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作者:不經語      更新:2022-05-09 15:42      字數:3604
  這是個計劃外的孩子。

  剛得知自己懷孕,蘇沫有些發懵。那一瞬間,她腦子裏閃過很多問題:比如清泉對這個弟弟或者妹妹的到來是否會感到排斥;而她作為母親,在精力不濟的時候,會不會對清泉疏於照顧;她正處於創業階段,依那一位的個性,一定沒把她那點小事業放在眼裏,多半希望她以家庭為重;再近一點,由於妊娠劇吐引發低血糖體力差,導致她沒法在陪伴清泉、顧及工作的同時,還能遵醫囑,每天大部分時間都用來散心休息。所以她想請父母來南瞻待一段日子,至少等自己做完月子,可是這樣一來,家裏的幾口人抬頭不見低頭見,性格各異,南轅北轍的生活習慣,使雙方如何相處?是否會產生矛盾?種種境況,都是沒法往好處預見的問題。

  還有一件事,她難以啟齒,甚至強迫自己不要多想,卻忍不住去想——人們常稱讚母親的美麗和偉大,卻掩飾人性美之後的真相,鬆垮的胸部,腫脹的皮囊,臉頰上的黃斑……一係列層出不窮的轉變,即使服飾再精美化妝品再高檔,也替代不了元氣消耗過後的逐步衰老的體態。

  當然,這是屬於女人自私的憂鬱,隻能藏在心底。

  蘇沫第一次生育的時候,還很年輕,恢複起來並不吃力,如今事隔六、七年,她卻再無當時的把握和無知者無畏的心態,她了解生產的痛苦,就和現在了解男人一樣。

  那是一個人類最為動物化的階段,難以忍受的疼痛,難堪的產後恢複,飛快流逝的精力和昏昏欲睡的狀態,特別是男人看著圍產期的女人時流露出來的,仿佛正常人看向低等哺乳動物的,帶著抗拒又必須寬容的眼神,這多少有些刺激人心。可是她已經過了抓著自己的丈夫一遍遍詢問“如果我變胖變醜你是不是就不會愛我”的年齡。

  閱曆是什麽?很多時候,閱曆就是克製,表麵上雲淡風輕的克製,但是女人的心態,永遠不會改變。

  相比女人的敏感細膩,似乎男人們永遠粗枝大葉,或者“粗枝大葉”已經成為他們製造麻煩和擺脫麻煩的最好理由。

  等到最危險的頭幾個月過去,蘇沫就被人直接送達多倫多。

  原先說好是過來散心小幾周,順便瞧一瞧當地的居住環境,方便以後定居養老。可是王居安說話永遠沒個作準的時候,婦科醫生和月子中心早已被他列入考察範圍,蘇沫才下飛機沒幾天,就被人送去診所做彩超,蘇沫還未看清孩子的臉,就聽頭發花白的老醫生問了句:“你們希望現在知道孩子的性別,還是想等到生產的時候有一個驚喜?”

  蘇沫猶豫,王居安已經直接問:“男孩還是女孩?”

  醫生又仔細瞧了瞧:“我暫時沒發現它的小旗杆,很有可能是個女孩。”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蘇沫敏銳地察覺到身旁那位準爸的心情似乎有些低落。

  回去的路上,他話很少,果然是不太滿意。

  蘇沫因為他的表現也有些不高興,後來一想:算了,懶得跟他計較。

  王居安工作忙應酬多,陪了她一周便又飛回國,扔她一個人對著空蕩蕩的大房子和院子裏鬱鬱蔥蔥的喬木、灌木、草坪,以及不再符合成熟女人心境的玫瑰花叢,過幾天他又回來,蘇沫忍不住抱怨,王居安建議:“這條街上都是中國人,出去走走,交幾個朋友。”

  “我不能休息太久,掛著名不做事,人家會有話說。”

  這個理由對他而言毫無說服力。

  蘇沫又說:“你知道這個村子被外麵的人叫做什麽嗎?”

  “叫什麽?”

  “二奶村。”

  他笑:“胡說八道,”又說,“二奶好,二奶得寵,就是你這年紀……做二奶已經不合適了。”

  蘇沫不理他。

  王居安觀察她神色,言語柔和道:“要不把你爸媽接過來,小丫頭也放暑假了,全都過來陪著你?”

  蘇沫道:“還是我回去方便點,生孩子哪裏都能生。”

  王居安懶得多說,回頭就叫人訂了機票,兩人又去醫生那裏點卯,這回人家看了B超,仍說是女兒,又說他倆年紀加起來剛過及格線,詢問他們是否願意做唐篩檢查。

  蘇沫一聽這事就緊張。

  王居安說:“做吧,別生個宋天保那樣的。”

  蘇沫聽見這話心裏不舒服,有意找茬:“哪點一樣了?宋天保又不是唐氏兒童。”

  王居安道:“差不多了,”又說,“你怎麽回事?我說什麽了你要這樣護著他?”

  蘇沫覺得跟這人簡直說不通,一時預約做了檢查,忐忑等了幾天,去拿結果那天,醫生表示結果超出正常值,屬於危險範圍,又問他倆是否決定做羊水穿刺,但是穿刺又有流產風險。

  蘇沫頓時感到頭大,覺得這日子過得就像無數個選擇題,一題比一題難解。

  王居安也沉默。

  這回是她說出決定:“做一個吧,該怎樣就怎樣,是我的他也走不了。”

  王居安卻道:“算了,養著它也行,又不是養不起。”

  蘇沫知他求子心切,想:除非你比它晚走,不然你還能養它一輩子?這話一點沒敢說,隻道,“健康是孩子最大的福氣,我覺得它不會有事,隻求個心安。”

  轉眼又等了一周,事情拖來拖去,蘇家父母和清泉又都來了,蘇沫即使有心回國也懶得再折騰。

  這天做羊水穿刺,大夥兒沒法不緊張,偏巧在這之前醫生又給安排了一次彩超,這回孩子長得更大了,醫生調整畫麵,讓他兩瞧得更清楚,而後確定道:“現在不會看錯了,是個小男孩。”

  王居安沒作聲,蘇沫覺得他多少應該有些高興的,可是他笑也沒笑,她伸手過去碰了碰他,他這才握住她的手。

  檢查結束,十天後才會出結果,王居安因公司有事又往回趕。

  蘇沫一邊帶著父母孩子熟悉環境,一邊又惶恐不安地掐著指頭算日子,算來算去,結果終於下來,準爸卻還沒回,就連電話也比往常少了,隻在拿結果的當日打給她問了下情況,聽她說了句“沒事”,他似乎也鬆了口氣,囑咐說:“我這邊還要幾天才完事,你好好養著。”

  蘇沫擱下電話照鏡子,瞧見自己又胖了一圈,先前因為孩子的事夜裏急得一個人悄悄地哭,臉龐似乎也浮腫了,就想這樣子怎麽見人?一時盼著他早些回來,一時又不想見到他。

  王居安兩邊飛,時常不見人影,蘇家父母慢慢地也有些意見了,委婉地問起女婿的工作情況。

  蘇沫隻好替他打馬虎眼,隻說:“快了,這幾天就能回了。”

  又過了一周,王居安果然出現,她很尷尬,第一眼瞧見她的時候,驚訝在他的眼底一閃而過,他繼而又笑,直言不諱:“才這麽幾天你又胖了,臉像是被人打腫了一樣,我肯定自己沒有家暴的習慣。”

  她一點沒表現出生氣,實際已經氣得不行,她相信這是身體裏激素的原因,它們抑製了黃體酮的分泌。等他走過來,伸開手臂攬住她,她敏銳地聞到他身上那種依然好聞的健康的成熟男人的氣味,她更加難受的要死。他依然吸引人,而她越來越不吸引人,她整個人已經被烙上記號,男人們看見她的時候會想:這是個孕婦,她肚子裏有其他男人的種,她身上的性吸引力被一種太正經的母性掩蓋了,她全身上下都會變得鬆弛,可憐的自以為幸福的女人。

  而女人們看見他的時候會想:“他真是個有魅力的男人,好身材好身家,正當年。”

  因為這點小事,蘇沫一晚上沒理他。

  她不理人的表現在於,他和她說話的時候她會簡短地答一兩個字,但絕對不主動對他開口。

  王居安衝完涼上床,略微解釋:“工作還是要做的,有些事要我出麵去談,對方說了幾次,我也不好再推,”又說,“你放心,預產期那幾天我肯定在家,哪兒也不去。”

  她“嗯”一聲,這回終於多說了幾個字:“有我爸媽陪著,你忙你的。”心裏卻想:說是出門談事,還不是穿的人模狗樣地喝著酒打著球逗著小姑娘,而我卻要整天被困在這個房子裏。

  他又說:“你不要成天悶在家裏,天氣好,可以出去走走。”

  她答:“每天都有散步。”

  但是她自覺身材臃腫,所以從不去人多的地方。

  他有些累,熄了燈,沒再說話,隔了一會兒伸手過來摸她的肚子,低聲道:“你轉過來。”

  她說:“肚子太大了,不方便。”

  “就一會兒。”

  “右側臥對孩子不好。”

  他說:“我跟你換個邊。”

  她說:“我這邊靠窗,透氣。”

  她最近很怕熱,晚上總也睡不好,精神萎靡,心裏焦躁,連接吻也沒興趣。

  他沒再說話。

  她以為他睡著了。

  他卻用指頭輕輕在她肚子上劃了幾下。

  她忽然覺得委屈,小聲說:“我爸媽在這裏,你能不能稍微熱情點,和他們多說幾句話。”

  他含糊地“嗯”了一聲,稍稍扳過她的腦袋:“過來,讓我親親。”

  “不要,都胖成這樣了。”

  “就算變成豬頭,也要閉著眼啃下去。”

  “討厭。”她輕輕推他一下,到底還是轉身過去。

  兩人麵對麵看著,又接了一會兒吻,那棍子一樣的東西便氣勢洶洶地抬起頭,蘇沫伸手摸了摸,他笑著瞧她:“想要啊?”

  她確實有些難受,在他懷裏蹭了兩下。

  他伸手揉她,發現一隻手快要握不住了,一時沒扛住,細細折騰了一會兒才說:“你先忍著,就這幾個月了,不能再有事。”

  她扯開他的手,背過身去再也不理他。

  王居安倒笑得不行,難得好聲好氣地哄了幾句。

  蘇沫趁機說:“要不明天我們一起去科學館吧?”

  “好。”

  她高興了些:“清泉一直想看那個模擬火箭椅子。”

  王居安道:“明天叫司機送他們去,我們去旁邊的小鎮上逛逛。”

  “不是一起去嗎?”

  “要不讓他們去小鎮上,小孩在那裏可以騎馬,我們倆去科學館。”

  蘇沫歎一口氣:“你別這樣,一起出門就這樣難麽?”

  他摟著她的肩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道:“這麽些天沒見麵,我就想跟你單獨待著。”

  蘇沫心裏一軟,也就隨他了,想著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