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作者:清歌一片      更新:2022-05-09 15:58      字數:2867
  洛京郊外,正是牡丹鬥豔的四月晚春,暖香團團襲人。

  南山腳下的迤邐道路之上,遠遠傳來一陣如雷馬蹄聲,夾雜著男子們的肆意呼喝笑聲。驚得兩邊林中雀獸紛紛四下逃竄。路邊正行走的樵夫與采藥人停了腳步回頭眺望。待聲音呼嘯而近,看得清是一色的高頭玉鞍駿馬,馬上騎的,果然是那一群著了鮮麗錦服、腰配千金寶劍的京中少年兒郎們。知道此時正是春獵好時分,這些高門貴公子們幾乎日日結伴到這東郊的南山裏鬥獵相遊取樂,早見慣不怪。為免惹事生禍,不過是立刻避讓到了一邊樹叢之後,等待那陣喧囂經過而已。

  一雙本隱憩在草叢中的野兔被這嘈聲驚得六神無主,不往生門的林子裏逃,卻爭相往山道一前一後地竄去,騎在最前的一名少年男子眼前一亮,立刻抽箭搭弓,左挽右發,鳴鏑聲中,竟一縱雙兔,而身下馬勢絲毫未減,一直快要衝到那對被連貫射入倒在路上的獵物之前,這才緩了下來。早有侍衛奔去將仍曲腿抽搐的雙兔拎了耳朵,高高舉起展示,大聲道:“一箭雙兔。一兔入頸,一兔入腹!”

  這樣的的箭術,不止要準頭、力道,更要判斷獵物的位置以及時出手,確實稱得上不凡了。後麵追上的馬上少年們紛紛驚歎讚佩。

  那射箭的少年十八、九歲,一身藍紫緙絲錦服,腰係鑲嵌美玉的雙龍勾帶,踩著紫金馬鞍的雙足登一雙緙絲黑底宮靴,眉目英俊,神采飛揚,額頭因了之前放縱奔馬而沁出的薄汗在日光裏閃閃發亮,端的是英武不凡。此時見自己一箭中二,也是十分興奮,回頭朝著眾人哈哈笑道:“不過是湊巧罷了!今日確實盡興。本該宴請諸位美酒鬥千。隻另還有一事,隻好改日再設長筵,諸位勿要見怪!”

  這少年姓霍名世瑜,字紫珍,身份不是一般的顯貴,而是當今大元皇帝德宗的兒子安陽王,懿德宮鍾皇後所出的嫡子。德宗雖仍未設東宮立太子,隻養大成人的幾個皇子之中,他年紀最長封王,母係顯赫,人才武功又都是上上,加封太子不過是遲早的事。這群少年們雖出身顯貴,父祖非公即伯,再不濟也是當朝重臣,卻哪個又高得過他去?見他這樣說,自然紛紛點頭恭送。

  霍世瑜朝眾人略一抱拳作別,駕一聲,身下驄駿便馱了他放蹄而去,侍衛緊追而上,身影轉眼消失在了山道長楸之後。

  餘下眾人見安陽王走了,自然無心再留,卻遊興未減,商議回城再去尋樂。靖海侯府出來的李臻提議道:“今日正十五,飛仙樓的楚惜之今晚操琴娛客,一月也就這一次,定要過去捧場!”

  若說飛仙樓是這洛京中銷金窟裏的銷金窟,楚惜之便是這黃金翠玉堆中的花幟翹楚,才豔雙名,冠絕京華。洛京裏無數輕佻子弟風流公卿,無不夢想成她裙下之臣。隻可惜她眼高於頂,身後又有人撐著,一月也就十五這日現身會客而已。

  聽到李臻提起,有人呼喝響應,有人便道:“看得見吃不著,有什麽意思?有本事從永定王府的那位手裏把她搶來,這才叫牛氣。”

  這話一出,頓時壓滅了一片聲音。

  永定王府世子霍世鈞,本是德宗的侄兒,因永定王早去,小時便被接入宮中,由德宗親自撫養。他自小聰穎過人,心思沉密,極得德宗喜愛。對他的喜愛甚至遠超幾個皇子。十六歲掌京師龍衛禁軍統領,十八歲時,大元屬國西歧受鄰國漠北噠坦挑唆反叛,聯合攻占了華州富饒一十五郡,一路燒殺搶掠,所過之處,房屋夷為平地,平民傷亡無數,十五郡幾成鬼域。霍世鈞隨當時的華州節度使胡耀宗一道領兵討伐。胡耀宗不幸戰死,霍世鈞續領帥印迎擊,最終斬殺西岐國王,將十萬聯合叛軍圍堵在涼山腳下痛擊,近萬將卒俘虜遭活埋坑殺。據說自那之後,當地人便時聞夜半涼山有淒慘鬼哭狼嚎之聲傳出,都是不滅怨靈在作怪。噠坦自此元氣大傷,退縮至漠北腹地,至今不敢南下一步。凱旋之時,德宗大加封賞,更欲他襲永定王位,卻被一心修佛的王妃上書以年紀資曆未由阻攔,這才作罷。隻經此一戰,永定王府世子霍世鈞的魔名便傳遍天下。提起他的狠辣,無人不畏懼三分。便是這樣的一個人,偏他自少年時,卻又是出了名的風流不羈。原本的世子妃定了南楚國公主。不想四年之前,十八歲的他班師回朝,正逢大婚前,公主送嫁路上竟染風寒,到了洛京便不治而去。時人暗中紛紛傳言,說他殺孽過重必損福壽,這將過門便折了的世子妃,便是首個觸了黴頭的近身之人。他至今未再論娶。隻洛京中人人都知道,飛仙樓楚惜之唯一能入眼的入幕之賓,也就是這位永定王府的霍世子了。

  一群人靜默片刻,便又議論起來,神情有豔羨,也有不屑。薛英對這話題卻不大感興趣,見太師府的小兒子鍾頤有些百無聊賴的樣子,驅馬悄悄到了他身側,喚了他的字,壓低聲笑道:“子息,我妹子今日正隨了我母親與太醫院院使的家眷在白鹿池探春,你若要去,咱們便去,不定運氣好了,你還能和她說上句話。”

  鍾頤正覺無趣,一聽薛英這提議,立刻便來了勁頭,撇下眾人也不說一聲,便帶了隨從要與薛英一道駕馬而去。

  餘下少年被吸引了注意力,有人便嘀咕了句道:“不過是個五品學士府出來的,真不曉得怎會攀上子息這國舅爺,整日的跟了不離身……”

  京中子弟交遊,最是看中門第階次。似薛英這樣出身偏低的,父親薛笠雖是當世大儒,甚至連德宗對他也頗敬重,卻不過官居天章閣學士。若沒有鍾頤,隻以薛英自己的身份,本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打入這一群顯貴少年中的。

  鍾頤急著去會自己的夢中美人,沒留意聽到。薛英雖入耳,卻也隻裝沒聽到,唇微微抿緊,打馬便跟了上去。

  薛善水此刻隨了母親文氏與太醫院院使張青的家眷正一道在白鹿池賞花遊玩。

  白鹿池原來是本朝太祖為訓練水軍,在洛京南郊人工挖掘出來的一個大湖,後來棄用,百年下來,因周邊風景極好,裏頭又遍植牡丹,每到春日之時,儼然便成京中貴婦們呼朋喚伴嬉遊取樂的後花園。連當今太後前幾日也在此設花宴邀命婦們同樂。善水的父親薛笠雖是皇子們少時的經師,但翰林院最高品秩也不過五品,文氏並無誥命在身,所以前次花宴並未受邀。張家也是一樣。張青列太醫院最高品級的院使,但也同樣是個五品的官。兩家因薛笠與張青交好,女人自然也走得近。這日張夫人邀文氏一道去賞春,說守池的衛官是她家的一個親戚,通行無礙。文氏應了,便攜了善水一道坐車前來。

  前幾日因太後花宴剛過,所以今日這裏除了薛張兩家女眷,並無旁人。文氏與張夫人在前,善水與張家的女兒,才十三歲的張若瑤跟在後,身後是兩家的丫頭們,繞著池邊逛了半圈,又賞了幾圃的牡丹,便都有些腿乏,見前麵有個涼亭,丫頭們過去拿帕子掃了下凳麵,便都坐了下來歇腳。

  文氏與張夫人沒說幾句閑話,便扯到了下月的秀女擇選之事。

  原來這大元朝有個規矩,每三年一次,京中凡五品,各州三品之上的官員人家女兒,有年齡滿十三到十六之間無婚約者,要把名字報上內務府攘選。主要是補充後宮,並為適婚皇子、諸多郡王以及立有大功的近臣擇優而配。德宗年近五十,多年來對後宮也不十分熱衷。所以此次攘選,主要還是諸多皇子郡王皇親國戚們的事。

  張夫人看一眼與自己女兒並肩而坐的善水。見日光照耀之下,她肌膚雪白瑩潤,舉止嫻雅端莊,兼又十分十的美貌。雖則天下做娘的都護自家的娃,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家女兒與她相比,確實黯然失色。忍不住讚道:“你家善水真真是粉團揉出來的一個嬌嬌人兒,我竟越見越愛。此次她若沒被點上,老姐姐你可不能忘了咱倆先前說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