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者:清歌一片      更新:2022-05-09 15:58      字數:2921
  她話還沒說完,忽覺頭頸處一鬆,身子也跟著一輕,他已經翻身而下,抓過邊上剛才被她脫掉的衣物,幾下便穿了回去。

  善水忙拉過被衾遮住自己身體,見他已經下榻蹬上靴履,忙叫道:“你要去哪裏?”

  霍世鈞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

  這個洞房夜裏發生的種種,全都是他先前沒有料想過的。

  他覺得自己大概真的是喝太多了,腦子有點糊塗了,才會跟這樣一個牙尖嘴利麵目可憎的女人糾纏了這麽久。最後甚至當他鬼使神差地想親她那張嘴時,她竟這樣不留情麵地拒絕了自己。

  那一瞬間他想折斷她的脖子。當然最後沒動手,但先前被勾出的所有興致都敗壞一空。

  現在他看到這張臉,心中愈發厭煩,隻覺多一刻也待不下去,這才起身要走。聽見她在身後問,根本懶得搭理,大步便往門口而去。

  善水看出來了,他這是要在新婚夜丟下自己出走。

  這簡直荒唐,什麽人才會做出這樣的事?現在卻真被她撞到一個。要是他這個新郎官現在真的這樣一走了之,明天她薛家就會成為整個洛京的大笑話。

  善水見他背影就要拐過那道四季屏風了,低聲喝道:“你給我站住!”

  霍世鈞終於停住了腳步,慢悠悠地回過了頭。

  “你要去哪裏?”

  善水坐在榻上裹住被衾,盯著他再次問道。

  他望著她繃著的一張小臉,漫不經心道:“這新房裏叫人待得不痛快,我出去透口氣。”

  善水端詳他的神色,知道他不是在嚇唬自己。

  今夜之前,她對他的所有印象幾乎都來自於道聽旁說和那次偶遇。現在這個過了一半的洞房夜,不過是給她機會真正認識這個男人而已。

  她聽說過他少年時行事跋扈我行我素,往往被人所詬病,甚至有告到禦前,都不過被壓了下來,或者遭一頓訓斥,最後不過不了了之而已。

  現在她終於見識到他的這種本事了。

  他看起來真的是打算就這樣撇下自己一去不返了。他自然有地方好去,她卻擔不起這笑話。

  善水盯著他,道:“世子,你這一口氣什麽時候透都行,今晚卻不行。我知道你不喜我。隻再不喜,這一夜你也必須要在新房裏過,哪都不準去。”

  霍世鈞眉頭微微一挑,似笑非笑道:“我若一定要走呢?”

  善水鬆開裹住自己身子的被衾,扯來剛脫下的紅衫草草裹住身子,下榻趿鞋到了針黹盒前拿出把剪子,把刀口頂到了自己咽喉處。見他眉皺得更緊,下巴又緊緊崩起,知道他是惱怒了。果然聽他冷冷道:“我還以為你要做什麽。原來又是尋死覓活。女人果然可笑,以為這樣便能挾住男人。”

  善水也是冷冷道:“世子,你在女人堆中見多了尋死覓活,自然不會畏懼我這一把剪子。隻我卻告訴你,你若敢出這門一步,我絕不會活到明早出門。你不給我薛家臉麵,我也不會讓你這王府安生!”

  霍世鈞臉色瞬間轉為鐵青,善水不等他動作,立刻又放緩了音調,接著道,“我知道你向來我行我素,全不把旁人種種放在眼中。你有這等狂傲的本錢,那是你得天獨厚有本事,我羨慕得很。誰又不想隨心所欲?可是有些規矩和臉麵,該成全的時候也必須要成全。因人活在這世上,並非隻為自己一人而活。我不得你歡心,你日後如何冷落我都無妨,我絕無怨言。但這洞房之夜,你若這樣拔腿而去,你欲置我薛家於何地?叫我父親往後如何去麵這朝上的內外同僚?即便你絲毫不在意這舊日師恩,你也總要想想君臣倫常。這樁婚事是奉旨而成。你若這樣悖逆,就是在打你皇帝伯父的耳光,掃天家的顏麵。所以世子,請你做出開門的決定前,三思才好。咱們畢竟不是什麽你死我活的仇人,這內闈中的事,我覺著還是關起門來在內闈中解決好,何必鬧到人盡皆知讓人背後笑話。你說呢?”

  霍世鈞的一雙鳳眼微微眯了下,臉色終於漸漸緩了下來。朝她慢慢踱來,到她近前之時,見她手還執剪在喉,胸脯微微起伏,哼一聲,伸手從她手指裏拿過那剪子,咣一聲遠遠扔到了桌角上,這才冷冷道:“行了,說這麽多都不帶喘氣。果然是薛家出來的人,書念得多,口舌之利能頂我一個親兵司了。”說完自顧往床榻而去,善水聽見身後一陣窸窸窣窣聲,回頭見他已經自己脫了外衣上榻。

  善水長長鬆了口氣,這才覺到心還在怦怦地跳,後背仿似也出了層細汗。見這喜怒無常的男人已經回心轉意上了床,便也跟著爬上了榻,和衣在他裏側臥了下來。

  身畔的男人再沒開口,也沒什麽動作了。或許是真疲倦了,或許是酒意終於發作。過了片刻,善水聽見他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偷偷睜眼看去,見他仰天閉目,睡容平靜,瞧著真的已經睡了過去。

  一個非常糟糕的洞房之夜。

  她驗證了他的跋扈和無情,他大概也知道了她不是什麽善茬。這樣也好,畢竟是要過一輩子的,裝個幾天容易,一世就難了。至於以後……以後她隻要別和他像今夜這樣針尖對麥芒地幹架,與這個男人應該可以相敬如冰地安然過下去,這一點從他最後時刻終於邁腳回到床上可以看出來。

  她知道自己剛才那樣的舉動其實非常冒險,萬一他是個混蛋到底的人,根本無視她自戕的威脅,還是要走,她該怎麽辦?真的滅了自己,她不會那麽蠢;去堵住門不讓他開,她的力氣鬥不過他;去哀求或者勾引他好留住,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所以她最後選擇了賭,就賭人活世上,絕不可能真的萬事無忌,更何況像他這樣地位身份並且還要立於朝堂的人。所以她立刻抓住機會對他講道理,而她最後也賭贏了。

  其實他自己應當也是知道該如何做的,雖然還很年輕,但畢竟不是十七八歲的年紀了,也算是個有手腕的人物,隻是在那瞬間失控,這才翻臉而去。後來被她給了個台階,也就順勢下來而已吧?

  善水微微籲了口氣,輕輕往裏再挪了下自己的身子,蜷起來閉上眼睛。

  陌生地方的第一夜,善水這一覺幾乎睡得幾乎沒怎麽安穩過。到了五更初,她終於有些睡沉了,門卻又被叩響,起喚的時候到了。

  門外的王府內事管事顧嬤嬤,見新房裏喜燭紅彤彤火光仍亮,叩門卻無應答,略微皺了下眉,再稍稍重扣了幾下。

  她是個嚴厲的老人,而且在王府中地位超然,儼然半個主人。年輕時在宮中乳過小時的永定王,也是穆太後身邊的心腹人。永定王成年被開府賜宅後,她便隨了過來,一直到現在。霍世鈞小時,有次頑皮爬上王府前堂衍慶堂高達數丈的獸脊房梁之上,因上頭琉璃瓦滑腳,一時踩空溜了下來,屋宇下的下人們驚呆沒反應過來時,被正尋了過來的顧嬤嬤看見,奮不顧身衝上去接住,結果小世子安然無恙,她卻折斷了一雙臂骨,養了大半年才好,到現在陰雨天時還會酸脹。經此闔府上下無人對她不敬。葉王妃就不用說了,連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霍熙玉,在她麵前也要收斂幾分。

  顧嬤嬤現在親自起早來喚一對新人,是有兩件事。第一是要喚醒他們去拜宗廟。

  皇族子弟成婚次日,五更末準點,先去皇城宮門前左的宗廟祭拜先祖,再入頤寧宮拜謝,回來時才到府中上房拜會長輩親眷,這是多年一直延承下來的規矩。顧嬤嬤自然重視,親自來喚世子與世子妃。除了這個,第二便是要驗收元帕。

  這也是一條不成文的規矩。顧嬤嬤自然相信薛家女兒,她也聽聞過薛笠,所以對這新進門的世子妃有天然的好感。但既然是規矩,還是要過一下的好。

  善水被這第二輪的叩門聲驚醒,動了下手腳,極力睜開惺忪黏膩的眼皮,腦子一時還有點迷糊。其實從闔眼到現在,也不過寥寥三四個鍾頭而已。這對從前在薛家時每晚必定睡滿十個小時的她來說實在是種折磨。等她終於清醒過來睜開了眼睛,冷不丁卻看到一個赤著上身的陌生男人正朝著自己側臥,兩眼炯炯有神地盯著她,頓時嚇了一跳,與他呆呆對視了幾秒,腦子裏這才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