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作者:清歌一片      更新:2022-05-09 15:59      字數:2889
  霍世鈞看她一眼,笑道:“柔兒,如果我生在了農樵之家,現在的我便也隻想農樵之事,有口飯吃,有件衣穿,我便心滿意足。但我不是。我既生在了霍家,距這權力之巔隻有一步之遙,我想的,自然也就是權力之事,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嗎?方才你說,我母親責罵皇帝,說他推我上了不歸路。其實我母親說錯了。生為霍家人,隻要邁出一步,踏上的就是一條不歸路,不論是我,還是世瑜。上天便是不幫,我也要爭個高低!”

  善水又問:“少衡,日後世琰真的行了大位,從來功高震主,你又怎能肯定他不會鳥盡弓藏?”

  霍世鈞哈哈笑道:“柔兒,就算我是個農人,也要愁煩旱澇之事,誰又能把明日算得事事精準?現在空想這些,那是杞人憂天。退一步說,真若有那樣的一天,我又豈是坐以待斃之人?論到天,還有句話,叫天無絕人之路。我盡我力,與天相搏便是。”

  霍世鈞說完,見善水默默不語,立刻道:“柔兒,嫁了我這樣的一個男人,你怕了?”

  善水凝望他片刻,跪坐起身,抱住了他的肩,與他額頭相抵,歎了口氣,道:“我倒寧願你是個農夫,我跟你過愁煩旱澇的日子。可誰叫你不是,我又偏偏已經嫁給了你呢?我不怕。我隻盼你日後無論做什麽事,心中都要記著,有我在家等你歸來。”

  霍世鈞收臂,緊緊抱住了她身子,親吻她嘴,又含含糊糊道:“柔兒,老話說,好人不長命,惡人活千年。你會長命百歲,至於我,無論如何要比你晚一口氣兒才敢死。我要比你早死,你撇下我改嫁了怎麽辦?”

  善水嗤一聲笑了出來,狠狠咬他一口,道:“你竟罵我惡人!”

  霍世鈞痛叫一聲,一手捂住被她咬的嘴,一手將她扯著帶平躺下,翻身便壓了上去,帳中俄而傳出細碎吃吃笑聲,又漸漸悄息下去。

  接下來的那段日子,過得算是頗為平順。雖然宮中太後病況仍是堪憂,王妃與善水基本也是每日入宮,但在王府裏,氣氛卻悄悄開始有了變化。

  霍世鈞大約真的受了善水那晚那些話的影響,對著葉王妃,麵上雖仍與從前差不多,與善水一道過去問安時,也就問一句答一句而已。但任誰都能看得出來,他對他母親的態度已經軟和許多,少了從前刻意保持的冷淡,多了幾分關切。王妃自然覺察到了這個兒子的變化,心中自然欣慰。

  確實,現在整個王府一派祥和,就連霍熙玉也很安靜。

  前幾個月,因為太後病重的緣故,霍熙玉沒再鬧騰那件事了。現在霍世鈞回來,知道了這件事,他的反應,就像每一個大家長該有的態度一樣,斷然反對。善水原先還有些擔心,他的粗暴態度會激出霍熙玉的情緒,沒想到她卻沒有鬧,當時隻是扁了下嘴,紅著眼睛扭身就跑了,過後也沒見聽她鬧。這倒叫人有些奇怪了。

  善水覺得霍熙玉不是那種輕易可以可以被人左右態度的人,這一點從她對自己曠日持久的敵視態度中可以看出來。雖然她早不再尋自己的事了,但對著自己,無論她怎麽示好,霍熙玉的態度一直都很冷淡。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她絕不會勉強自己。這就是霍熙玉。所以看到現在她這麽輕易就放棄,善水總覺得這不像她——但這樣,其實也最好不過了,每個人都鬆了口氣。

  或許,霍熙玉對張若鬆的興趣,隻是發於偶然的少女懷春,這種微妙的情愫,既然來得快,那麽走得快,也是正常。

  最後,善水下了這麽一個結論。

  時令很快入了九月。這個月,朝廷裏會有一件算是很重要的事情發生。噠坦的使節團,會按照先前的議和條件抵達洛京,與大元重新劃定邊界,簽訂和書。景佑帝對此頗為重視,所以月初開始,朝廷禮部官員就忙碌起來。不止禮部,霍世鈞不過得閑了幾日,白日裏便又看不到人影了。

  這日一早,善水如常隨了王妃入宮探穆太後,王妃留下,善水從宮中出來時,剛過午晌。

  善水的嫂子許氏,現在妊娠已有九個月了,前次去看她,還是兩個月前的事了。時日還早,回去了也無事,善水先前也對王妃提過想回娘家去看下嫂子,王妃自然應允。出來了便叫車夫轉向往娘家去。與母親說了些話,去看許氏時,冷不丁竟遇到穿了身公服的薛英正從屋裏頭出來,許氏正在身後送他。

  這大白日的,又不是休沐,薛英在家撞見了善水,也是嚇一跳,他雖是哥哥,對這個妹子卻有些忌,怕她質問,訕訕地道:“我出宮辦事路過玉釀齋,想起你嫂子愛吃裏頭的蜜餞果幹,就去買了順道送回來。妹子你要不要吃?哥哥我買了兩包,叫你嫂子留你一包。”

  善水白他一眼,道:“那是你對嫂子的好,我這當妹子的怎麽敢沾?我聽說今天噠坦人就要到京,你趕緊回去辦差。”話雖這樣說,見兄嫂恩愛,嘴角也是露出了笑。

  薛英見妹妹沒揪著自己翹班的事不放,如逢大赦,應了一聲,拔腿就走。

  許氏見被小姑抓到了個現行,也有些臊,臉微微發紅,急忙叫善水進屋坐。善水遞了自己一早備好的禮,摸摸她圓滾滾的肚子,停留了些時候,這才辭了而去。

  回來的馬車上,善水想著方才許氏一臉幸福的笑,心裏竟也暗暗生出了些憧憬。

  她前個小半年,一直在調養,到了現在,不但郎中把脈時說津血旺盛、流利有力,每日一早起身時,自己攬鏡自照,也覺容光煥發,兩頰血氣充盈,肌膚好得就像飽滿的蜜桃,仿佛一壓就有汁水要溢出似的,霍世鈞回來後的這兩個月裏,兩人在床上又如膠似漆……要是自己哪天有了身孕,不知道他知道了後,會是什麽表情?

  馬車到了王府角門,善水下車,剛要進去,忽然從對麵巷子裏直直跑過來一個小孩。隨行的王府侍衛要攔,那小孩手上卻舞了封信,嚷道:“剛有人叫我給王妃傳個拜帖!”

  侍衛看向善水。善水問:“那人呢?”

  小孩回頭,看了眼巷子,“剛還在,不見了。”

  那個地方,就是以前楚惜之等候過的所在。不知道為什麽,善水忽然就有一種感覺,覺得這信應該和她有關。便叫白筠去接了帖,那小孩立刻撒腿就跑了,想是事先已經得過什麽好處。

  善水接過白筠手裏的貼。

  帖封麗雅,四角細細繪有梅蘭竹菊四君,一見便知手繪,側有一列小楷落款:塵中人惜之拜上。

  善水自小跟隨父親習字學畫,自己造詣雖不算高妙,卻是練出了一副鑒賞的眼力。這手繪圖雖墨筆白描,卻澹逸清麗,字跡也是筆法精麗,足見寫信人的書畫造詣。且連這樣一尺信封,她也要作畫於上。即使撇去炫耀的別意,也算難得的雅趣了。

  善水低頭,來回翻弄兩下手上信封,一邊往裏去,一邊取出裏頭瓤紙,掃過一眼,腳步緩了下來。

  霍世鈞回來時,已經挺晚。

  善水也知道,這些天朝廷的頭等大事,便是與噠坦人的議和。雖則本朝在戰事上占了上風,對方先求和,並且派了使團前來,但涉及歲貢、邊境劃定等問題,因爭端由來已久,想來對方也不會任由大元獅子張口,便隨口問了幾句。見他神色有些陰沉,仿似不大願意提這話題,便閉了口。

  霍世鈞心中不快,實在是今天發現了件事,抵京的噠坦使團裏,除了可汗的弟弟卓立王爺,竟然還有瀚海王承宗。

  剛剛結束的那場北方戰事中,他與承宗是對手。這倒在其次。霍世鈞心中最睚眥的,還是去年在興慶府由都部時,他對善水做過的事。霍世鈞絕難容他。他也知道承宗視他為仇敵,二人自是勢不兩立。本來戰場之上廝殺,正是絕好的機會,可惜未能如願幹掉他。現在見他竟還敢大搖大擺隨了使團前來,自己又奈何不了他。以霍世鈞的性格,心中豈會痛快?隻是這種事,不想讓善水知道而已。

  善水自然不知他此刻所想,況且自己心中也有想法,便若無其事地笑道:“你累了吧?你趴下,我給你揉捏下肩背,鬆泛鬆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