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1)
作者:不經語      更新:2022-05-09 15:42      字數:2984
  大半晚輾轉反側,蘇沫心裏既後怕又有一種不敢言明的失落。

  隔天大清早,她就到公司準備好文檔,中午前提交上去,那邊卻一直沒有回音。

  下午項目組開會,秘書打印出文件發放到各人手上,蘇沫仔細一瞧,上頭的內容正是她連日來的辛勞成果。

  但是坐在首位上的那人仿佛全無困擾,神色如常侃侃而談,她卻正眼也不敢去瞧,感冒加重,忍不住咳嗽,大夥的視線全移過來,心裏尷尬至極。

  臨下班,蘇沫精神越發糟糕,昏昏欲睡,桌上座機適時響起,試圖趕走疲倦。

  那邊的人直接問:“好點沒?”

  蘇沫停了片刻,才答:“沒,更重了。”

  他低笑:“你過來,讓我打一針,馬上能好。”

  蘇沫頓時麵紅耳熱,想起昨晚的孟浪,心裏一陣砰砰亂跳,她捂著話筒,趴在桌上半天不做聲,好一會兒才小聲道:“你別這樣,很影響工作。”

  他又笑:“結過婚的,應該更放得開,你怎麽這麽保守。”

  蘇沫沒做聲。

  王居安道:“我這幾天出差,今晚就走,你暫時可以放心。”

  蘇沫應了一聲:“以後別這樣,我……不想丟飯碗。”

  王居安道:“女人不需要多上進,可以找個人養著你。”

  蘇沫忙說:“抱歉,我有內線進來,”說完就撂了電話,連續咳了幾聲,有些喘不上氣。

  王居安果然說話算數,沒有任何聯係,蘇沫得以安心工作幾日,又留意公司裏是否有豔聞傳播,同事們與她接觸,似乎還是尋常神色。

  等她感冒漸好,便想去莫蔚清那裏瞧瞧。

  再見莫蔚清時,蘇沫有些驚訝,她似乎心情大好,屋內收拾齊整,人也開始打扮了,大晚上坐在梳妝台前一邊補妝一邊道:“周遠山主動打電話給我,說一會兒就過來。”

  蘇沫想想:“那我先走了,你們好好談。”

  莫蔚清卻說:“麻煩你,幫我炒幾個菜吧,我不知道他吃過晚飯沒?”說這話時她巴巴兒地瞧著蘇沫,就像小孩在對大人撒嬌。

  蘇沫見她又消瘦了,問:“你也沒吃吧?”

  莫蔚清有些不好意思,點了點頭。

  蘇沫去廚房做飯,莫蔚清倚著櫥櫃,和她聊天。

  莫蔚清今天話多,雙眼在燈光下折出亢奮的神采,她咯咯笑道:“我告訴你,十六歲,我就認識了周遠山,他是大學生,我在他們學校門口的照相館做了幾天模特,他來照登記照,每天來,照了許多張,後來終於不照了,說要請我吃飯……所以,今天,我也要請他吃飯。”

  “我們以前還約好,等他畢業就結婚。他給我買了枚戒指,一百來塊,有天下雨,吵架了,我把戒指扔進路邊的水溝,他一聲不吭挽起袖子去撈,滿手泥汙,旁邊有人看笑話,他很生氣,跟人打了一架,頭破血流。”

  “我們都沒什麽錢,我後麵還有兩個弟弟……現在出息了,都不理我,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你再累,也有父母全心全意地幫你……。”

  “我不想看到他這樣,一個大男人,不該為一百來塊被人笑,我去夜店賣啤酒,然後……遇見尚淳。他出手很大方,又有男人味,小姑娘嘛,很容易迷了眼,他知道我有男友,更纏著我……。”

  “周遠山發現我去那種地方做事,又和我吵。那天我很傷心,晚上,尚淳請我喝酒,趁我喝糊塗了,就把我……。”她輕笑一聲,“當時我才來初潮,都還沒發育好呢……可是那晚以後,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另一個人,有些記不清之前到底發生過什麽……後來,我和周遠山分手了。”

  她說得越是雲淡風輕,蘇沫就對她越發同情。

  莫蔚清笑嘻嘻地問:“你會不會覺得我很賤,竟然跟著一個強迫過我的男人,一跟就是十多年,我還給他生了孩子,還想纏著他一輩子。”

  蘇沫內心惶然,嗓子裏窒息得難受,手上一滑,差點摔碎碗碟。

  莫蔚清目不轉睛瞧著她,眼淚簌簌落下:“你會不會覺得我很賤?”

  她又笑又哭。

  她不知如何作答。

  周遠山很守時,到了以後卻隻站在門口,看見滿桌子的菜麵露難色,最後仍是道:“我就說兩句,說完我就走,你們不需要這樣麻煩。”

  莫蔚清看著他沒做聲。

  蘇沫忙說:“你們談談,我先走了。”她出門換鞋,身後的房門尚未合攏。

  周遠山嗓音柔和:“幾個月前我見到你,我很高興……現在,我,沒辦法,再和你重新開始。”

  蘇沫停下腳步,回頭去看。

  門裏燈光明晃晃地照耀,莫蔚清的臉異常美麗平靜,她眼裏含淚,卻笑道:“兩句話,說完了麽?”

  周遠山沉默。

  她緩緩點頭:“好,好的,”她似早有準備,遞過去一樣東西,“還給你吧,你要保重。”

  周遠山半晌開口:“你也是。”

  他轉身往外走,中途又頓住腳步,微微側臉,想說點什麽卻始終沒有言語,最後,大步走出去。

  蘇沫趕緊回屋,莫蔚清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怎麽叫她也不應,隻有眼裏的淚水刷刷流下。蘇沫抱住她,連聲說:“你先休息一會兒,你等我,我去和他說,他一定會回來,你等等我……。”

  她把人扶到沙發上坐下,出了門,不放心,回頭看了眼,轉身跑去樓下。

  周遠山走得很快,蘇沫追上前,上氣不接下氣:“周律師,莫蔚清當年是被尚淳……她那會兒十六歲,還是個孩子,什麽也不懂,她為了你,才去那種地方打工掙錢,她……。”

  周遠山沒等她說完,反問:“那現在呢,她還是十六歲?十年!他能誘騙、強迫她十年?”

  蘇沫無法反駁,隻能說:“是,她也不對,但是她現在有抑鬱症,不能受刺激,她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她現在想擺脫這種生活,就算你不看以前的感情,當是做善事,拉她一把,給她點安慰,先過了這道坎,其他的事以後再說吧。

  周遠山搖一搖頭:“一個女人,能為一個男人懷孕生女,又為這個男人懷孕墮胎,不是隻貪圖他的錢他的地位,她愛他,離不開他。就算我現在帶她走了,等她心裏風平浪靜,一樣會回來。我周遠山不是冷血沒感情,但也不是聖人,對這樣一個女人,我不可能做到無條件付出。”

  蘇沫聽得一陣心驚,努力想了想,才道:“是,我也不是聖人,如果不了解這事,我也不想管,但是到了這一步,不幫她做點什麽,我怕我下半輩子會良心不安。她最近情緒波動很大,我怕……。”

  “不會,”他笑,“這種人,自尊不重要,享受才最要緊,她不會虧待自己。十年,她有手有腳有腦子,姓尚的成天捆著她了?囚禁她了?都沒有,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周遠山眼裏藏不住憤慨,他抬腳又往外走,英俊的臉孔在稀薄的路燈光下顯得冷酷,“這世道,無非是男人的錢和權,女人的身和心。”

  蘇沫眼見攔不住,急道:“周遠山,你管她那麽多,她沒有殺人放火,不是罪大惡極,就算她又蠢又賤不要臉,她也是一條命,沒什麽比人命重要……。”

  周遠山猛然轉身,使勁盯著她,臉上滿是痛苦,過了很久,他勉強開口:“你不了解男人,男人愛女人,要麽是因為她表麵放蕩內心傳統;要麽,她本身就是個妓女,但是,一定要看起來忠貞清純。你記著,男人們隻會愛上表裏不一的女人,很膚淺是吧?”他自嘲地笑笑,一字一句,“可惜她莫蔚清是個婊子,她現在,從裏到外都是個婊子!還有你,不要做第二個莫蔚清。”

  蘇沫整個人怔住。

  餘光裏,忽然有什麽像蝴蝶一樣,從高處翩翩墜落,越來越近,最後咚地一聲砸至地麵。

  兩人都愣了半天,互相看了一眼,不由自主走過去,瞧清了,一個年輕女人,長發披散,一身粉紫色絲質長裙,她躺在那裏,顏麵淒慘,地上的血跡緩緩蔓延。

  路人驚叫:跳樓了,有人跳樓了。

  蘇沫渾身顫抖,險些暈倒。

  周遠山臉色煞白,直愣愣地看著那方,慢慢走過去,步履歪斜,到了跟前,他低頭看了良久,突然腿一軟,雙膝著地跪了下去,他抬起胳膊,捂著頭,無聲慟哭。

  蘇沫腦子裏渾渾噩噩,幾乎以為是夢,隻聽見周圍的人驚慌呼喊,喧囂忙碌。

  有人報了警,尚淳卻來得更快,瞧見莫蔚清頓時傻了眼,也大聲哭了一回,旁邊早有人勸散圍觀群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