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作者:清歌一片      更新:2022-05-09 15:58      字數:2946
  善水忙把婥婥交給雨晴,隨了前頭兩人往裏去。入了最裏院子的一間靜室,見桌案上香爐果然還傾在桌上,邊上那副被損的繡軸長三尺,寬二尺。上頭觀音大士像繡栩栩如生。淨了手上前拿起察看,見好死不死地竟正好燙在了破絲最細的眉眼之處。現在幾個透明小窟窿,看著確實怪異。拿著翻來覆去看了片刻,終於抬頭對那婦人道:“可否叫我拿回去慢慢修?想來應該是沒問題。”

  善水見那婦人略有躊躇,立刻道:“夫人請放心。今日之事全是我的錯。我曉得這是供物,需得潔淨。拿回去後必定恭敬以待。那隻狗也絕不會叫它再入我房中。”

  婦人心中正想著這個,見這少女竟一下猜中。雖不曉得她臉頰脖頸為何有淡淡紅斑,容貌卻是難得一見的上好,又這樣善解人意,心中對她好感倍增,終於露出一絲淡淡笑意,道:“也好。”

  善水小心卷起軸圖,拿了針黹繡線等物,便告退而出。

  紅英見她一直目送那少女背影離去,忍不住道:“奴婢早向寺裏知客僧探聽過了。這是天章閣薛家的女兒。本要下月秀選的,前些天卻莫名渾身起了紅斑,太醫也說不出什麽名堂,內務便將她名勾了,薛笠送女兒到此間靜養。”頓一下,有道:“奴婢本擔心她那紅斑會傳旁人,前些天留意察看了下,見她與身邊丫頭同食同遊相安無事,想來無大礙,這才容她們下來。”

  婦人微微一笑,道:“你總這般多心,連這些也留意。”

  紅英道:“王妃金玉之軀,再怎麽多心也是不夠。”無人在前,她便改口稱回了原本的稱呼。

  那婦人笑意漸漸隱去,道:“什麽金玉之軀,不過苟延度日而已。”說罷默然不再作聲。

  紅英見她恢複平日模樣,暗歎一聲,想令她高興些,又道:“今早王府儀衛正馮清到山門前送物,遵了王妃先前的話,不敢貿然進來。奴婢出去拿時,聽他說世子過幾日便回京。若知道王妃這幾日身子不妥,到時必定會來此探望。”

  那婦人這才重新露出歡欣之色,微微點頭。

  這婦人其實來頭不小。姓葉,閨名明華,當今穆太後是她的親姨母,她的另個身份,便是京中永定王府的親王妃。

  已故的永定王是德宗胞弟,二人都是穆太後所生。所以這永定王府在洛京之中地位僅次帝王之家,連方才紅英提到的那王府家臣儀衛正馮清,也是正五品,單從品級來說,與薛笠都比肩了。

  葉明華自幼喪母,父族人丁不興,太後憐惜這外甥女,便將她帶到身邊撫養,成人後嫁給了永定王霍宗澤。身份自然無比尊貴。隻可惜命不濟,永定王自小身體一直欠佳,十數年前,他便撒手人寰。好在留下了一子一女。

  葉王妃自丈夫去後,便一直深居簡出。這些年隨了兒子漸大,她更是一心向佛,極少出來應酬。在王府時便長留佛堂,隻每年永定王逝的四月,會獨自到這普修寺裏靜修一兩個月。因她行事低調,寺中知客僧隻認得她年年來,卻隻以為是尋常大戶人家的女眷,哪裏想得到她竟會是永定王府裏的王妃?

  紅英跟隨伺候她多年,自然知道世子霍世鈞對王妃冷淡,平日因事務繁忙,也不大在王府裏長居,不過盡到尋常的兒子之禮而已。自己剛才拿那話來說,也不過是想安慰她。現在見她一副期待模樣,反倒有些後悔自己多嘴。

  萬一到時候世子不來,那不是教王妃空盼一場?

  善水抱了繡軸回自己所住的院落,命白筠將桌案再擦拭一遍,放下繡軸繡線後,自己先是到了外麵把婥婥喚來,取戒尺打它爪子。

  婥婥是鬆獅,原本就天性頑皮,成年後體型頗大。現在才一歲多,善水還能抱,再過一年,怕就抱不動了。打了幾下,見它汪汪痛叫,可憐巴巴望著自己,又心軟了,丟下戒尺用手指戳它腦袋厲聲教訓。它頗通人性,大約也曉得自己做錯,隻夾著尾巴耷拉著厚重眼皮嗚嗚地叫,一副可憐模樣。邊上的雨晴噗通跪了下來,說:“實在是我不好,姑娘要罰就罰我吧。”

  雨晴平日雖孩子氣濃了些,做事卻也用心。百密也有一疏,善水不是個苛責完美的上司。先前見她愧疚,便沒再打算說什麽了。教訓婥婥,隻是覺得寵物不能太寵。連人太寵了都會無法無天,何況是隻狗?也要立點規矩才不會上房揭瓦。現在見雨晴也來湊熱鬧,哭笑不得道:“得,你帶了它一起好好麵壁思過吧。”說完丟下眾人,自己回屋去了。

  雨晴當真,哭喪著臉看向白筠和林媽媽,兩人都愛莫能助的模樣。雨晴無奈,隻好真拴了婥婥一道去廊子上麵壁。

  善水關了房門,洗了手擦幹,坐到桌前展開方才那觀音繡像,細細再看那幾處被燙出的洞。取鑷剪將燙焦的邊緣理平剪齊挑出了絨頭,將繡線劈出極細的絲,取了二絲穿入如發絲般細的繡針,伏案慢慢修補起來。

  這繡活不易。先要將燙破的底絹修得平整無痕,再照原來繡麵複工。好在善水這一世最拿得出手的就是女紅,自小便跟宮中刺繡作坊文繡院裏出來的老繡娘習藝。雖難,卻也不是不行。埋頭幹了一個下午,到了早上再半天,幾個破損的洞便都補好,正反兩麵全無痕跡,不辨邊縫。

  善水伸了個長懶腰,把繡軸卷了,親自送往裏麵去。

  王妃本也是不抱大希望的,不過死馬當活馬醫而已。沒想到她竟動作這麽快,接過來察看,繡像觀音眉目處被修補得絨彩鮮明,豐神宛然,比自己原先的繡麵還好,反麵也與周邊絹麵渾然一體,再尖利挑剔的眼,也根本看不出曾破過幾個洞。很是喜歡,讚不絕口。

  善水見對方認可,鬆了口氣。總算是彌補過來了。

  對方到底是什麽人,她現在自然不清楚。隻這主仆二人看起來,卻總叫她覺得沒什麽想親近的念頭。謙虛了幾句,告辭而去。

  再過幾日,善水這邊的人和狗都嚴格照她意思,沒多往那邊再去半步。那邊倒是自己找了過來。紅英來請,說夫人想讓她幫著看些針法。

  對方來請,善水隻好過去。一來二去,竟混得有些熟了,那紅英態度比起從前也好了許多。等她這天再過去,那夫人收了繡像的最後一針,留她說起了閑話。

  王妃打量了善水,見她前些時候麵頰脖頸上的那些淡淡紅痕已經消盡,極其標誌的一個小美人兒,便稱絕色也足擔當。女紅上好。這些天與她處下來,覺著她言行舉止亦極穩當。家世也好,薛笠是當世大儒,清名遠播。越看越愛。想起紅英一開始告訴自己的關於這女孩的事情,腦子裏現出自己那個兒子的身影,竟忽然冒出了念頭。覺著他若有這樣一朵解語花相伴,說不定那陰鬱不定的性子便會大改。

  大凡天下母親都是隻為自己骨肉著想的,何況霍世鈞現在年紀不小了,終身大事卻至今還懸而未決。王妃越想,越覺適合。隻是此刻自然不會明說出來,怕羞到了她。所以隻是略微笑著道:“薛姑娘,我聽說你本要下月秀選的,卻因了先前的那疑疾孤零零到了此處與我這無趣人相伴。如今我瞧你也好了,為何不回去參選?”

  善水做夢也想不到她家便有個還沒娶老婆的兒子,她現在正在打自己的主意。

  先前幾日相處之時,善水也稍留了個心眼,讓林氏朝知客僧打聽這婦人的身份。知客僧隻說她年年這時候都會奉香火來此住上一兩月,並未聽說有什麽大家世。善水便放了些心。見她這樣蝸居山寺裏靜心修佛,隻以為是哪家失寵了的妻自己要來尋個清淨而已。

  現在聽她問這個,善水便用她覺得妥當的外交辭令應道:“秀選本是好事。若能選上,也是我闔家的榮耀。隻可惜我身子不好。夫人你前幾日見著的那紅斑,現在雖好了,可說不定過些時候它又犯。似我這樣的病症,怎配參選?”

  她這樣說,若對麵這人是尋常大戶人家裏出來的,本毫無瑕疵。偏偏卻陰差陽錯,這話落入王妃耳中,反倒更覺她懂事。聽她口氣中還帶了些無奈自憐,忍不住出言安慰道:“我瞧你這病也沒什麽,發出來不過幾日,它也就好了。也幹淨並不惹人。日後尋訪個好的郎中,不愁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