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就已經是深夜的12點半，這個時候叫夜宵吃的人，不是正在喝酒，就是空虛到睡不著覺的……跟這些人打交道，讓我好像進入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中，一半兒燈紅酒綠，一半兒冷清寂寞。

  送外賣就是這個樣子，各種各樣的人看多了，就會變成上帝視角，然後無視一切喜怒哀樂，卻能看到自己內心的冷漠。

  一點半的時候，終於又清閑了下來。

  我從對麵的燒烤攤上買了一罐啤酒，搭配自己口袋裏的香煙，就像無處安放的寂寞遇到了孤獨，但這種感覺又是我所追求的……

  楊思思說的沒錯，我是會在點上一支煙，拿著一罐啤酒的時候，覺得全世界都對不起自己。

  像我這麽優秀的人才，為什麽就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呢？

  忿忿中，又忽然想四大皆空，立地成佛，於是就來了快感，覺得自己的境界高人一等，可以無視寂寞，享受孤獨。

  而時間，就這麽一點點被消磨掉了，但實際上，這些思考或者說感受，都沒有什麽意義，因為境界根本沒有得以提高，我還是一個俗的不能再俗的人。

  我想我爸媽了，想那些已經遠去的朋友，更想有一個可以和自己睡在一起，共渡漫漫長夜的美麗姑娘。

  ……

  兩點鍾，我終於結束掉了這個夜班，我沒有立即回去休息，而是在山水間附近的一個燒烤攤上要了一份炒飯，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烤串。

  生理上的饑餓感，讓我變得非常專心，自老板將我要的東西送上來之後，我便目不斜視，一直持續到吃完。

  在我準備結賬的時候，老板卻告訴我，有人幫我結過了。

  我四處看了看，那個讓我稱呼她為安安的女人，就坐在我後麵一桌……我挺意外的。

  她笑了笑，然後先開口對我說道：“我們挺有緣的，一直想找機會請你吃個飯……”

  我也笑了笑：“謝謝，謝謝……我剛剛下班，你怎麽……？”

  “睡不著，想出來喝點兒……可是轉了半天，也就隻有燒烤攤子還開著了。”

  我隻是點了點頭，因為不是太熟，所以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接話……索性準備打招呼離開。

  她好似有點猶豫，但在我開口之前，還是對我說道：“你要是有空的話，能陪我喝幾杯嗎？”

  “呃……”

  “你要是想拒絕的話，也沒關係，知道你忙了一天，已經很累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總覺得這個女人有點悶悶不樂，就算是同情吧，我搬了一張板凳，在她的對麵坐了下來，然後對她說道：“喝幾杯酒的時間還是有的……但你也得早點回去睡覺，已經很晚了！”

  “我沒事……反正不用工作，明天睡到幾點都可以。”

  “話是這麽說，可女人總是熬夜，對皮膚也不好吧。”

  她看了我一眼，沒有回應，繼而端起杯子，喝掉了裏麵的酒。

  我也隨她喝了一杯，但是挺尷尬的，因為剛坐下，就已經沒了話題可聊……說真的，她的性格有點像葉芷，雖然沒有葉芷那麽冷淡，但也是個不太愛找話說的女人。

  這麽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她轉移了話題對我說道：“我覺得你和大多數送外賣的不太像。”

  “為什麽？”

  “你身上有種不卑不亢的氣質……讓人很願意和你平等相處……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

  “職業不分高低……送外賣雖然是服務行業，但工作的本分，也是在造福其他人，為什麽要自卑呢？”

  “可事實上，很多送外賣的人，都會覺得自己是被社會淘汰的那一類……他們看著別人的眼神一點都不自信的。”

  我笑了笑，然後回道：“可是看著他們風裏來雨裏去，每一個享受到他們服務的人，心裏還是非常敬重他們的……我倒是覺得現在的人與人之間，太缺少坦誠的溝通……假如每一個點餐的人，都能在事後對外賣小哥們說一聲謝謝，並且表達自己的敬重，他們一定也會自我認可的。”

  “你說外賣小哥是他們……是不是已經暴露了？”

  我笑。

  她聳了聳肩，又說道：“聽你的意思，好像很遺憾人與人之間缺少坦誠的溝通……可你也是不肯溝通的其中一個。”

  “哈哈……我一直以為你不喜歡說話呢，沒想到真聊起來，也是一套一套的。”

  “無聊嘛，總得聊點什麽。”

  我點了點頭，也覺得輕鬆了很多，因為她肯主動找話題聊，我就不必太費神了……實際上，她和葉芷也不一樣，她是外冷內熱，而葉芷連心都是冷的……因為除了談戀愛的時候，她連笑容都很少給，可我卻很想看到她笑起來的樣子。

  而這些，都是我心裏的執念，會拿其他女人和她相比，會假設一些她做不到的事情，如果發生在她身上時，會是什麽樣子。

  這麽恍惚了一會兒之後，我才開口對安安說道：“我確實沒把送外賣當成是一種謀生的手段，所以心態上會比較放鬆……我也挺享受這個過程的，因為每天可以接觸不一樣的人，就像是把生活重新選擇了一遍……你知道的，人一旦掉進自己的生活陷阱裏，是很壓抑的……所以，出來送外賣，也算是一種自我掙脫和拯救吧。”

  她看著我，許久之後，低聲對我說道：“你這些話，真的說到我心裏去了……我現在就活在生活的陷阱裏麵，走不出去……我真的挺壓抑的！”

  “咱們是陌生人，也不知道對方的底細，你想說什麽就說吧……說出來會舒服很多。”

  “難以啟齒！”

  說著，她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而我則因為好奇，開始猜測著她的經曆。

  其實不用猜，她一定會說的，因為再也沒有比陌生人更可靠的了，我就是一個聽眾，也根本沒有共同的圈子去傳播她的生活經曆……我能感覺的到：她現在一定很難受，要不然也不會在這個時間點，一個人跑出來喝悶酒，她需要的是傾訴和吐槽。

  終於，她低著頭，以很坦誠的口吻對我說道：“兩年前，我還是某電影學院的一個學生；有次，被製片人帶出來陪客戶吃飯，認識了一個老板……這個老板挺喜歡我的，當天晚上就把我帶走了……我知道這樣不好，但這個行業就是這樣……你要是不肯做點犧牲，你就拿不到想要的資源……但這個老板，對我用了真情，那個晚上之後，他就不讓我再和這個圈子接觸……他給我錢，送我各種珠寶首飾，用來維係我們的關係……我在他身上算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我想，我也是喜歡他的，因為他的身上有一種成功男人的魅力，特別能給我安全感……所以，在畢業之後，我就聽他的話，來了大理……”

  稍稍停了停，她用手托住了自己的額頭，又滿是痛苦的對我說道：“可是，他在大理的名氣實在是太大了，他給不了我名分……為了不影響他的名聲和他的家庭關係，我隻能這麽見不得光的活著……我真的特別感謝你，但是你給我的業主群，我不能進去，更不敢去參與他們的活動……因為這個小區裏麵，都是本地有頭有臉的人，難免有他的朋友，如果接觸的太頻繁，說不定哪天就會曝光了我和他的關係……他會不高興的……”

  這一刻，我隻能看到她的一頭長發，並看不清她的麵容……

  她終於抬起頭，將散亂的頭發別在了耳後，然後含淚，卻笑著對我說道：“我這樣的人，你會看不起的吧？”

  “我是不是看得起你，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說出來以後，有沒有舒服一點。”

  “好多了……”

  “這就對了……多了我也不說……咱們把剩下的一瓶酒喝完，就各回各地……你得早點休息，養好了精神，才能有興致去找樂趣……其實，大理真的挺好的，是一個特別適合自娛自樂的地方。”

  說完，我便將杯子的酒全部喝完，然後又給自己和她都倒滿了一杯。

  十來分鍾後，清理掉了所有的酒。

  沒有拖泥帶水，我們就各自走了。

  ……

  我不知道，這個叫安安的女人，在回去之後，有沒有能踏實的睡上一覺……但我卻越來越喜歡這個職業了，因為人生百態，盡在我眼中，看得多了，莫名就對生活多了一分掌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