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作者:不經語      更新:2022-05-09 15:42      字數:3020
  兩人已多日不見。

  王居安道:“看來有人被一大塊餡餅給砸中了,”他側臉打量她,“一臉癡呆相,正好跟傻子湊一對。”

  蘇沫頓一頓,回道:“是有錢的傻子。”

  他略微皺眉瞧著她:“錢能幫他人道麽?能找著門麽?還是你打算親手教他怎麽開疆辟土?”

  “你……。”蘇沫滿臉通紅,原是擔心他多想,現在卻顧不得再小心翼翼,忍不住低聲罵一句:“流氓。”

  他卻笑:“我隻是嘴上說說,可有的人已經把伺候傻子當本職工作了。”

  蘇沫又怒又怨,索性一聲不吭。

  兩人心裏都堵著氣,一時隻拿眼瞧著樓下的賣場,誰也不搭理誰。

  蘇沫覺得如今的分分秒秒都十足難熬,煩悶之下正打算走人,忽聽他道:“你還真是一刻也等不得,我話沒說完,你這是急著要去陪誰?”

  蘇沫氣道:“那你趕緊說吧,我還有事。”

  他卻沉默,過了一會,卻艱澀開口:“我現在一點小錢還是有的,雖然比不上宋天保,至少還可以滿足某些女人的虛榮心。”

  “哪些女人?”她給氣樂了,“我聽不明白,要不你形容下?”

  王居安冷著臉不說話。

  蘇沫想起連日來被記者圍追堵截的情形,不由說一句:“有錢的傻子,和沒錢的強奸犯比起來,你覺得我會選誰?”

  他臉色越發不好看。

  蘇沫又說:“你想買,別人未必想賣。”

  他這才冷哼:“報複心真強,多久的事還記得。”

  她笑笑,歎息:“我不就是靠這種報複心才爬上來的麽?以前在倉庫上班,沒少被人欺負,當時我不止一次地想,等自己哪天高升了,第一件事就是開掉那些人。後來真的升了職,每次在從蓉麵前我都覺得痛快。我還幻想著,直接把王思危綁了喂藥,扔去同誌酒吧的門口,他不是最喜歡給人下藥嗎?還有尚淳,我做夢都想讓他給我擦鞋,我甚至還想過……。”她忽然頓住,抬頭看去,他眼裏有淡淡血絲,身上有一些煙酒的味道,消瘦裏透出疲倦,就連以往的強勢也變得模糊。

  蘇沫心裏越發不好受,沒敢多瞧,嘴上卻說:“出身,財富,就連一份體製內的工作,都能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可惜站在頂端的隻能是少數。這世上活得憋悶過得委屈的,永遠不隻你一個。”

  王居安被她一眼看透,惱羞成怒地笑:“小人得誌。”

  “那又怎樣,”她一點沒生氣,“人人都追名逐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毫無底線,我怎麽就不行?”

  他想發作又使勁克製,隔了好一會,稍稍緩和了語氣道:“我知道不應該現在來找你,我隻要一句話,要怎麽做,你才能不提以前那些破事。”

  她暗自歎氣,硬起心腸小聲道:“弱者的歉意和他們的善良一樣,不足為信。”

  王居安聽得一愣,頓時麵色鐵青。他幾時被人這樣冷嘲熱諷過,就連王亞男趕他下台時,言語中仍會有所忌憚,孔立德被他逼迫得東躲西藏,最後見了他也會留幾分顏麵。

  他側頭瞧這女人,仿佛今天才瞧清她一樣,想說些什麽卻也不屑為自己辯解,停頓多時,卻隻衝她點一點頭,心裏負氣,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外間夜色如墨,滿街燈火遮擋住一切模模糊糊的曖昧角落。

  人潮洶湧,車行路堵,王居安氣不順,索性繞去一處稍微僻靜的地方,下了車,站在路旁吸煙,他心裏煩躁,煙沒吸完就隨手一扔,忽聽有人大叫:“沒長眼的,瞎扔什麽,你燒了我的錢。”

  王居安扭頭一瞧,方才那半截子煙正好被他扔進旁邊一個乞丐的搪瓷碗裏,果然起了些火苗子。

  他心裏又氣又笑,沒搭理。

  乞丐不依,跳起來衝到跟前:“你別走,你們都看到了啊,他燒了我的救命錢,有小幾千呢,一分不少,你趕緊賠錢。”

  王居安瞧他人高馬大,臉圓肚肥,嘲弄:“一晚上就能掙小幾千?這麽會做生意還跑出來要飯,怎麽不回家躺著生錢去?玩大隱隱於市啊?”

  乞丐吐一口唾沫,伸手抓他肩膀:“你他媽到底賠不賠?”

  王居安嫌惡地瞧著跟前一雙滿是汙濁油膩的手,趕緊扯開了,襯衣上仍留下幾枚灰色指甲印,他一邊伸手輕拍,一邊狠狠道:“我警告你別動手……。”

  話音未落,腦袋上就被人招呼了一下。

  這人體虛,塊頭大力道飄,王居安雖沒覺著疼,心裏卻氣極,壓抑已久的的怒火登時騰起來,反手往對方臉上就是一記老拳,乞丐疼得一哼,要還手,旁邊有位老人想扯又不敢,隻是勸:“別打了,一會子警察來了,看你怎麽辦。”

  乞丐一猶豫,下手慢了,被人一把按住狠揍兩下,頓時窩在地上起不了身。

  王居安一抹嘴角,低頭瞧見手背上的血跡,怒氣更盛,走上前去又往人懷裏使勁踹了幾腳,卻聽一旁的老人說了句:“練家子,這樣下去要出人命了。”

  他用腳碰了碰乞丐的腦袋,見人翻著白眼有進氣沒出氣,這才收手。

  那人好一會才勉強爬起身,慌不擇路地跑了。

  王居安有些累,卻覺得痛快,直接坐到老人邊上,瞧著他用粉筆在地磚上寫字,內容無非是,爺孫倆何地何處人,來南瞻求醫,孫身患何病,現需籌集治療費手術費多少,望同胞能伸手援助雲雲。

  王居安直接用袖子擦著汗,問他:“你一晚上又能掙多少?”

  老人拿起瓷碗在他跟前晃一晃,裏間有幾個鋼蹦連同幾塊毛幣。

  王居安往身後瞧了眼:“醫院門口是好地方,”又看向他懷裏幾歲大的孩子,問,“你這孩子哪裏拐來的,他爹媽不得急死?”

  那孩子怯生生的,往老人懷裏窩了窩,呼哧呼哧地咳嗽。老頭兒一邊撫著他的背心一邊寫字,嘴裏回道:“他爹媽前幾年跑來南瞻打工,說要給孩子掙錢,錢沒掙到,婚也離了,我帶著娃兒找過來,找不到人,南瞻這地方……太大了。”

  王居安不以為然:“現在滿大街都是這種事,你這樣的已經不新鮮了。”

  老人不服氣,拾起旁邊的病曆和拍的片子遞給他,王居安不接,更懶得看,隻說:“字寫得不錯。”

  老頭兒道:“我父親以前開私塾。”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有小護士出來給孩子送吃的,老頭兒連連道謝,喂完孫兒,自己就著剩下的米湯咽了些碎饅頭,又接著寫字,一筆一劃,極其工整,王居安瞧見他才寫的一句,忍不住問:“這話是什麽意思?”

  老頭兒念一遍:“眾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空,亦為是假名,亦是中道義。未曾有一法,不從因緣生,是故一切法,無不是空者,你不懂?”

  “不懂。”

  老頭說:“我也不太懂,但是……。”他對孫兒笑,“娃兒,把你那盒玻璃珠子給叔叔玩一會。”

  小孩有些舍不得,仍是從包裏搬出一隻生鏽的餅幹盒,打開來,裏麵裝了滿滿一盒晶瑩剔透的玻璃彈珠。

  王居安不解。

  老頭兒道:“這盒東西,你兩手能抓完嗎?”

  王居安依言試了試,正好抓滿兩手。

  老頭兒又問孩子:“你那顆最喜歡的呢?護別人送你的。”

  小孩想了想,從口袋裏掏出一顆漂亮的塑膠彈球。

  老頭兒逗他:“給叔叔吧?”

  小孩使勁搖頭。

  老頭兒說:“就給他玩一下。”

  小孩這才遞過來,王居安想接,卻騰不出手。

  老頭兒大笑,一拍他的手,說:“放下吧。”

  玻璃珠劈裏啪啦落進鐵盒,聲聲震耳。

  老頭兒歎息:“被人騙了,被人害了,被人看了笑話,被人欺負了,莊稼地荒了,沒錢看病了,你隻知道怨天尤人,打不起精神往前走,丟不開放不下,就隻能放棄後頭的轉機了。”

  王居安半晌不說話。

  老人寫完字,瓷碗裏多了幾枚硬幣,王居安跟前也被人扔了張紙幣,他低頭一瞧:一元錢。

  旁邊一男孩批評他女朋友:“你一看見乞丐就給錢,誰知到真的假的。”

  女孩說:“總有人是真正需要幫助的吧。”

  男孩回身指著老人道:“這一看就是人販子,你這樣隻會助漲罪犯的氣焰。”

  女孩低著腦袋不做聲。

  男孩又指向王居安:“還有這個,有手有腳的當什麽乞丐,就算去賣也能掙錢吧,你就是看人長得帥。”

  女孩一扯男朋友的衣角,小聲道:“別說了,給也給了,走吧。”

  王居安把錢塞進旁邊的瓷碗,才問:“要是這小孩……。”

  老人會意,低聲打斷:“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隻盡我的心盡我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