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作者:清歌一片      更新:2022-05-09 15:59      字數:2872
  善水一得自由,立刻轉頭要跑,剛跑了兩步,已被身後的霍世瑜再次一把拖住,怒意頓生,回頭罵道:“霍世瑜,你跟我較勁,算什麽男人?”

  霍世瑜一僵,捏住她手腕的手卻沒鬆開。

  “你說的是,我不算男人……”他忽然嗬嗬出聲,似哭又在笑,神情極其難看,“我憎恨鍾家,卻又離不開那些人,所以我從小就做不了自己的主,連自己喜歡的女人也不能娶,我就是個被人牽著動的傀儡!剛才你也聽到了,霍世鈞他不是我父皇的兒子!可是我寧願他就是他的兒子!他要是他的兒子,現在我心裏可能還好過些。我的父皇,他偏心到了這樣的地步。為了這個不是他兒子的人,他竟然這樣對我。僅僅就是因為我投錯了胎,和鍾家的人牽上關係,所以他就無視我從小到大的努力。這對我公平嗎?你說,公平嗎?”

  善水的心怦怦直跳,後背的汗又冒了一層出來。

  她大概可以理解霍世瑜現在的感受,甚至有些同情。但是她能說什麽?霍世鈞是她的丈夫,她是一定會站在他的那邊的。

  她舔了下自己幹得幾乎要起皮的唇,忍著被他捏住的手腕處的疼痛,慢慢道:“有得有失。你知道自己要什麽就行。”

  夜風掠得近旁濃密的榕樹冠嘩啦啦作響,一陣沉默過後,對麵那男人的手終於漸漸鬆開,冷笑道:“我自然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以前或許還不清楚,現在卻清清楚楚。說起來,還要多謝你把我帶到了這裏。要不然,我可能還糊裏糊塗。這個方向是往南門去的,你若要去南門,從左邊這條路過。若要回德壽殿,從右邊過。我走了。”

  霍世瑜說完,猛地鬆脫開她的手腕,回身大步而去。

  善水揉了下自己的手腕,長長籲了口氣,心口處卻像有一塊大石壓著,沉甸甸的,又仿佛有一種難以言表的恐懼——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她渴望霍世鈞就在她的身邊,可以讓她躲到他的懷抱裏去……

  她怔了片刻,忽然想起了霍熙玉,壓下心中的煩亂,急忙朝霍世瑜剛才所指的方向疾步而去。趕到南門時,大失所望。

  霍熙玉已經出了芳瓊苑,而且恰巧,今天被臨時調過來戍衛這一片的,正好就是薛英。善水找到他時,他道:“她說要回王府,我也攔不住。我見她孤身一人,萬一出事擔待不起,派了幾個人護送著。”

  善水頓了下腳,無計可施,隻好趕緊往回趕,先去通知葉王妃了。

  霍熙玉出了芳瓊苑,叫車掉頭往城東的惠民藥局去,脫去了外頭的宮裝,胡亂卷起來塞角落,身上就是件早穿好的粉綠羅衫了。一路之上,不停催促車夫快趕,恨不得插翅飛過去才好。

  她的目的,自然是張若鬆了。

  她對這個人的關注,最早始於懷疑他與自家嫂子的不當關係開始,甚至還把自己的發現添油加醋地告到了她的兄長霍世鈞那裏。那時候,張若鬆給她的印象,還是個低賤卑微的白臉少年,麵目模糊得甚至一抹就平。後來有了長福之事,她才發現,原來他眉清目雋、神情疏朗,看到他挺直肩背站那裏應對著皇帝的封賞之時,她忽然生出了一種感覺——他正就是古卷中走出的那種所謂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尤其是他的手,當他說話的時候,她的視線不知怎的,落到了他的一雙手上。她第一次發現,原來男人竟也可以有這樣一雙迷人的手:指甲平潤、整齊。不像她兄長,因為常年把握兵器,骨節被磨礪得粗厚而嶙峋。他的手修長、勻稱,卻又隱隱含了一種力道,仿佛這雙手,天生就該用來拂藥拈針、定人生死。兄嫂先後離京之後,百無聊賴的她便把注意力轉移到了這個人的身上。她以質問他與自己嫂子的關係為由頭,在太醫院通往供出入的皇宮西南側門的那條幽靜宮道上攔過張若鬆幾次。他的態度自然叫她不痛快。但他態度越冷淡,叫她越不痛快,霍熙玉反倒越像是上了癮,吃飯睡覺之時,眼前都像晃著他的那張臉,恨不得把他弄到身邊來,讓她天天看到他才好。

  張若鬆在弄清楚她的身份之後,態度從一開始的不卑不亢變成困惑,再由困惑變成厭惡。麵對這咄咄逼人的少女,他十八年來積攢出來的那點貧乏得可憐的應對異性的經驗完全起不了指導作用,最後就是由厭惡變成了現在的見之如遇洪水猛獸,唯恐避讓不及,甚至為了躲開她,一度起了離京的念頭。隻他是家中獨子,又未成家,這樣的舉動,父母一聽,立刻便斷然拒絕。自己這樣的飛來煩惱,卻又不方便向家人透漏。正左右為難之時,前次有了王妃這樣的表態,過後一個多月了,那個霍熙玉也確實沒再露麵,張若鬆腦袋裏繃著的那根弦,這才終於慢慢鬆了下來。

  入春之後,天氣稍見暖,前些天便又遭遇一場倒春寒,所以近日過來求診問藥的人絡繹不絕。張若鬆這半日,忙得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傍晚的時候,又隨了一個來喚診的人到他家中,看了個腹部水腫無法行路的病人,到這時候才回。

  藥堂已經打烊。張若鬆與大堂裏的老管事打了招呼,正要收拾自己的東西放進提匣從後門離去,忽然聽見前頭大堂的門板上傳來扣動鋪首的聲音。以為又是急診的病人,急忙過去開門,卻見門口立了個綠衫少女,一雙眼睛被大堂裏的燭火照得亮幽幽的,正是霍熙玉,她身後十幾步外,站了幾個宮中侍衛模樣的人,急忙轉身往裏,連東西也不收了,匆匆就要往後門走。

  霍熙玉見運氣好,竟就這樣遇到了人,哪裏還會放他走,追了上去攔在他麵前,“我是來看病的!”

  張若鬆皺眉,眼睛盯著地麵,道:“公主貴體,有病請禦醫就是,這裏看不了。”

  霍熙玉道:“你不給我看,我就跟著你。”

  櫃台後的老管事見進來了個花團錦簇的少女,瞧著打扮便是富貴人家出來的,這辰點了還單身到此,瞧著也不像看病的,有些奇怪,便留意了下,把這二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嚇了一跳,呆愣著不動。

  張若鬆道:“你到底想做什麽?”

  他一看到自己,立刻便一臉不快,聲音冷得像冰。霍熙玉前頭幾次都碰了壁,這一次也學聰明,知道壓是壓不下他了,換了種態度,乞道:“我這些時日,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你就給我瞧瞧,開個方子吧,我等下就走。”

  張若鬆無奈坐了回去,也不望聞問切,提筆便寫方子。霍熙玉也不以為意,喜笑顏開坐到了他對麵,托腮盯著他那隻提筆運走的手,出神地看了片刻,忽然想了起來,討好地問:“你還要死人嗎?要的話,我給你弄。”

  張若鬆手一頓,抬眼看向她。

  霍熙玉見他終於肯正眼看自己,心花怒放,又道:“我是說真的。你要的話,跟我說一聲,多少都包我身上,不夠的話,殺幾個就是。”

  邊上的老管事一哆嗦,差點沒站穩腳。怎麽也想不明白,這樣看起來嬌滴滴的一個小姑娘,說出的話卻這樣瘮人。

  張若鬆把筆一擱,道:“我前次要的,是死刑後的大犯,供研究身體腑髒所用,目的也是治病救人。好端端的,你怎就要殺人?心腸怎的如此歹毒?”

  霍熙玉見他一臉責備,辯解道:“我是看前次皇上要賞你,你別的都沒要,要了死人,這才好心想幫你的。你不要就算了,罵我做什麽?”

  張若鬆起身,寒聲道:“你這好心我受不起。你趕緊走,以後別來了。落入人眼,招惹是非。”

  霍熙玉急忙道:“我是想你高興,剛才才那樣說的。你不樂意,那就當我沒說。你喜歡救人,我以後跟你救就是。再說,我也不殺人的,殺人的話,我也要被關宗人府。”

  張若鬆見她眼巴巴地望著自己,一陣頭疼,隻得慢慢坐了回去,執筆把方子寫完,不過就是一張尋常開胃助眠的太平方子,遞了過去,道:“你回去了自己抓,吃不吃都沒關係。”說罷,自己低頭把東西收拾進提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