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者:清歌一片      更新:2022-05-09 15:58      字數:2862
  王妃坐下,早膳很快被送了上來。

  廚房的人知道王妃口味清淡,吃得也不多,早膳一向從簡,卻也不敢真的怠慢。今日上了玉田香米粥、蝦仁小餃兒、蘿卜絲餅及下口的玉筍蕨菜、雲片火腿、糟鵝掌鴨信並霍熙玉愛吃的杏仁茶和牛乳菱粉香糕等數樣,把張小方桌擺得滿滿。

  葉王妃一早才從女兒霍熙玉口中得知昨天霍世鈞遇刺的事,喚了馮清來,又得知他昨半夜被侍衛霍雲臣叫走便不知所終。心中記掛,此刻哪裏有心情吃東西?招了善水到身邊,便問起詳情。

  善水還沒開口,霍熙玉已經哼了一聲道:“娘,哥哥是昨日陪她回門遇刺的。她回來卻一聲不吭瞞著娘。要不是我向馮清打聽了幾句曉得有這事,娘你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裏。真是叫人寒心。”

  善水昨日回來,之所以沒跟王妃提路上遇刺,也是出於謹慎考慮。她雖過門不過數天,卻也注意到霍世鈞與她關係冷淡,更不會事事向她通報。雖然遇了場刺殺,但既然化險為夷,她猜想霍世鈞未必願意讓她知道。要是自己多嘴說了,說不定還招他的怪。所以才沒提。現在聽霍熙玉發難,她也早想過這茬,立刻道:“娘,不是我不說,而是少衡特意吩咐過我,叫我不要在娘麵前提起,怕徒惹你的憂心。我這才沒提的。”

  紅英聽聞,接口道:“世子這是在體恤王妃呢。”

  葉王妃麵上這才露出絲笑,向善水又問昨夜的事。善水這回老老實實道:“昨夜少衡回房時,便已很晚。睡下沒一會兒,侍衛長便來急喚,他去了便未曾回。我想著要向娘提這事,所以一早向門房婆子打聽過,但也沒什麽消息。”說完便垂頭不語。

  葉王妃麵上露出擔憂之色,又是紅英接道:“世子一向忙碌,這回定是有什麽緊急公務,不定等下就回了。要是王妃還不放心,叫馮清去打聽下便是。”

  霍熙玉昨日趁了善水房中無人,派了侍女秋葵過去投蟲,又剪了荷包扇套丟到兩明軒的花牆裏,今早本是打算看到善水氣急敗壞的樣子。她便是向王妃或者她哥哥告狀,她也不怕,死不承認賴個一幹二淨就是,料想他們也拿她沒辦法。不想一見麵,她卻一派雲淡風輕,絲毫沒什麽特別之處。越看越不順眼,忍不住又出言譏諷道:“嫂子,你也太不上心了。我哥這樣半夜走了,你都不問個清楚,害我娘這樣擔心。”

  善水連眼角都沒掃向她,隻徑直望向王妃,道:“確實是媳婦的過錯。下回若再有,必定先問一句。”

  王妃微歎道:“他就那樣的脾氣,你新進門,往後慢慢就曉得了,不是你的錯。罷了,他完事了,自己便會回,從前也不是沒這樣過。你坐下來一道吃些吧,不用總伺候我。”

  善水過來時,自然是沒吃早飯的,這會兒便笑道:“多謝娘。隻是伺候娘是媳婦應該做的,娘用好便是。”說罷與紅英一道,替王妃添粥搛菜。一時屋裏無聲,隻聽到箸匙與碗碟輕微相碰的清脆之聲。

  王妃用完早膳,與紅英一道去了佛堂早修,善水便與白筠往兩明軒回。剛出暖閣幾步,聽見身後有噔噔腳步聲傳來,霍熙玉已經趕到了了她的麵前攔住她去路。

  善水眉頭微挑,叫她小名,道:“玉娘可還有事?”

  霍熙玉狐疑地打量她幾眼,終於還是忍不住發問:“你今早梳妝,有沒見到什麽東西?”

  善水這才裝作恍然,哦了一聲,笑道:“胭脂罐裏倒是發現了幾條蟲,也不知道哪裏鑽出來的,惹得大家都去看了一通,最後都覺著是胭脂蟲。雖說沒什麽,隻拿去抹臉還是有些瘮人,便丟了。玉娘要是有興趣看,下回再有胭脂蟲,嫂子定先留著,喚你一道來看。”

  霍熙玉氣得暗中咬碎銀牙,眼睛瞪得滾圓。

  善水話說完了,也不理睬她,繞過去便走了。等行到兩明軒的花牆邊,白筠有些不放心,回頭看一眼,低聲道:“姑娘,她會不會再弄些別的投咱們院裏?”

  善水道:“解鈴還須係鈴人。世子不在,咱們把住的地方看牢。等世子回來,她若投的話,更好。我就等著她投。最好弄得動靜大些,別隻是這小打小鬧的什麽胭脂蟲!”

  霍世鈞這一去,便是四五天。直到八月二十六日,這一天的早朝,本來與平日沒什麽大的兩樣。前些時候南方旱災,告急信函如雪片飛入京師,戶部工部忙得焦頭爛額,朝中原本一直明爭暗鬥的內閣鍾穆兩派也知道此時不能惹皇帝心煩,不約而同停止相互攻訐。現在旱災稍緩,早朝議論的多是救災收尾之事,正要在一片沉悶中結束時,左都禦史呈上了一封來自興慶府的千人血印請罪書。景佑帝禦覽過後,當然勃然大怒,令執事太監當眾朗誦。朝上文武大臣這才知道興慶府竟出了這樣的大事。朝會頓時一改先前沉悶,眾臣你一言我一語,兩派人吵得麵紅耳赤之時,皇帝憤而退朝。次日,中樞省接皇命,發召朝中各部及下轄各省,斥劉九德承資跋扈,恣行凶忒,免去節度使之任,押解送入京中,交由大理寺刑審,新任節度使由霍世鈞暫領,下月初便令出京西行。

  這一道聖命,不啻像在朝中投下了一個深水炸彈。鍾太師那張原本泰山崩於麵前也不改色的臉終於塌潰,暗中咬牙切齒捶胸頓腳,卻又無可奈何。

  誰都看得出來,皇帝早就想把興慶府的藩鎮攏於自己掌中,隻苦於沒什麽借口。現在這封仿佛從天而降的信函,不過是給了他一個終於可以名正言順發詔的契機。而霍世鈞在這其中到底扮演了什麽角色,人人心知肚明,卻又無人敢十分肯定。唯一可以肯定的,皇帝現在需要一個人去那裏,幫他徹底掃蕩掉劉九德多年盤踞之後的影響力,重新建一支完全效忠於朝廷的鐵師。這個人必須要十分能幹,有殺伐的狠厲,最重要的是,他必須能得到皇帝的完全信任——除了霍世鈞,滿朝再無第二人。

  永定王府的人,直到八月二十七日才知道了這個消息。與這個消息一道,消失了數日的霍世鈞終於再次出現在了善水的麵前。

  他回來的時候,正是黃昏,踏著兩明軒中的夕陽餘暉朝善水大步而來。遠看之時,與善水印象中的那男人並無什麽大區別,他身上還穿著離去那夜的那身衣服。到了她近前,這才發現他看起來一臉倦容,臉頰之上甚至冒出了些許胡茬。看見善水望著他,他朝她笑了一下——仿佛已經徹底忘記他那夜離開前兩人之間的別扭,然後朝臥室繼續去。善水在猶豫了片刻後,跟了進去,發現他已經大張著雙腿,倒在榻上睡了過去,甚至連衣裳也沒脫。

  善水沒叫人吵醒他,隻是替他蓋了被子,然後親自去王妃那裏報信。回來後,這一夜她也沒上榻去睡他身邊,而是在張貴妃榻上打了個鋪,就這樣過了一夜。天明之時,忽然感覺有人像在搬動自己,撐開眼皮,看見霍世鈞正抱了自己躺在榻上。

  他的眼睛還是有些微微凹陷,但目光炯炯。一夜的睡眠,讓他在晨光裏看起來精神極好。

  善水被他抱回榻上之後,他便入了淨房洗澡。等出來時,已經刮過臉頰上的胡茬,身上裹了件天青素麵羅衣,濕潤的長發並未束起,隻隨意披覆在肩背之上。善水看到一滴水珠正沿著他飽滿的額頭飛快滾落下來,滾過他挺直的鼻,滾過他雋挺的下巴,順勢再滾過他凸起的喉結,直到最後,終於沒入那片已被他頭發濡濕緊貼在胸膛之上的羅衣中。

  晨曦裏的這個年輕男人,他有一副仿佛充滿無窮力量的結實身板,一頭還在滴水的黑發、他穿著垂逸的青衣、那雙漂亮的鳳目裏,終於難得露出一種如這晨光般簡單而純粹的淺淺笑意。

  他仿佛注意到她在怔怔看自己,朝她自得一笑,露出雪白而整齊的牙。善水立刻若無其事地挪開視線。他仿似有些不快,也撇過了頭,口氣生硬道:“我的衣服!”——於是滿室清淺立刻隨了這一句話冰裂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