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作者:清歌一片      更新:2022-05-09 15:58      字數:2851
  如今德宗早過四旬,朝政她自然不幹預了,每日在頤寧宮中禮佛之餘,種養花鳥,初一十五見下宗族臣子的命婦,精神很是矍鑠。

  葉王妃被引入頤寧宮時,穆太後正在澆灑她自己種的一圃牡丹。聽身邊丁嬤嬤說永定王妃到了,鼻裏隻輕輕嗯了一聲,並未回頭,隻不疾不徐地將那一圃的花都澆了個透,這才放下提壺,淨了手慢慢擦幹,往自己早間常歇的長春閣裏去。

  葉王妃這些年早習慣了這位姨母對自己的這態度,並無什麽不快。隻是跟隨而入。待她坐定,便上前恭謹見禮問安。聽她叫坐,這才坐到下手的一張椅上。

  “氣色瞧著還好,可見山中氣息養人,”太後看了眼她,道,“宗澤去了多年,難為你年年這時候還惦念著肯替他去寺裏修行積德,我這把老骨頭倒要感念你了。”

  葉王妃眼睫微微一顫,手指骨節捏緊處已微微泛白,要起身再下跪,太後已是搖手道:“行了行了,別動不動地就跪我了。說罷,一大早地來,什麽事?”

  葉王妃這才道:“姨母,外甥女前次與您也提過了。今日過來,是想向姨母求個旨意。少衡到年末便要二十三了,身邊卻一直沒人,有些不成體統。正好趁了這次的秀選,外甥女想把他的終身大事給定下,也算了了樁心願。”

  永定王府裏,除了熙玉慣會撒嬌扮癡地哄穆太後歡心,她這些年對葉王妃一直不冷不熱,對霍世鈞這孫子,自小起也不大待見。四年前聽到他下令活坑萬計的俘虜,當場連歎殺孽太重,自己在佛堂連吃了三個月的素齋,念佛抄經。比起來反更疼惜霍世瑜。現在聽葉王妃這樣說,略一沉吟,道:“天下父母心。你既提了,我這做祖母的哪會不應。你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葉王妃忙道:“天章閣薛家的女兒薛善水。”

  穆太後咦了一聲,皺眉道:“怎又是她?她不是身染惡疾被勾了名?且我聽說勾名前,不止鍾家去皇後那裏提了,連世瑜也到皇帝跟前求,說薛家書香清名,心向往之,想求薛家女兒為妃。怎的如今你也看上了?”

  葉王妃不曉得後頭那兩樁事,現在聽說,也是一愣。見座上的姨母一雙眼睛威嚴直視過來,不敢隱瞞,忙把自己前些天在普修寺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道:“外甥女見她容顏舉止都是極好,那隱疾也並非不治,薛家又素有清譽,這才有了這心思。隻不曉得如今鍾家與世瑜如何做想?”

  穆太後道:“鍾家聽說她有惡疾,已是不提了。世瑜那裏倒還不曉得。”見自己這外甥女麵上難掩一絲失望之色,沉吟片刻,道:“我乏了,你先退下吧。這事我曉得了,心中自有分寸,你等我消息便是。”

  葉王妃見她這樣開口了,自然不敢再多說,起身謝過,仍從老路退下出了頤寧宮。

  穆太後等葉王妃離去,閉目獨自想了片刻,邊上跟著服侍了半輩子的丁嬤嬤也不敢出聲打擾。忽然見她睜開了眼,道:“去把世瑜喚來。”

  丁嬤嬤急忙應了聲,下去派人傳話不提。

  霍世瑜現在的心情極度惡劣。

  他非常後悔,自己不該一時心軟,竟然就會應了下來。但是已經應了,現在再無翻悔餘地。

  他畢竟是皇子,有他的尊嚴和驕傲。如果這樣了都翻悔,他欲置自己之何地?

  就在片刻之前,薛笠找到了他。屏退旁人之後,一語不發,薛笠竟對他下跪,行了叩拜大禮。

  他是皇子,封安陽王,本是受得起這樣的禮。但對方是他的太學恩師,朝中極有聲望的清貴大臣,且又是他愛慕女子的父親,他如何能坦然受之?立刻攙扶,不想薛笠卻不起身,隻叩頭說了一句話:“薛家女兒資質庸鈍,攀不上殿下的梧桐高枝。懇請殿下另擇金鳳,萬勿捧殺我薛家之人。殿下若不應,臣不起。”

  霍世瑜心中頓時如打翻的五味瓶。眼前晃過前幾日在山道截住她時,她望著自己的一雙美目,無半點眷戀之意。再看此刻自己恩師下跪叩首,他若再不撒手,成了什麽人?

  他血骨裏天生的高貴和驕傲終於還是戰勝了心中欲望,點頭應了下來。

  薛笠大喜,再拜之後,這才被他扶著起身。

  這樣,大概也好。

  薛家高興,他的母親,懿德宮裏的那位皇後也會高興。剛前幾日,她聽說了自己去向皇帝請旨,皇帝不置可否,當時並未應、也未拒的事後,立刻暗地裏召他過去,痛斥了一頓。最後丟下一句話:“你若真看上了薛家女兒,要了也可,正妃卻必須是我鍾家為你選定的人!安陽王,你自己也知道,你娶的不僅僅是一個女人,而是她身後的許多人。你隻是被美色迷住了心竅。美色這東西,等你往後登上大寶,你就會明白,唾手可得,予取予求!”

  送走了薛笠,霍世瑜心情便低落不堪。正想獨自打馬去南郊漫遊片刻,見到頤寧宮的人來傳,隻好整了衣冠匆匆而去。

  穆太後對這個孫兒很是親和。叫了過來讓坐身邊牽住手,細細地問了起居飲食日常所為。霍世瑜自然打起精神哄她高興,祖孫二人有說有笑,甚是和樂。

  末了,太後笑道:“祖母聽說了個事,你前些天跑去你父皇那裏,想求薛家的女兒為妃?”

  霍世瑜心情頓壞。隻他畢竟不是孩童,知道該如何接話。一笑,道:“不敢隱瞞皇祖母。起先是有這念頭。隻如今已經改了。我的婚事,聽憑母後做主便是。”

  穆太後眼睛微微一眯,看他一眼,終於點頭笑道:“一啄一飲,莫不前定。薛家雖清貴,卻非你元命。你能說出這話,可見心眼是真大了。好,好,這樣皇祖母便放心了。等你大婚之日,皇祖母必定親自為你撐場,叫你當咱們大元朝最風光得意的新郎官。”

  霍世瑜微微笑了下,壓下心中的那絲苦澀。

  求而不得才是最好,他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但退一步卻是海闊天空,這是那日她最後對他說的一句話。

  他現在已經退一步了,但願就此海闊天空。

  五月初十。整個洛京城的幾乎所有皇家宗族、大小官員以及家宅之人,不論門戶高低是否參選,都在關注內務最後的遴選結果。過了午時,蓋了朱丹印章的聖意終於由宗人府一道道地傳遞出去。

  結果自然是幾家歡喜幾家憂。

  正二品兵部尚書楊彥府上的嫡三姑娘被冊安陽王妃,著欽天監擇吉日大婚。而太師府的鍾頤,終於還是定了河中府武平藩鎮軍節度使府上的女兒。

  就在洛京的高門顯戶大小官家還在暗中或羨或妒或正曆著這三年一輪的姻親勢力輪番消長之時,春暉門薛家卻顯得異常平靜。

  次日傍晚,天色遲暮之時,一輛馬車披了夕陽金粉餘暉,從薛家的邊門粼粼而入。善水從馬車上下來。

  她回了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母親文氏的陪伴之下到了父親的書房,向正坐在書案之後的父親下跪,恭恭敬敬地叩頭。

  薛笠急忙起身要將她扶起。善水卻不願,定要他端坐在自己身前,叩滿三個頭,眼皮已經微微泛紅。

  “爹為了我這樣,女兒往後便是粉身碎骨,也定要報答爹娘的生養大恩。”

  善水膝行到了薛笠座前,將頭伏在了父親的雙膝之上,哽聲說道。

  薛笠也是眼眶微微發熱,伸手輕撫她的秀發,歎道:“隻要兒女都好好的遂意,我又有什麽不能做的。這次也是僥幸而已……”

  跟了過來正立在門邊的薛英怔怔望著這一幕,神色有些複雜。

  文氏拿帕子抹了下眼睛,上前拉起善水,笑道:“好了好了,就你們父女倆感情好,弄得這般酸溜溜的,叫我瞧了都眼紅。起來吧。飯備好了,咱們一家子去吃飯,都喝幾盅。總算都過去了。”

  善水點頭,一邊拉住父親的一隻手,一邊挽住母親朝外而去,衝薛英笑道:“哥,去吃飯了。”

  薛英暗歎一聲。想來終究是薛家命中注定無此富貴了。心裏雖遺憾,卻也隻能這樣了。微微笑著避到一側等父母妹子都過去了,這才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