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裏麵是沒有路的，我們隻能在樹與樹之間的縫隙中行走著，遇到灌木非常密集的地方，甚至需要用刀具劈開，才能繼續往前行走，再加上路麵高低不平，在這裏走一公裏路，可能比在平路上走十公裏還要更消耗體力。

  我擔心葉芷，即便她那盞頭燈的光，一直在我前麵晃動著，但我還是會過那麽片刻，就回頭看看她。

  我想和她說話，以減輕一些身在密林裏麵的恐懼感，可是卻找不到什麽合適的話題；我心情挺亂的，自己怕的同時，又極其擔心楊思思，還要兼顧葉芷……所以，也不是沒話題，隻是沒有精力分心，去刻意找什麽話題。

  不知不覺，我們已經在密林裏走了有二十分鍾，我開始喊著楊思思的名字，我喊的頻率很高，葉芷讓我每隔半分鍾和她交替喊一次，因為我這麽大聲喊，會非常的浪費體力，而起到的作用也並不是很大。

  葉芷的擔心是有道理的，在前麵的我，一直在用刀具砍灌木，再加上走的是上坡路，所以體力已經漸漸不支。

  “我來吧，你歇一會兒。”

  我回頭看著葉芷，如果是平時，就算是逞強，我也得再撐一會兒，但此刻，救人才是第一位的，為了保證效率，我將那把用來砍樹枝和灌木的刀具，遞到了她的手上。

  同時，她將衛星電話也遞給了我。

  這個衛星電話還是非常實用的，不僅能夠在沒有基站信號的情況下互打電話，還能夠實時監控到我們幾組人的具體位置……大概，也就隻有真正的專業登山者，才會去配備這麽精良的裝備。

  葉芷確實很專業，這從她砍灌木的動作就能看出來，明明很粗的樹枝，她不怎麽用力就能夠砍斷，應該是用了巧勁兒，而這種巧勁兒，隻能靠經驗積累出來。

  ……

  這麽又走了十分鍾，葉芷停了下來，她和我要過了衛星電話，看了一眼之後，然後對我說道：“思思的位置，很有可能不在我們選的這條路線上……”

  “那怎麽辦？”

  “你別急，我們選的這四條路線，是經過精密計算的……如果不在我們這條線上，就很有可能在克明（她帶過來的專業人士）和陳進選的那條路徑上……我們現在有兩個選擇，要麽按原線路走，要麽改變線路，往更有可能找到她的那條路線上靠……怎麽選擇，取決於你。”

  我更希望自己能第一時間出現在楊思思的麵前，我知道，我才是那個在她驚慌之後，最能讓她安心的人。

  我有點傾向於改變線路，於是向葉芷問道：“你能確定我們選的這條線路不對嗎？”

  “我不敢說百分之百，但就我的經驗來看，克明和陳進那一隊，最有希望找到她。”

  “如果你的判斷不準確；事實，她就在我們選的這條路線上，那是不是意味著，我們改變了路線之後，誰都有可能找不到她？”

  “嗯。”

  一陣權衡之後，我回道：“大局為重吧，先確保有人能找到她。”

  葉芷沒有多說，也沒有再給我多餘的意見，她將衛星電話還給我之後，便又轉身用刀砍掉了一根擋在我們身前的樹枝，相比於她的幹淨利落，我的心卻有點亂。

  我很相信她的判斷，所以我知道，我們接下來要走的路，幾乎都是無用功……可就是因為那一點點存在的可能性，導致我不敢冒險去改變線路，我很厭煩這種感覺！

  ……

  我和葉芷選的這條路線，真的是太難走了！不僅到處是灌木叢，有些地方，還離斷層特別近，怪不得葉芷帶過來的那個領隊，一定要我換上專業的登山鞋，如果腳下打滑，掉進了斷層裏麵，真的是九死一生。

  我又停下了腳步，然後對葉芷說道：“給克明和陳進那邊打個電話吧……如果他們的路線是對的，這個時候也應該找到思思了。”

  “哪一組找到人，都會第一時間通知其他組的……咱們別在這兒停太長時間，大理最近是雨季，特別容易有落石……”

  “沒那麽邪乎，打個電話問問吧……咱們兩個人可以作伴，我都覺得這深山裏麵瘮的慌，何況她一個人，又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出去，肯定嚇得夠嗆……你問問吧，真的挺擔心的！”

  葉芷一直是個很有原則的女人，但這次她選擇了尊重我……大概也是抱有僥幸心理吧，雖然知道會有落石，但就算掉下來，也未必會那麽精準的砸到我們身上。

  在我的注視中，葉芷將衛星電話拿了出來，隨即撥打了陳進和克明那一組的電話……但是因為衛星電話不與地麵基站連接，所以傳輸上有一點延時……

  她看上去很耐心，而我依舊很急躁，一直將自己的手關節，捏的是“咯嘣”作響。

  過程中，我聽見了什麽東西鬆動的聲音，下意識抬頭一看，一塊有籃球大小的石頭，已經從高處落了下來，正對著葉芷。

  “小心！”

  我大喊一聲，便撲向了葉芷，然後將她死死護住，石頭在石壁上碰了一下，然後緊貼著我的後背，掉落到了斷層的下麵……跟石頭一起掉下去的，還有葉芷手上的衛星電話。

  電話是因為我給的衝擊力，而從葉芷手上掉落的。

  驚魂未定中，我和葉芷一起往斷層下麵看了看，深不見底，什麽也看不見。

  我木訥的看著葉芷……她回過神後，什麽也不說，拉著我就往前麵跑……

  身後，又聽見了石塊掉落的聲音，極其驚險！

  ……

  一路奔跑的我們，終於在一塊相對要寬敞一些的空地上停了下來……緩了很長時間，我才穩住了自己的呼吸，而葉芷在我之前坐在了石頭上，她有點潔癖，第一件事情，就是清理著鞋上麵粘的淤泥。

  我心裏自責的厲害……我沒有那麽豐富的叢林經驗，就應該聽她的……現在好了，沒有找到楊思思不說，又將我們兩個人困在了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山裏麵。

  這種感覺真的是糟糕透了，尤其是雨水順著樹葉滴落在我臉上的時候，我更覺得自己是個麻煩，害了自己不說，還連累了葉芷。

  我慫了，終於開口向葉芷問道：“現在怎麽辦？”

  葉芷搖了搖頭，回道：“剛剛一直在跑……我也記不清方向了……”

  “其他人會找過來的吧？”

  “應該會，耐心等著吧。”

  葉芷明顯不願意多說話，她的心情看上去很差……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我一邊擔心楊思思，一邊又為自己和葉芷的安危擔憂，然後心態就崩了，一拳打在了樹幹上，又爆了一句粗口。

  “遇到事情，你都這麽急躁的嗎？”

  我重重“籲”出一口氣，回道：“我沒有想到，所有的倒黴事兒，都被趕上了！……嗬嗬，現在這樣，算什麽……救人的人，成了等著被救的人！”

  “你應該往好的方向去想，最起碼我們沒有走散。”

  “是。”

  應了這麽一聲，我和葉芷一起陷入到了沉默中……四周隻能聽見風聲，還有雨水從樹葉上掉落下來的聲音。

  我忽然恨透了大山，我的命運像是被大山給克住了，凡是有山的地方，我總是會遇到麻煩……上次，是在香格裏拉，算算也沒過幾天！

  我無法平靜下來……

  “斯斯”的風聲中，葉芷終於開口對我說道：“米高，你害怕死亡嗎？”

  我愣了一下，回道：“怕……”

  “但我們最後的歸宿都是死亡……無所謂貧窮富貴，無所謂美麗醜陋，我們都會死的！”

  “是，我們一定都會死……可能我們怕的是非自然死亡吧。”

  “為什麽會害怕非自然死亡？”

  我安靜了下來，然後以慎重的心態思考著這個問題，我回道：“因為活著的時候，留下了太多遺憾的事情……比如，沒有對父母盡孝，沒有讓自己好好享受生活……或者，沒有和真正愛的人過一輩子！”

  葉芷看了我一眼，說道：“是，聽上去都是遺憾……可到底要怎麽活著才不會遺憾呢？”

  我自嘲一笑，然後回道：“如果我們能弄清楚這個問題……也就不會活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說完，我看著葉芷……她抱住自己的雙膝，精神看上去有些恍惚，她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

  我猛然一驚，意識到：她在生或死的問題上，會比常人有更深的體悟……因為她曾切實的經曆過。

  她終於開口對我說道：“在泰國的時候，我遇見了一個流浪漢，也不知道出於什麽心情，我開車跟了他半天……他穿著女人的衣服，走在人群裏……那個半天，他去了很多地方……他坐在摩天輪的下麵，去了海邊，又去了賣海鮮的市場上……他把樹枝頂在頭上，把胡子打成結，自己和自己玩耍……他還對著鏡子裏的自己，說了很多話……他真的很開心！……就在那一刻，我也看見了後視鏡裏麵的自己……我化了幾乎完美的妝，找不到一點瑕疵……可那又怎樣呢？……我沒有忍住，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哭了……”

  葉芷停了下來，她似乎又想到了那個場景……也似乎，隻有在這樣的場景裏，她才會和我說這些，去訴說一個真實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