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的交談中，我一邊用手捏著酒杯轉，一邊看著窗戶外麵，那裏有一棵比我年齡還要大的銀杏樹，我爺爺在世的那會兒，就喜歡坐在那棵樹下乘涼，每當他將煙袋點上的時候，我都會湊過去，因為煙會刺激他講故事的欲望，而我也特別喜歡聽他講那些有情有義的英雄故事。

  那時候的我，特別愛幻想，覺得自己長大以後在英雄氣概上不會比故事裏的武鬆差……所以，也總想搞死一頭老虎來證明自己，以至於很長時間都喜歡盯著家對麵的大山看，因為那裏樹木濃密，一定會有老虎這樣的猛獸，每當這個時候，我就覺得自己和英雄之間的距離，隻相隔了一座山，和一隻老虎，我已然是一個準英雄。

  後來我才知道，那裏沒有老虎，隻有熊貓……但這並不妨礙我對英雄氣概的追求，我開始自己學著製造木劍，製造火柴槍，製造一切能打敗老虎的武器，且極其狂熱。

  可這一刻，我又恍然明白，我的英雄夢，已經不是一座山，一隻老虎這麽簡單，我這輩子都不會成為自己幻想過的英雄，因為我所麵對的是千奇百怪的人心，他們比老虎還要可怕，也更貪婪……老虎最多隻是吃肉，但是人的心卻連血也要喝，而那些被我製造出來的武器，卻傷不到他們一分一毫。

  我忽然很想念爺爺，想念他給我塑造的英雄夢……

  我捏緊了手中的酒杯，然後又無能為力的鬆開了……

  這時，小姑姑又對葉芷說道：“小葉，剛剛聽說你們集團也涉及到商業地產這塊……我正好在本地一個做建築的單位上班，你們肯定會有項目拿出來做外包的吧，有機會的話，可以跟我們單位合作……我們單位其實在人才的儲備上還是很不錯的，但因為是從小縣城走出去的，大家就覺得我們格局不行，所以一直沒做過什麽像樣的大項目……如果真有機會做到你們集團的項目，我也算是為單位立了一件大功……對了，我們單位是本地政府大力扶持的，在很多方麵都有著天然的優勢……你要有空的話，可以和我們領導聊聊……”

  我心裏感到極其別扭，所以完全是一個不想聽的狀態……

  我漸漸壓製不住自己心裏的怒火了，我覺得現在這種狀態和我事先設想的有太大的出入，我看不到一點家庭的溫馨，隻有赤裸裸的利益需求。

  我將酒杯重重拍在了桌子上，然後怒道：“夠了……大姑，小姑，我和小葉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就是想看看我爸媽的身體狀況，還有家裏的長短……我不反對你們過來吃飯，但是一坐下，你們就和小葉談這樣的事情……你們覺得合適嗎？”

  小姑麵色不悅：“你這孩子怎麽翻臉比翻書還快……我們不就因為知道你們是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才急著過來找小葉商量的嘛……再說了，我們也不是要強求，就是希望小葉能看在一家人的份上給我們行個方便……你也是這麽大的人了，難不成不知道這個社會有多現實？……我告訴你，這就是一個看資源、講人情的社會，你抓不住機會，最後隻能被這個社會淘汰！”

  “你們懂什麽叫人情嗎？……人情都已經被你們給糟蹋完了！”

  對方畢竟是自己的長輩，我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以便不說出更傷感情的話。

  稍稍停了一會兒之後，我在眾人的沉默中，又低沉著聲音說道：“大姑、小姑，如果這頓飯你們還能吃出一點親情的味道，你們就坐著繼續吃……如果你們覺得我米高沒有人情味，不想再吃這個飯，那我也不留你們……我不是不想留，是不敢留……因為你們沒把小葉當成是我的女朋友，隻把她當成是自己的社會資源了……”

  大姑、小姑臉色鐵青。

  老米和我媽則一起沉默，我知道，我的這兩個姑姑平時在他們麵前強勢慣了，所以才敢絲毫不顧及我們一家人的感受，說這樣的話，做這樣的事情。

  卻不想，老米突然就爆發了，他一把將靠他自己最近的小姑姑給拉了起來，然後怒道：“我看你們就不是來好好吃飯的……你們趕緊走……讓我們吃個安生飯。”

  “哥……你是覺得我們哪兒做的不對嗎？……你自己不也知道，哪兒有個病什麽的，就去找大姐夫給你們開個後門……那你怎麽就容不得我們找小葉幫忙呢？……”

  “人這還沒過門呢……你們自己心裏能不能有點數？”

  “米高都把人給帶回來了……過門不是早晚的事情嘛！”

  小姑姑的性格實在是強勢，論口舌，老米更不是她的對手，他氣的給自己點上了一支煙，然後又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張房卡對我說道：“米高，你們開了一天的車也累了……趕緊帶小葉去酒店休息吧。房間是在都江酒店訂的，卡上有房號。”

  “嗯。”

  老米又強顏對葉芷笑道：“姑娘，明天中午讓你阿姨再做一桌好菜，你回來吃飯……就咱一家人。”

  ……

  我替葉芷拿著行李，然後一起走到了離家不遠的“都江酒店”，我跟她進了房間……看得出來，老米這次真是下了血本，因為葉芷住的這一間房是能看到江景的，所以最少也得500塊錢一個晚上。

  在葉芷整理行李的時候，我就在落地窗的旁邊站著。

  葉芷帶著些歉意向我問道：“剛剛的事情不會影響到你的家庭關係吧？”

  我笑了笑，道：“我倆姑姑都是社會人，找你辦的事情還沒辦成呢……不會跟我們家鬧掰的。”

  “你也真是的，幹嘛在飯桌上這麽讓他們下不來台呢……”

  “他們挺過分的！”

  “是你把這件事情想的太複雜了……我們這邊也需要吸納人才，戴強就挺不錯的，能做個順水人情不是更好嗎？”

  “我那個妹妹和戴強不能比……戴強是個能實實在在做事情的人，她不行……”

  “怎麽了？”

  我看了看葉芷，然後答道：“研究生學曆，理論上是應該更有優勢……可她從小被家裏給寵慣了，所以不太會處理人際關係……我是覺得，就這麽一個缺點，已經是職場上的大忌了……”

  “初入職場都需要培養。”

  “我不該說我這個妹妹太多閑話，但是她真的不太適合職場……我當初之所以沒太反對戴強進你們集團，是因為他確實是個踏實勤快的人……更重要的是，我不希望我的家庭成為你的負擔。”

  說著，我點上了一支煙，可心中的苦悶卻沒能得到有效的釋放。

  我又對葉芷說道：“你早點休息吧……明天早上帶你去吃我們這兒的特色小吃。”

  “嗯……你也早點休息。”

  我向門外走去，又回頭問道：“剛剛也沒怎麽見你吃東西……要不幫你叫一份外賣吧？”

  “不用了，我晚上不太習慣吃太多東西。”

  我點了點頭，隨後走出房間，然後替她關上了門……

  ……

  出去後，我又在酒店的門口站了一會兒，其實我能感覺得到，葉芷也很不喜歡剛剛那樣的家庭氛圍，但是出於禮貌，她沒有表現出來。

  我忽然有點想逃，逃離這個世界的是是非非，也逃離複雜的人際關係。

  又抽了一支煙之後，我終於從口袋裏拿出了手機，然後給葉芷發了一條信息：“要不，你明天吃完中飯就回上海吧……我爸媽這邊其實就是圖個安心，你能過來，他們就已經安心了。”

  “我還有一天時間呢，就這麽走了，有點不禮貌吧？”

  我想找出一萬個理由來說服葉芷，但最後隻是回道：“回去吧……早點回去就不用太趕路了，你也把這一天時間利用起來，好好休息一下。”

  “那你呢？”

  “我在家陪我爸媽幾天……然後去南京。”

  “去南京是為了商鋪的事情？”

  “嗯……你放心吧，九隆居的事情我自己能搞定的……”

  “那……下次你會去上海找我嗎？”

  “會……等忙完了手頭上的事情，我就去找你。”

  “那我就訂明天下午的機票了。”

  “等等……你把身份證號發給我，我給你訂。”

  “不用這麽麻煩……”

  “讓我做一件男朋友應該做的事情吧。”

  葉芷拗不過我，她將自己的身份證號發給了我，然後又特意強調，經濟艙就行。

  我最終還是給她訂了商務艙。

  我心裏特別難過，這種難過來得很新鮮……因為我第一次知道，親手給自己的女朋友買飛機票讓她離開，竟然是這麽一種滋味……我真的很舍不得，可是另一方麵，我也得保護她，不被我的家庭氛圍所傷害；因為在我的心中，是很珍惜這一段感情的。

  這時，葉芷又發來了一條信息：“我想起來一件事情，你答應過我，說一起去汪蕾生前捐助的那個希望小學看看。”

  “下次吧，機票我已經訂好了。”

  “下次是什麽時候。”

  “沒有這麽多麻煩的時候。”

  葉芷沒有再回信息，我也無從去揣測她現在的心情，隻是一個人很落寞地沿著街兩邊的路燈，往回家的方向走著。

  ……

  快到家的時候，我又讓陳進將南京那個業主的聯係方式發了過來，我暗暗下定決心，必須要把這個業主談下來，然後給自己、也給陳進一點做下去的信心。

  看著陳進發來的聯係方式，我默默在心裏讀了這個業主的名字。

  陳藝，這麽溫婉的一個名字，人也應該比較好說話吧？

  我是真的怕了，怕再遇見一個像曹金波這麽難纏的業主，所以也就莫名其妙的琢磨起了南京的這個業主。

  總之，希望這次南京之行能夠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