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作者:清歌一片      更新:2022-05-09 15:59      字數:2899
  說不上善水心中的刺,隻能算是一段她不願再回首的記憶。自然了,事情都過去了,善水不會和自己過不去的。這三年的如水光陰裏,她撫育她的龍鳳雙胞胎羊兒和鴉兒,侍奉著婆母葉王妃,盡職盡責地扮演著一個母親和兒媳的角色。

  去年春時,纏綿病榻許久的穆太後撒手人寰。她的離去,對這個帝國並沒有造成什麽大的影響。三年以來,邊境安寧,四海升平。非要說有什麽變化的話,那就是朝堂之上,穆家的勢力並未因穆太後的離去有所削弱,漸漸反倒有與鍾家並駕齊驅的局麵。且皇帝似乎有心培植新的勢力,這兩年接連開科,廢黜長久沿襲的考生認拜到學政官員門下為恩師的慣例,以天子門生直接取士。

  皇帝已經年過五旬,對於皇儲人選卻至今態度不明。數年之前,霍世鈞仍在朝時,幾乎人人都覺得皇帝最後會跳過嫡長子安陽王,最後把大位傳給西宮霍世琰。到了現在,皇帝的態度卻變得叫人有些捉摸不透了。不論是公開還是私下的場合,他對兩個兒子的態度完全的一視同仁,竟把一碗水端得齊平。這就難免引人遐想。年初之時,一個被人授意的禦史用國體為重懇請早立太子的折子再次試探上意,不料皇帝竟雷霆大發,在禦書房中當著一群臣子的麵將那張折子投擲在地,並且嗬斥說,朕體尚健,兩個兒子都是朕的兒子,與朕親善,父子天倫。爾等大臣,不知為君分擔民憂,反整日妄揣人意挑撥離間,唯恐天下不亂。朕若與兒子不善,全是爾等之過!爾等是想早知道了為自己留後手吧?朕今日就告訴你們,天下是天子的天下,朝廷是天子的朝廷,不是我哪一個兒子的!到朕大行之日,朕將江山托付給誰,爾等大臣,統統也就是他的大臣!朕所言,盡於此,往後誰再以此妄論,休怪朕不講君臣情分!

  自這一場禦書房的君臣對後,朝廷裏便再無人敢提儲君之事,挺長的一段時間裏,朝堂裏和氣一團,大家見了麵,彼此作揖抱拳笑得簡直成了阿福。至於此刻遠在崖州的霍世鈞,隨著時間的流逝,朝臣們漸漸甚至生出了一種感覺,仿佛正是因為他的退卻,這才成就了如今這樣的局麵。所以霍世鈞這個名字,更是成了朝會之上一個永久禁忌的話題,誰也不會提起。

  朝堂平靜了,於是光陰也就這樣平靜地流逝而過。善水兒子的乳名小羊兒,還是霍世鈞在離京前給取的,說生出後,不論男女,就用這個名喚他(她)。因羊有跪乳之恩,比起他這個父親,孩兒更應該感念她這個懷胎十月又要獨自撫養他(她)的母親。他當時沒想到善水懷的會是一對龍鳳胎,所以小羊兒這個名給了哥哥後,還少一個,善水便比擬著給晚出生幾分鍾的妹妹取名小鴉兒。

  這一對龍鳳胎的出生,給原本因了大變而變得悶寂的王府帶來了許多的生氣與歡樂。葉王妃對這一對寶貝疼愛得幾乎到了骨子裏去,一改過去的鬱鬱寡歡,一天見不著就念叨,甚至親自過問哺乳養育起夜等諸多事項。王府裏自然不缺丫頭乳母,但有這樣一位婆婆在旁幫著,初為人母的善水倒也確實覺得省力了不少。

  小羊兒與小鴉兒現在兩歲多了。剛出生時,兄妹倆長得極像,乍看幾乎難以分辨,現在漸漸長大,男孩與女孩的區別便明顯了起來。哥哥虎頭虎腦,臉模漸漸有朝他父親樣貌發展的趨勢,比他晚出生半刻終的妹妹卻是眉眼如畫、發黑似漆,整個人如粉團兒般玉雪可愛,據外祖母文氏說,小鴉兒和小時候的善水,簡直就像一個模子裏脫出來似的。

  四月了,洛京裏的牡丹年年如期而放。去年的這時候,因了太後新故,京中一切娛樂被取消,觀賞牡丹的白鹿池園子裏自然寂寞空芳。今次卻不一樣,一年的禁娛期恰巧剛過,白鹿池的園裏,花宴不斷,春濃人笑。隻是這時節的永定王府卻沒沾染上春芳帶來的半點喜慶,每日裏除了兩兄妹所到之處能聽到歡笑聲外,別的地方都是悄聲一片,連下人走路,腳步都要提著些。之所以這樣謹慎,隻因府上人人都知道,嘉德公主與葉王妃這對母女,這些時日關係鬧得一直頗僵。

  這日午後,小羊兒和小鴉兒一道玩得困了,也沒隨乳母回自己房,倒頭便在善水房裏的大床上歇午覺。善水替倆寶貝蓋好了被,又把南窗開了一半,自己坐在榻邊隨手做著針線陪守著。

  溫溫軟軟的風從南窗裏透進來,她被撩撥得一陣眼皮發沉,打了個哈欠,丟下手上做給小羊兒睡覺時護臍用的小肚兜,弓身躺在了側,闔目也睡了過去。

  “柔兒……”

  她睡得迷迷糊糊,依稀卻聽到耳邊有人這樣低低地喚她小名,聲音溫柔,又似帶了無限的思念。她慌忙睜開了眼,竟看到丈夫霍世鈞正彎腰立在她的榻前,望著她在笑。他看起來黑瘦了許多,唯那一雙眼睛仍是炯炯明亮,還有此刻因了笑而露出的潔白牙齒,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

  “少衡,你竟回來了!”

  善水從榻上起身,一時悲喜交集,顧不得傾訴自己這幾年來深壓在心底疊積得厚沉無比的思念,指著自己身畔的一雙小人兒,哽咽著對他驕傲地說道:“你看,這是我們的孩兒。你不在的時候,他們已經被我養得這麽大了……”

  “柔兒,辛苦你了。”她感覺到他伸出了手,輕輕撫摸自己的臉龐,“柔兒,我很想你……”

  他的臉龐隨了他的聲音,漸漸模糊了起來,善水急忙去抓他的手,手是抓到了,他的身影卻模糊了起來,心中一陣發急,猝然大叫一聲“少衡”,人便醒了過來,這才發覺竟是南柯一夢。

  做夢就算了,叫她窘迫的是,她現在正死死抓住的,正是小羊兒的一隻手,而小鴉兒,此刻正與她的小哥兒一道趴在自己麵前,睜著烏溜溜的眼,好奇地看著自己。

  “涼,哭了,小羊兒給你擦擦……”

  小羊兒是哥哥,說話卻遠沒妹妹利落,見善水醒了,衝她天真地笑著,含著舌頭一字一字地這樣說道,兩隻眼睛彎成了一對月牙兒,眼尾處的睫毛長而卷曲,乍一看,倒有幾分他父親的神采。

  善水急忙拭了眼角的濕痕,順勢親了下兒子肉嘟嘟的一隻小手,“小羊兒真是好。娘沒哭,娘是眼睛被風吹了發酸呢。”

  “娘,娘,是小鴉兒先給你擦的。小哥哥說也要擦,我才讓給他的,你看我的手。”

  一邊的小鴉兒見善水誇了哥哥,急忙擠過來,把自己的小手也攤到了她眼皮子底下。善水也親了下她的手。小鴉兒這才心滿意足地嘻嘻一笑,忽然從榻上爬著坐了起來,眨著眼問道:“娘,我剛才聽見你叫少衡,他是我爹爹嗎?他在哪裏?”

  “少衡……爹爹……哪裏……”

  小羊兒也跟著,嘟嘴認真地重複一遍。

  善水壓下心中的那陣感傷,摟住了兩個小寶貝,左右用力再親了下他們的臉蛋,笑眯眯道:“少衡爹爹去騎馬打仗了,我的小羊兒小鴉兒乖乖聽娘的話,他就會回來抱你們了。”

  小羊兒拍著手,歡天喜地道:“少衡……騎馬……打仗……”

  小鴉兒卻歪著頭,望著善水嘟嘴道:“阿邈和簌簌的爹爹一騎馬就回家,我的爹爹騎的什麽馬,為什麽一直騎不回家?”

  小鴉兒口中的阿邈和簌簌是薛英的一雙兒女,阿邈四歲,簌簌也是兩歲多。這幾年善水與娘家走動頻繁,所以小羊兒小鴉兒與阿邈簌簌都很熟。

  善水見女兒早慧,沒兒子那樣好糊弄,壓下心中被這話勾出的惆悵,摸了下她睡得有些淩亂的額發,笑道:“小鴉兒頭發亂了,娘給你梳頭。”

  小鴉兒聽到梳頭,立刻從榻上爬了起來,“我要姑姑給我梳,姑姑比娘梳得好看。”

  她話音剛落,候在外間的白筠與小丫頭打簾進來了。善水點了下女兒的額頭,笑罵道:“小丫頭,頭發還沒留齊,就知道臭美了。”

  白筠笑著抱了小鴉兒坐到矮墩上,絞了巾子替她擦臉,道:“小鴉兒要我梳是看得起我呢,我巴不得一輩子都能替小小姐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