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作者:姀錫      更新:2022-05-09 15:32      字數:3002
  卻說一連著趕了二十幾日的路, 一行人均是風塵仆仆, 待離了元陵後, 秦玉樓便改坐了馬車, 饒是如此, 長到這麽大, 還是第一次出這麽遠的門, 行這麽遠的路,待趕到京城時,上至秦玉樓, 下至芳苓芳菲等人,各個均是麵帶羸弱,一片菜色。

  好在在驛站歇了幾日, 這才漸漸地恢複過來。

  三月暮春之際, 萬物複蘇,草長鶯飛。

  話說三月初八乃是上等大吉之日, 許多人選在這一日喬遷、過定或者成親。

  這日天還未亮透, 秦玉樓再一次早早的起了, 隻不同的是, 這一次, 她是自覺醒來的。

  這裏不再是元陵,不再是秦家, 往後的每時每刻,怕是皆不可在同以往閨中嬌兒般任性妄為了。

  許是有了之前在元陵的那一次經驗, 再一次換上這身鳳冠霞帔, 秦玉樓一派淡然。

  而下頭顧媽媽打點著上下,知湫、芳苓、芳菲作輔,比之之前,一切皆要得心應手得多。

  所有的流程與上回一般無二,隻之前在元陵時乃是由著顏老夫人替她過臉上妝,這一回,換作了秦家族親秦老太太鄭氏。

  老太太昨個便領著一家女眷過來作陪,大嬸嬸宣氏,二嬸李氏及堂嫂小李氏,另三位堂姐妹,一位四五歲小侄兒,一大家子老的老,少的少,襯得整個驛站熱熱鬧鬧的。

  因叔公秦勉興這一輩與秦家本族尚且未出五服,秦勉興當年受秦家頗多恩惠,是以後來發達後,亦是不曾忘本,即便後來外派遠方作官,逢年過節時常會書信傳回元陵,每隔兩三年定會抽時間回來祭祖探親,是以,兩家雖是堂親,卻仍關係親近。

  這會兒老夫人笑眯眯的替她上好了妝,兩位嬸嬸直逮著秦玉樓讚著,三位堂姐妹眼睛一個勁兒的盯著秦玉樓瞧著,眼睛連眨都不帶眨的。

  小嫂子小李氏牽著方被吵醒哭哭啼啼的小侄兒過來,見他還在抽抽搭搭鬧著情緒,不由指著秦玉樓衝小娃娃哄著:“琪哥兒,瞧瞧這個是哪個?可還記得?”

  顯然昨兒個一個勁兒纏著秦玉樓的小破孩這會兒仍然記得秦玉樓,隻許是一夜間秦玉樓換作了這樣一身裝扮,隻有些難以置信的瞪眼道著:“這是仙女姐姐——”

  屋子裏的人聽著小哥兒奶聲奶氣的童言,不由笑作一團。

  秦玉樓微微垂著眼,麵帶些許嬌羞。

  原來昨個小家夥一見秦玉樓頓時便驚為天人,小堂妹開玩笑的指著秦玉樓道了聲“這是仙女姐姐”,從此,小家夥便邁著小短腿蹬蹬蹬的直往秦玉樓身後跟著,一個一個“仙女姐姐”,如何都改不了口呢。

  許是見屋子裏的所有人都指著他笑作一團,琪哥兒似有些羞澀,忙伸著胖乎乎的小短手抱緊了小李氏的大腿,小腦袋也直一個勁兒的往裏躲著,便是如此,隔了不久,仍是忍不住不斷往秦玉樓臉上偷瞄著。

  模樣憨趣可愛。

  屋子裏一片喜色。

  後秦玉樓又吃了幾口甜湯墊墊肚子。

  不多時,外頭便響起了一陣劈裏啪啦的鞭炮聲,夾雜人聲鼎沸的喧鬧聲,迎親隊伍過來了。

  這一次,是實打實的,新郎官駕著大馬,穿著一身大紅色的喜服,胸前係著大紅綢來接新娘子呢。

  話說芳菲悄悄跑到外頭打探,隻見那大馬上高坐一人,一身紅衣加身,滿頭長發被高高束起,麵目威嚴冷峻,通身氣勢不怒而威,芳菲瞧了脖子不由一縮,眼中似有些畏懼,想來此人定是姑爺無疑呢。

  又見此刻那戚修手中正勒住馬繩利落翻身下馬,身後跟著一應迎親隊伍,芳菲不敢多瞧,忙不迭進去稟告了。

  若是按照以往風俗,新郎來接新娘,定是要好好的鬧上一陣的,譬如下個彩頭好生刁難一陣,好讓婆家知道,新娘子可是沒那麽容易娶進門的。

  隻此番女方實屬遠嫁,此時身處在驛站,情況特殊,是以令當別類。

  不過饒是如此,堂兄秦燁初仍是領著兩個弟弟及兩個表兄弟堵在了門外,出些詩詞、謎底之類的堵住了驛站門口,做垂死掙紮,許是見敵強我弱,秉著輸陣不熟人的架勢,連四五歲的琪哥兒也被領著一道過來。

  琪哥兒小胳膊小腿的杵在了戚修跟前,似乎有些怕他,隻伸著胖乎乎的小短手畏畏縮縮的討厭紅包。

  戚修麵上微抽。

  自然,敵強我弱,攻者氣勢凜凜,守者很快自亂陣腳,很快陣亡。

  新郎進來時,秦玉樓隻安安靜靜的坐在床榻上,進來的人似乎不少,嬉嬉笑笑的,中間夾雜著媒婆的誇讚打趣聲,一口一個“新郎官真俊”。

  秦玉樓隻低著頭,蓋頭之下,秦玉樓微微咬著唇,不多時,隻瞧見視線中出現了半截踏馬靴,黑色的底,金色綢麵的,鞋極大,像隻小船似的。

  媒婆妙語連珠的說了好些吉祥祝福的話,隨即,隻將一根紅綢塞到了秦玉樓手中,秦玉樓忽而又被芳苓手忙腳亂的扶了起來,下一瞬,隻覺得手中的紅綢被人微微拉扯著,秦玉樓步履一陣踉蹌,被迫跟隨。

  新郎牽著新娘來到正堂,給長輩敬茶。

  話說整個婚禮綿長而繁瑣,直到被再一次接上了花轎,一切不過才是個開端而已。

  因著這番遠嫁,秦玉樓隻覺得自個好似成了兩次親,遭了兩次罪似的,好在這一行,不過一兩個時辰,不用再趕個二十幾日的路程了,若是再那般來一遭的話,秦玉樓怕是該有跑路的衝動了。

  說話建國侯府矗立在皇城北邊,那裏有些京城最為巍峨的宣武大街,但凡住在這裏的,皆是些個顯貴的簪纓大戶,建國侯府有著數百年的曆史了,原是開國先皇禦賜的府邸,自然巍峨氣派,榮耀顯赫。

  此番由城外驛館迎親至此,大約用了一個半時辰。

  秦玉樓被扶著下花轎時,腿部已隱隱有些發麻了,然剛下花轎,耳朵又被耳邊的轟鳴般的鞭炮聲震得陣陣發麻,頭上又頂著數斤中的鳳冠,壓得脖頸直發軟,大紅色的蓋頭高高蓋著,將眼前的視線悉數給擋住了。

  此刻,甭管戚家的規矩多麽嚴苛,甭管這侯門的水如何深似海了,秦玉樓這會兒隻覺得渾身發麻,頭暈目眩,腰酸背疼,要緊的還是被牛一般牽著磕磕碰碰。

  隻覺得這戚家的門檻竟如此的高大結實,她幾乎使用了吃奶的勁兒才堪堪跨過。

  隻覺得這戚家的賓客如此繁多,哄哄鬧鬧的,比那鞭炮聲還要刺耳得多。

  又覺得這戚家的禮教果然繁雜不堪,她不斷地跪、拜、跪、拜,隻要將這一輩子的頭都給磕完了似的。

  被人攙扶著回到新房時,秦玉樓隻覺得小死了一回似的。

  然而此刻還不是該死的時候,因著此刻新房裏頭還有著更大的一出好戲兒在等著。

  秦玉樓堪堪坐在了喜床上,正待要長長的舒出一口氣時,隻忽而聽到一陣哄笑聲響了起來,秦玉樓登時一驚,這才驚覺得原來此刻屋子裏已圍滿了人兒,然而她頭頂上大紅蓋頭嚴嚴實實的蓋著,瞧不真切。

  因著戚家乃是開國大族,祖上枝繁葉茂,族親甚多。

  因著現如今戚家恩寵漸衰,興盛早已不複當年了,這十多二十年以來,戚家慣是低調,行事曆來謹小慎微,已十多年未曾如此這般熱鬧了。

  戚家本族人口並不算繁盛,此刻屋子裏的大抵皆是些族裏的妯娌媳婦,或是婆婆嬸嬸罷,也有些個五六歲的小娃娃擠進來瞧著熱鬧,是以,此刻屋子裏一時擠擠鬧鬧,好不熱鬧。

  新郎與新娘此番並列坐在喜床上。

  媒婆雙手端著個托盤遞到了戚修跟前,笑眯眯的道著:“煩請世子揭開新娘子的紅蓋頭——”

  戚修方接過托盤裏的喜秤,便聽到屋子裏調皮的孩童興奮的大喊道:“快掀,快掀——”

  屋子裏頓時哄堂大笑。

  戚修見狀,似微微蹙眉,片刻後,隻依著規矩淡然的將新娘子頭頂上鮮豔的紅蓋頭給一把掀起了——

  隨即。

  露出了一張驚為天人的臉。

  屋子裏似乎一靜。

  秦玉樓隻覺得眼中一亮,因著雙目被蓋頭長久遮擋,一時無法適應這般明亮的光線,不由微微眯起了眼,待適應了亮光再一次睜開眼時,不其然一把對上了眼前那雙平靜幽深的眼。

  那雙眼猶如一片深井,亙古無波。

  那張臉,像是於巨石中鬼斧神工劈出來的精絕古壁,精致、英挺,卻又生硬,冷凝,令人不敢直視。

  秦玉樓麵上微愣,匆匆瞥了一眼,忙不迭收回,垂眼間,麵上不經意染上絲絲嬌羞,實則交握的雙手不由一緊,心頭不覺間竟帶著幾分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