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作者:不經語      更新:2022-05-09 15:42      字數:3441
  等人出去了,王居安打開那台筆記本,一個文件夾一個文件夾的翻開來瞧,各種文檔數據分門別類,規劃十分清楚細致,的確是她的風格。

  除此以外,並無其它。

  他在裏麵找了很久,忽然覺得自己特別可笑特別幼稚,一時撒手扔開鼠標,拿起外套出門應酬,走到辦公室門口卻又折回來,盯著桌子上的筆記本電腦看了一會兒,不知所想,最後隻“啪”地一下把它合上。

  那晚,王居安應酬到一半就回家休息,誰想卻像烙餅子一樣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安穩,幾乎徹夜不眠。

  接下來幾晚都有應酬,他強迫自己不再去想,卻一次比一次喝得更多,趙祥慶無法,天天開車送他。

  兩人的住處隔得有些遠,老趙回去晚了,免不了被從蓉嘮叨,他原本也累,這會子心裏越發有些煩,想來想去便想了個歪主意,找來一首粵語老歌混進其他歌裏,在王居安的車裏放了兩次。頭一次,王居安表現得很不在意,第二次就忍不住了,直接說:“太吵,關了。”

  老趙裝作沒聽見,歌裏的小白臉唱得很應景:

  仍然說笑盡管這是苦笑

  望著嘉賓給她慶賀呼叫

  奏著仍是昨天的曲調

  也許今天彈得更妙

  仍然祝福祝福這段婚宴

  望著婚紗婚紗背後的臉

  你是誰共你未見一麵

  卻已經令我心酸

  未想多講半句惟恐怕會落淚

  緣已盡不可追理由誰可領會

  讓孤單加空虛讓當初都過去

  縱有癡心仍難定散聚

  婚紗中背影雙雙遠去

  走進蜜月甜夢裏

  我但願前事跟她遠去

  讓我心中安靜如水

  我讓舊情伴婚紗遠去

  一切又從頭麵對

  愛若是如夢終必破碎

  亦繼續不息地求取

  王居安半醉,沒再說話,直接下了車,進了臨海別墅,身後院門闔上,安安靜靜的,又隻剩他一人。

  他走進裏屋,來到後院,遊泳池仍是幹涸,上到二樓,有個房間永遠寂靜。

  他回到大廳,在昏暗裏點上一支煙解酒,抽了幾口,忽然瞄見角落那架許久不用的鋼琴,便扶著手杖走過去,掀開琴蓋,嚐試著隻用單手彈了幾下,孩童時候被人逼迫著學過的東西還零星記得。他嘴裏叼著煙卷,手指放下去,先前聽過的調子便斷斷續續地浮上來,他自嘲地笑,忽然扔掉手杖,瘸著腳走去沙發坐下,仰靠良久,直到夜色濃黑。

  他已獨自在這房子裏待得太久。

  這棟別墅,半年前被抵押出去,最近才被他贖回來,承載了太多他對故人的回憶,像一張老唱片,記錄以往的時光流逝,又像一座華墓,碑文刻鏤出一個男人的半生經曆:幼年失恃,中年喪子,他鄉異土,誤入浮華。

  第二天,王居安早早來到公司,一進辦公室,仍是打開那台電腦,強迫症一樣翻翻找找。晃眼間,終於被他在深層子目錄裏發現了一個文件夾,名字很簡單——“Wang”。

  王居安不由心跳變快,立刻點開了,裏麵隻有兩張照片,照片裏隻有兩個人,是很久以前的他倆。那會兒的他們,眼神躲閃,笑容客套,既互相防範,又忍不住悄悄靠近。

  這一切似乎發生在很久以前,更像是在昨天。

  他凝望多時,回過神來不覺一笑,搖了搖頭,轉念又想:她對我,至少還是用了心的。他思來想去,竟為這話感動,整個人忽而放鬆下來,甚至像個愣頭青一樣忍不住在心裏歡呼雀躍。

  外麵有人敲門,秘書進來說某報刊的采訪組到了,提醒他稍作準備。

  王居安心不在焉地過去,熟門熟路地和人握手寒暄。

  對方的記者表現得很專業,年輕女性,伶牙俐齒,一本正經地和他探討公司發展和項目運營,也對他的求學經曆稍作打聽,一切如常,誰知最後話題一轉,那記者笑著問了句:“外麵一直有關於王總感情生活方麵的傳聞,可謂眾說紛紜,撲朔迷離,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就目前的狀況對公眾做個大致描述?比如,打算何時步入婚姻?您對自己的另一半有什麽要求?您是否已經遇到了這樣一位女性……。”

  總助忍不住打斷:“這些問題涉及個人隱私,我們先前說好了隻談公事……。”

  記者感到遺憾:“是的,王總可以不必回答。”

  王居安一直沒說話,抬眼瞧著他倆,這會兒才平淡開口:“我遇到過這樣一個人。”

  屋裏一靜,大夥兒都沒料到他願意配合,記者趕緊稱讚:“她一定特別優秀。”

  王居安思忖了一會兒:“不是,她沒有多優秀。”

  記者又說:“她肯定符合您對另一半的要求。”

  “也不是,”他和氣地笑起來,“在遇到她以後,我的那些要求就全不作數了。”

  記者越發好奇:“那麽她一定有比別人更吸引您的地方吧?”

  他直覺地開口:“也不能這樣講,這種事沒法比較,”說到這兒,他忽然想起什麽,心裏跟著一慟,幾乎又要浸入對往事的回想,他努力克製著,似乎輕描淡寫,“有人跟我講過這麽一句話,對很多人來說,這世上總會有這麽一個人,無論她是好是壞,我們都不願意把她拿出來,和其他人放在一塊兒做比較。”

  無論她高矮胖瘦,是美是醜,無論她是單純還是邪惡,你壓根就不願意多合計。

  采訪結束後,王居安走去樓梯拐角,靠在窗子旁邊抽煙。

  才三月的光景,陣雨過後,窗外的風已帶來暑意,越發讓人生出石火光陰的感慨。他深深歎息著,摸出手機,打電話吩咐老張:“你現在過來接我,準備好香燭紙錢,我要去上墳,”隔了一會兒,他在窗棱子上慢慢地按滅剩下的半支煙,又打給秘書道,“訂一張去江南的機票……越快越好。”

  江南三月,春光勃發。

  周遠山是基督徒,蘇沫就隨了他在當地選了一座最大的教堂舉行婚禮。

  他們原以為賓客不多,誰知從親朋好友到兩人的同事同學算下來,正好滿滿地排了一屋子,舅舅一家提前兩天從南瞻過來,更有幾位好友攜兒帶女和佟瑞安一起趕來捧場。

  教堂正廳裏亂哄哄嘈雜不堪,清泉和另一個叫石頭的小男孩一起當花童,兩人穿戴整齊卻都有人來瘋,興奮地滿場奔跑,一時大人喊小孩叫。

  蘇沫坐在新娘室裏都能聽見,忽然有些頭痛。

  伴娘正給她補妝,蘇沫問她:“外麵是不是很多人?”

  伴娘說:“你們自己請的人你不知道?其實大家都是來給二婚女撐門麵的。”

  蘇沫白了她一眼。

  伴娘瞧了她一會兒,皺眉道:“來,新娘子要笑開,再笑甜一點,你怎麽像不上心一樣,我記得你那個老同學結婚那會兒,笑得鼻子眼睛都分不開了。”

  蘇沫聽見這話倒是笑了笑。

  伴娘又歎:“我就是給你們這些人當伴娘當多了,你都二婚了,我現在那位還沒影呢,真著急。”

  蘇沫握握她的手:“順其自然,找個條件差不多的脾氣好的就行了。”

  伴娘說:“每個人結婚的時候都絕口不提愛情,個個都是多不屑的樣子,你就裝吧。”

  蘇沫沒作聲,過一會兒才道:“可遇不可求。”

  伴娘笑:“內涵了。”

  蘇沫忍不住歎道:“都說女人找老公要找個愛自己多的對自己更好的。”

  伴娘點頭:“我也這麽想。看得出,周律師對你挺好的,這回可要白頭偕老了。”

  蘇沫沒接茬,卻道:“可是以前和佟瑞安在一起的那幾年,現在想想,我一點也不後悔,我愛過他,我心甘情願地和他過日子,無論什麽結果,我都願意承擔。”

  伴娘一聽這話覺得不對勁:“你怎麽了,你到底想說什麽?”

  蘇沫一時沒言語,很久才答:“說實話,反而是這次,我心裏沒底,”她鼓足勇氣,方低聲道,“再好的,也不是我想要的,我為什麽要委屈自己?”

  伴娘詫異地瞧著她。

  蘇沫看向鏡子裏的自己,帶著白色絲質手套的雙手緊緊相握,她忽然抓住伴娘的手,一臉懇求:“麻煩你,趕快請遠山進來,我要和他談談,是我,我對不起他。”

  伴娘難以置信:“你瘋了,都這種時候了你還想悔婚?”

  “沒領結婚證,婚禮還沒開始,現在是最後的機會。”

  外頭漸漸安靜。

  牧師的聲音清晰可辨:“我們今天在此神聖莊嚴的聖堂中,在上帝的麵前和會眾的麵前,即將為周弟兄和蘇姊妹二人舉行神聖的婚禮。在聖經創世紀中,神說:那人獨居不好,我要為他造一個配偶幫助他……你們也要記住,你們不是獨自步入人生的旅途。在你們麵臨困境之時,不要膽怯於向他人求助……。”

  伴娘遺憾地看向她:“現在沒機會了,你要出去了。”

  話音未落,外麵有人宣布新娘入場,蘇沫臉色蒼白,心裏不知所想,她站起身,慢慢走出去。

  這一路她感到極其緊張,眼皮輕跳,偶有耳鳴,直到在眾人跟前站定,還沒緩過勁來,她幾乎能感到血液在血管裏流淌,路過心髒時又驟然間斷,令人十分難受。

  她從沒這樣怯場過。

  牧師微笑,問:“誰同意將這位女士嫁給那位先生?”

  親朋好友紛紛舉手,笑答:“同意,我們都同意。”

  牧師又問:“誰不同意將這位女士嫁給那位先生?”

  大夥都是一笑。

  牧師正要宣讀誓詞,教堂的大門忽然被人用力推開,眾人好奇,紛紛回頭。

  陽光射進來,看不清來人的臉,卻知道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看向前方,瞧見了新娘,直接走過去。他拿著手杖,步伐微頓,可惜是個瘸子。

  他無所顧忌,卻帶著憤怒。

  他一路走來,隻看向一人。

  那人穿著潔白婚紗,淚水盈目,也隻與他相望。

  三十二歲這年,蘇沫再婚,同年誕下一子,取名,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