏這個繼母不認她顯國公府當家夫人的身份。

  因為一條病逝,在外人眼裏裴朱氏是兢兢業業操持府上的當家夫人,膝下更有一雙優秀的兒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這不守孝不服喪算什麽回事兒?

  孝字頂天,繼母也是母,一人一口唾沫都唬人的夠嗆,裴昕更是恨不得吃了裴郅。

  後來老大人死了,裴郅直接把裴朱氏移出了宗祠連墳也遷了,這算什麽?!裴昕直接是恨死了他,這對她來說就不是什麽哥哥了,這簡直就好比殺母仇人了。

  再後來裴昕無意之間知道裴朱氏死的時候裴郅和原主夫婦就在現場,得,也不管有沒有實質性的證據,有了前麵的鋪墊,這下不是好比殺母仇人了,這直接就是殺母仇人了,不共戴天!我弄不死你我不算完!

  她要是裴郅,她一準兒得委屈死啊!

  寧茴越想越那個氣啊,兩人告退的時候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裴郅過去拉她,她一甩袖子直接跪在了地上。

  裴郅驚了一下,昭元帝也注視著下方跪的端正的人,張公公適時開口,“少夫人這是做什麽?”

  身為一個一直活在對就是對錯就是錯的氛圍裏的水藍星人,寧茴覺得自己都快氣成包子臉,青青草原睡的正香呢也沒人壓著她,她便鼓著氣開口道:“陛下,您憐憫朱老大人,您為何不憐憫憐憫您其他臣子呢?”

  昭元帝眉頭一皺,那視線裏威嚴壓迫頗重,寧茴撫慰了一下自己的小心肝兒,又道:“錯的本就是朱氏,我和裴郅不守孝也是情理之中理所當然,然而您這病逝一出,我們就成了豬狗不如不仁不孝。”

  寧茴挺了挺脊背,“是,這事兒是過了您的金口,是您親口允了的,你看重他給他臉麵明日也叫他在跟前伺候著,但那又如何,唾沫星子照樣能把我夫婦二人淹死。”

  她不待上麵言說又接著道:“是,裴郅名聲本來就差,別人就差往他腦門兒上拿著個烙鐵戳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這八個字了,也不差多這麽一條。但這事兒是他的錯嗎?憑什麽因為這個被人暗裏戳著脊梁骨罵啊?”

  紫宸殿裏隻有寧茴的聲音,雖然盡量收斂了但還是說的些急,說了好長一段話她舒了一口長氣緩了緩。

  又開了口,“他被罵,臣婦也要被罵,教養出臣婦的路陵候府也要受牽連,連帶著臣婦逝去的雙親說不得也同樣被那些人扯出來說道,憑什麽呀?朱老大人功勞甚重,臣婦的夫君,伯父伯母和父母雙親這些年不說功勞難道就沒有苦勞嗎?”

  又說了一段長話真的是很累了,寧茴暗暗小喘了兩口氣,立在上頭的張公公偷瞄著昭元帝的臉色,見他雖沉著臉卻並無怒色心下稍安,又偷瞥了一下明顯有些驚詫的裴郅,心裏直哎喲,這位寧家出來的小姐真不愧是寧將軍的種。

  寧茴歇了歇,當然要是能給她喝口水就更好了,她抿了抿發幹的唇心中暗想。

  昭元帝聽她說了半天,沉吟一聲道:“所以呢,你待如何?”

  寧茴答道:“朱老大人聽不聽得到這消息,會不會因為這個消息而病情加重這是朱家該考慮的問題,他們難道連瞞著消息臥病在床的老人不讓他知道的本事都沒有嗎?還是說陛下您其實就是想幫著朱家掩著臉麵而已?陛下,朱家是禦史之家,禦史有監察彈劾之職,更應肅清家宅之風,有嚴教子女之則。”

  寧茴說到最後自己都快給自己跪服了,天呐,書上說的對,人的潛力是無窮的,原來她口才這麽好!

  昭元帝沉沉地看著她,“說完了?”

  寧茴點頭,“說完了。”

  紫宸殿裏一陣安寂,昭元帝掩住眼中的複雜,他確實有替朱家遮掩的心思,他也確實認為裴郅不會在意這些外頭的罵名,這些他不否認,裴郅也應該是心裏門兒清的。

  但寧茴這麽戳破出來說了個亮堂,他眉心跳了跳,久久沒有出聲。

  “你倒是為裴卿著想。”昭元帝怪異地看著她,不是聽說惦記著家裏頭的另一個嗎?

  寧茴啊了一聲,睜大著眼睛回道:“我這也是為自己著想。”她是肯定不會給裴朱氏守孝的╰_ ╯

  “確實是朕思慮不周。”昭元帝是真的看重裴郅,寵臣是真的寵臣,從他方才說叫人明日照常參加他的萬壽這一點就看得出來,他按了按太陽穴,“你所言不無道理。”

  昭元帝衝著張公公沉聲道:“叫翰林院來人擬旨。”

  張公公連忙哎了一聲,搖著圓圓的身子出去忙指了個跑得快的小太監去翰林院叫人,寧茴聽見這話當即笑開,恭維道:“陛下,您真是位明君。”

  昭元帝聽她那敬著聲兒的讚美嗬了一聲,“是嗎?朕當初給你指婚的時候,心裏頭怕不是這樣想的吧?”

  寧茴眨了眨眼睛,原主當初肝腸寸斷,在心裏好像是埋怨了千百遍昏君啊瞎點鴛鴦譜什麽的來著,嗯……這位皇帝陛下還真是挺有自知之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