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作者:清歌一片      更新:2022-05-09 15:59      字數:2808
  “混賬!”

  皇帝的臉頰肌肉因了憤怒,微微地抽搐扭曲,手再次伸向了墨硯。

  “父皇,若是我死了能讓您消氣,能讓鍾家這個權傾朝野的心腹之患消除,兒臣願意去死。可是父皇,您了解過兒臣的想法嗎?兒臣其實比您更恨鍾家。從小到大,他們口口聲聲說,他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好,在為我的將來鋪路,可是兒臣知道,兒臣就是他們手中的一個傀儡一塊遮羞布。兒臣對天起誓,兒臣更願意跟從我的父親。隻要父親肯正眼看我一下,肯體察一下兒子的心,兒臣哪怕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皇帝盯著跪在自己麵前的兒子,神色漸漸有些緩了下來。

  “父皇,兒臣知道父皇的憂思。鍾家權傾朝野,門生遍布天下,若不加以掣肘,後患無窮。兒臣是父皇的兒子,願意為父皇分憂。鍾家一直以為兒臣受他們的控,絕無二心,也不敢有二心,因如今父皇早已視我為無物,兒臣若不靠他們,還能靠誰?”

  景佑帝微微眯了下眼睛,“你的意思……”

  “上陣父子兵。兒臣願意聽從父皇的命,助父皇鏟除心腹之患!”

  景佑帝景佑帝的眼中,驀然掠過一絲驚訝,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兒子般地盯著他。

  霍世瑜絲毫不怯,道:“父皇,兒臣方才當著那些人之所以說謊,也有兒臣的考慮。第一,這是鍾家的意思,我此刻自然不能與他們撕破臉。第二……”

  他遲疑了下,繼續道,“我的堂兄,他絕非仰人鼻息之輩,又兼盛氣太過,這才會令父皇陷入今日這樣的兩難境地。父皇為何不趁這機會,正好挫挫他的銳氣?既在朝堂,身為臣子,則生死富貴一切皆由天子掌握。他若真得教訓明白了這個道理,到了日後父皇再次用他之時,自然會對父皇死心塌地,再無二心。”

  “父皇,以上兒臣若有說錯,但請父皇責罰!”

  霍世瑜說完,再次重重磕頭至地,長伏不起。

  寶座上的景佑皇帝凝神不動,微微闔著眼瞼,整個人猶如一尊石雕。

  霍世瑜一出來,立刻便吸引了還等在外的數人目光。見他額頭流血以帕壓覆,都是一驚。鍾一白上前欲要查看,被霍世瑜避了去,勉強笑道:“無礙。”

  鍾一白猜到必定是他方才那證詞觸怒了皇帝所致,且方才在外隱約也似聽到了皇帝的咆哮聲,並未多想,安撫幾句,斜睨了麵沉如水的穆懷遠一眼,踱著方步慢慢離去。

  善水盯著霍世瑜,與他四目相對,見他嘴唇微動,似是想說話的樣子,立刻掉開了視線。

  她過來的目的沒達到,不想就這樣離去。便轉向方才那個執事太監,請他代自己再次通報麵聖。太監進去後片刻,很快出來道:“皇上說今日乏了,有些頭疼,請王妃先行回府。此事皇上自有定奪。”

  善水離開禦書房所在的含章殿,往南宮門去的時候,或許是因為心情沉重的緣故,連邁出去的腳步也有些浮。

  她有一種感覺,就在剛剛,霍世瑜被皇帝單獨留下的短短片刻時間裏,那間禦書房中一定已經發生了什麽旁人所不知道的事情。不可言傳,隻感覺而已,但令她非常不安,乃至心驚肉跳,行至近南門的赤台殿側宮道時,竟覺一陣頭暈胸悶,幾乎站立不穩,一手急忙撐住了道側的一堵花牆。

  引路的宮人見她有異,忙圍上來問詢。善水微微閉目,待那種氣血翻湧的暈眩之感漸漸緩去,睜眼勉強道:“我沒事……”

  她忽然閉口,因瞥見身側已經多了一人,正是霍世瑜。他額頭的傷口已經止血,卻仍未包紮,看著仍是觸目驚心。

  “你……可是身子不妥?”

  他望著她,目光中的關切顯而易見。但現在,來自於他的什麽樣的關切都無法蓋過她心中對他的憎厭。

  “托王爺的福,我很好。”

  善水冷冷應了一聲,疾步往前而去。霍世瑜屏退了隨從,大步追至她身後,低聲道:“我知道你恨我方才沒說實話。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這樣。”

  善水停了腳步,側頭望他一眼,道:“趨利避害,人之本性而已。談什麽恨?言重了。”

  霍世瑜臉漲得微紅,“我也不敢想你諒解,隻最後再說一句,處在我的位子上,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怎麽,皇上已經對你說了什麽?還是剛才,你對他說了什麽?”

  善水打斷了他,尖銳地問道。

  霍世瑜並未避開她的目光,迎著注視她,慢慢道:“尋常之人,不進,身後還有退路,我卻退也無退路。但是往後無論如何,我絕不會與你為難。”

  心中先前的疑竇仿佛得了印證……

  若是皇帝不再需要一個緣由了,她便是有再多十倍百倍自己在現場的證據,那也是徒然。

  善水一陣急怒攻心,先前那種胸悶暈眩再次襲來,腿腳一軟,人便往地上撲去,被霍世瑜一把扶住,急召身後遠遠跟隨的宮人上前,將她送至近旁的赤台殿。受召匆匆趕來的太醫仔細把診過後,道:“恭喜王妃,這是有喜了。”

  次日一早,翰林院的薛笠,奉詔擬了兩道詔令,大概意思如下:

  第一道說,削霍世鈞永定王號,出宗人府禁閉後,放崖州招討使,沒有詔令不得返京,望期間靜心思過、磨礪心誌。

  第二道說,前詔懲處,隻針對霍世鈞而言,此外別無牽連,永定王府的規製一概不減,老王妃及嘉德公主仍保有尊號,封饗照舊。

  招討司,顧名思義,是朝廷在偏遠之地所設的司署,執招撫征討諸部族及接受貢納、頒給賞賜等事。崖州距洛京之遙,便如天涯海角孤懸海外,被放去任這樣一個完全無足輕重的職位,比一開始三法司上奏的削平民雖好些,卻也委實結局慘淡。得知詔令後,擔當調停角色的鴻臚寺卿在鍾一白授意下,試探著問噠坦人若不接受該如何時,得到景佑帝硬邦邦一句“此我大元最後定斷。他若再要打,那便打!”

  遠放崖州那樣的荒僻之地,自古就被認為是僅次於滿門抄斬的重刑。就在數日之前的朝堂上,霍世鈞還叱吒風雲位極人臣,到了現在,卻如從雲端墜入泥地。以後如何未可料知,但起碼現在,對於自己長久被逼迫打壓得幾乎透不出氣的被動局麵來說,無疑是件足以叫人振奮的事。

  這樣的結果,雖然沒有預先料想的那樣滿意,但完全也算是意外之得了,鍾相一黨自然不會再繼續去觸逆鱗,暫時停歇下來。

  王府裏,昨日剛因了得知善水懷孕顯出了絲喜氣,今日立刻就被這個消息給澆得無影無蹤。葉王妃聞訊,當即便倒了下去。

  善水壓住心中悲苦,待她就醫安寢之後,慢慢跪到了她的榻前,道:“娘,全是我的錯……”

  葉王妃睜開了眼,凝視她片刻,慢慢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我的兒子,他有今日之禍,全是咎由自取,與你又有何幹?何況你又有了身孕,這是我家如今頭等大事。往後安心養胎,再勿多想。”

  善水低聲應了下來,回到兩明軒,就見霍熙玉衝進來咬牙切齒道:“那個賤人,我哥哥是不是因為她才犯的事?我要讓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為什麽讓人攔著不讓我進去?”

  楚惜之那日後來被侍衛製住送回後,這幾日便一直被拘在王府臨時關押囚犯的囚房裏。

  善水道:“這件事和你無關,我會處置。”

  這是霍熙玉第一次聽到兄嫂用這樣的嚴厲的口氣對自己說話,不容置疑。她仿佛在她的臉上覺察出了一種不一樣的東西,可是卻又說不出來到底是什麽,隻能愣愣地看著她。半晌,終於扁了下嘴,滾下一顆眼淚。

  “我還想去求皇上,讓他放過我哥哥。可是娘不許我去。我哥哥,他真的要被流到那麽遠的地方,以後再也不能回了?”

  “他會回來的。”

  善水像是對她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剛昨夜,皇上還來看過王爺,留了許久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