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洱海裏一陣撲騰，陳進又遊回到岸邊，他一隻手抓住礁石的棱角，一隻手抹掉臉上的水跡，然後大笑著對我說道：“你知道我現在是什麽心情嗎？……在沒下水裏之前，我就是一片被野火給燒沒了的草原……現在下了一場春雨，我又破土而出，重獲新生……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爽了……哈哈！”

  “你得感謝閻王爺手下留情。”

  “回去我就三跪九叩，謝天謝地，謝閻王！”

  “別扯了，趕緊上來，把衣服穿上。”

  說著，我又回頭看了一眼，葉芷已經不在車裏，想必也是覺得留在這裏不合適，畢竟她和陳進男女有別，而陳進已經忘形到連衣服都不要了，她又是一個這麽自律的女人，不至於去占陳進的便宜。

  我也一樣，此刻的陳進在我眼裏，就是一副皮囊，一會兒死了，一會兒又活著。

  ……

  陳進又在洱海裏遊了一圈，這才上了岸，他隻穿上了內褲這塊遮羞布，其他衣物就亂成一團，扔在礁石上……他又從煙盒裏摸出了一支煙點上，他的眼睛裏閃著莫名的光，一直往更遠的海東眺望著……

  我也莫名的輕鬆，下意識就在礁石上躺了下來，然後拿出手機，播放了那首於我而言，意義非凡的《再見，二十世紀》，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想起這首歌。

  也許在我心中，它就是號角的聲音，總是會在我要離開的時候，悲壯的響起。

  我又了了一樁心事，我總不希望在自己走後，陳進會活在艾滋病的陰影中，終日痛苦！

  他得救了，我離去的號角，就吹得更響了……

  ……

  我也從煙盒裏摸出了一支煙，依舊隻是放在嘴裏，卻並不點上，我已經習慣了這麽浪費。

  這麽沉寂了一會兒，陳進重重吐掉了口中的煙，然後向我問道：“你好像很喜歡這首歌，有什麽特殊的意義嗎？”

  我笑了笑，答道：“整首歌聽下來，都特別絕望……但是阿甘說過，生活是一塊巧克力……有時候聽這首歌，就是為了這一句歌詞……就像我們麵對生活，隻要有不破不立的決心，總會在無邊的黑夜中，抓住一絲曙光……”

  稍稍停了停，我又說道：“……轉眼已經三年了，我也記不清是哪天的晚上，我和汪蕾在酒吧喝酒……她就坐在我的對麵，穿著黑色絲襪，裹臀裙，濃妝豔抹，一副混夜場的打扮……可是你相信嗎？我第一次在腦海裏對大理形成影像，就是從她抽著煙的嘴裏聽說的……她說到大理的時候，忽然變得特別清純，也特別浪漫……更像是一隻被囚禁的鳥，要不顧一切衝破束縛她的牢籠……她說著這些的時候，樂隊就在旁邊唱著這首歌……說真的，我已經快忘了那些和她相處過的細節，隻剩下這首歌，和這個場景，成了我對她最後的記憶……這段記憶，我一輩子都忘不掉……是她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

  “你就是在這之後，辭職來大理的？”

  “不然呢！……在你眼中，我米高真是那麽有勇氣推倒重來的人嗎？”

  陳進搖頭答道：“你不是，至少在上海的時候，不是。”

  “我現在又決定離開大理了……這幾天，總是會想起當初離開上海時的心情……就好比一個故事，有開頭，就一定會有結尾，而故事裏的人一定會自省，也一定會有總結……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屬於我的故事就快落幕了……但是我不知道，最後我會屬於哪座城市……上海，成都，普吉，或者大理？……”

  嚼了嚼嘴裏的煙，我又笑道：“其實是不是知道，也沒有那麽重要……就像一輛在高速上飛馳的車，裏麵的人，能享受到車子帶來的便利就夠了，非要弄清楚它工作的原理，那是在和自己較勁兒……所以，很多事情，我都已經看開了，生活要我活成什麽樣子，我就活成什麽樣子……真的，就算讓我做一輩子瘸子，那也是一種安排……我都能坦然接受！”

  “我怎麽覺得你有點認命的意思？”

  “你錯了……這不是認命，這是一種活著的手段，隻有真正聰明的人，才會這麽活著……生活的實質就是一排排倒刺，你要不想被紮透，紮疼，你就得順著它走……”

  風有點大，陳進終於穿上了他的長褲和外套，又忽然對我說道：“太高深的道理，我悟不了……但是經過了這次的事兒，我也確實該換一種活法了……風花雪月這東西，雖然甜，但是甜過頭了，也能齁死人！”

  ……

  濱江集團的酒店裏，陳進開了一間房衝澡，我和葉芷則坐在餐廳裏等著他……過程中，我們沒什麽交流，但是我內心的活動卻一直沒有停止。

  陳進之後，我該和久違的鐵男見麵了……如果他能放得下許多年前的那一段恩怨，我也就算是了了全部心事，可以安心去泰國了。

  可是，這兩年的牢獄生活，真的會徹底改變他偏激的性格嗎？

  我因為這種未知，而感到不安。

  ……

  這麽過了十分鍾，陳進終於穿戴整齊，出現在我和葉芷麵前。

  很出乎我的意料，在陳進坐下後，一向沉默寡言的葉芷，竟然主動對陳進說道：“之前，米高一直擔心：他不知道你經曆了這次的事情之後，能不能改變自己……我覺得，能不能改變自己是其次，重要的是，你得先意識到，你以前的生活狀態是不對的，這樣，你才會有動機去做出改變……是嗎？”

  “我不想再重複以前的生活狀態了……我覺得在大理的這兩年，我走了一條特別自我迷失的路……我生活的樂趣，就是和各種各樣的女人交往，我都已經忘了自己是一個正當奮鬥的男人……”

  “你現在意識到也不晚……我這兒有一個機會，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葉芷忽然這麽說，不僅是陳進，我也感到很意外……於是，我和陳進一起用一種詢問的目光看著她……

  一陣沉吟，葉芷才開口說道：“不管你在大理做酒吧，還是做民宿，在我看來，都不是一份正兒八經的事業，因為很容易就會看到你的上限在哪裏……這種狀態是特別可怕的，因為時間一長，你會不可避免的感到空虛和迷失，然後你又會掉進之前的狀態中，用燈紅酒綠來滿足自己……如果，你真的有心擺脫這種狀態，那我給你一個機會……我邀請你來濱江集團工作，工作地點就在大理，我了解過你之前是做什麽工作的，所以你還在這個酒店做外聯和相關執行的工作……我不給你什麽特殊的承諾，但是作為酒店的外聯，你可以迅速積累自己的人脈關係，我覺得這對現階段的你，是非常有幫助的……”

  陳進下意識看了我一眼，然後回道：“我挺有興趣的，可是你也知道我有一個酒吧，我怕兼顧不了。”

  “這並不衝突，以後你會明白的。”

  不管此時的陳進有沒有明白，但我已經明白了；我記得葉芷和我說過，她下一階段的工作重心，會從大理轉移，可這不代表大理這邊就可以高枕無憂，她需要一個心腹在這裏替她盯著……

  什麽是心腹？

  自然是特別信得過的人，而陳進是和我有真正革命情誼的兄弟，她如果信得過我，就也信得過陳進，何況陳進以前就是在公司做外聯和執行工作的，這算是對口入職，所以難度並不大。

  也或者，她是真的想幫陳進一把……因為入了濱江集團的職，才算是海闊天空，而現階段的陳進，也真的需要這麽一份嚴肅的工作，來規範和改造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