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連接著白蔻，她像木偶似的被操控著。

  巨大鐵人張開嘴，口中匯聚熾烈的紅光。它發出狂怒的咆哮，口中射出來的滾滾熱浪，將周圍所有樹木焚盡。

  很快，小枝二人的位置暴露無遺。

  她雖然能斂息匿跡，但是拖著個蘇兼，斂沒斂都一樣。

  “磁石……用磁石先把她控製住再說！”蘇兼提醒道。

  他將一枚拳頭大小的石頭遞給小枝，石頭上有道縫，磁石就被封印在裏麵。這是用連山城島上磁石礦凝煉成的，小枝就曾被它吸住過。

  “不行啊，我也是傀儡之身！”小枝帶著蘇兼，又跳過一記劈砍。剛才她站著的地方，皸裂出幾十米深的溝壑。

  不知何時，鐵傀儡身上湧動的光芒，已經化作一把大刀。這刀與它體型相稱，隨便一甩就分山裂地，讓小枝無路可走。

  小枝背後伸出白石枝條，一根根盤錯在裂痕之上。

  蘇兼被她護在身後，也彈指飛出無數紅線，與白石枝條交織在一起，幫小枝拓寬可以交戰的空間。他這些紅線與懸絲診脈時所用的紅線一致，可以清晰地感覺到羅網中的每一絲變化。

  “來了，西北，斜上方。”他沉聲道。

  小枝順著他所指的方向，飛出一式“行璽”，大鐵人巨刀正好砍來，看起來就像迎麵接了一劍似的。

  劍招將巨刀一阻，劍氣湧動，大鐵人搖頭晃腦，後退半步。蘇兼的紅線瞬間延伸到它腳下，真氣一蕩，直接將它絆倒。

  小枝抓住這個機會，迅速把手中石頭斬開。裏麵藏著的磁石光芒大方，瞬間把她和大鐵傀儡吸到一起。二人雙手相貼，大傀儡被拽到在地，身子笨重，半天都起不來。

  小枝更靈巧些，背後白石枝條用力把她從地上勾出來，她掙紮著站起。

  “小心，穀中有人來了！”蘇兼用紅線感覺到十幾道遁光接近，心中有些焦灼，“你能掙開嗎？”

  “我不掙！”小枝憋紅了臉，“我看看能不能把她拖走！”

  她是不會放棄任何一個鐵皮人的！

  蘇兼聞言更加焦急。

  這塊磁石是用一整個磁石礦凝煉成的，吸引力非常可怕，重力也非常可怕。隻要把它丟在地上，鐵皮人就沒法亂跑了。

  但是與此同時，小枝也沒法跑了。

  “你……”蘇兼咬牙道，“你放手，我拉你出來！白蔻就算落到七哀穀手中，也不會有事的！”

  紅線纏上小枝，想幫忙把她從磁石上扯下來。

  “不行我要帶她走！”小枝抱住鐵皮人不放。

  這時候，那十多個七哀穀弟子已經到附近了。

  蘇兼隻得放開小枝，利用紅線施毒，將他們擋下。他煉丹能多鼎同煉，鬥法也能與多人同時周旋。而且他雖被稱作“醫仙”，毒術也同樣高超，來再多人也不懼。

  但是對方畢竟人多，比他們能耗。

  “城主，你鬆手吧！”蘇兼隻得又勸道，“這樣下去不行！”

  他總覺得說這話的角色反了。難道不是應該城主拖著他走，他拉住白蔻不放嗎……現在怎麽是城主拉住白蔻死活不肯放，他一直催著要走！

  這樣一想，他都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渣了。

  “怎麽不行？行的行的！”小枝抓著鐵皮人的手指，兩人掌心中就夾著那塊磁石，她拚盡全力，奮起前行，活生生把鐵皮人在地上拖出一條深壑。

  鐵皮人眼中紅光閃爍，一會兒亮，一會兒不亮，動作也時有掙紮。看來白蔻正在用自己的意識，掙脫傀儡核心控製。

  小枝看見希望，拖得更使勁了。

  “這傀儡得帶走，大刀也不能丟！”她劇烈喘息，全身真氣狂湧，經脈都隱隱有些生疼。

  蘇兼非常感動，但出於理智還是說：“城主，白蔻受傀儡核心控製，就算七哀穀得到她，也不會拿她怎麽樣的。我們以後設法再救就行……你再不放手，等他們追兵過來……”

  “啊噠——”小枝大叫一聲，打斷蘇兼的思緒。

  隻見鐵傀儡眼中紅光大放，傀儡意識壓過了白蔻的意識。它瞬間站起身，一隻手掄起大刀，向小枝斬去。然後，小枝就發出了莫名其妙的聲音。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蘇兼隻看見兩道完美的圓弧從麵前劃過。

  一道是傀儡大刀，另一道是傀儡自己。

  小枝，竟然，把傀儡，掄了一圈。

  “……”蘇兼看得有點懵。

  他翻手施毒，把那一堆追兵撂翻。

  不知為何，此刻他心中湧起了一股熱潮。他性格溫吞，不喜爭鬥，所以才繼承家學，走上醫修之路。即便是大敵當前，白蔻臨危，他也是理性為重。

  但是看見小枝一步步拖行傀儡，咬著牙，死都不放手的樣子，他很久未曾波動的情緒，開始有了動搖。

  掙紮，反抗，落入既定結局。

  但是能因為以理智預見了所謂的“既定結局”，就不掙紮，不反抗了嗎？

  不是的！

  總有一種結局，可以超越他們的“預見”，讓所有人都走出泥淖，看見曙光。

  “蘇兼，你往東去。”

  蘇兼聽見小枝傳聲說：“楚臣過傳送陣，見我們沒來，肯定知道出事了。連山城援軍從東南方來，你先往那邊去。”

  “是。”蘇兼這次沒再勸，立即抽身離開。

  小枝之所以讓他先走，是因為白蔻這會兒又恢複意識了。

  她看見蘇兼還留在險境，肯定心緒不穩難以配合。小枝想破釜沉舟帶她出去，就必須讓蘇兼先安全離開。

  “城主，我馬上回來！你撐住！”蘇兼咬牙道，以最快速度奔向東南方傳送陣，準備與援軍交接。

  小枝很快就被七哀穀之人追上，但她和白蔻都是傀儡身，完全不怕毒術，掄起大刀就像割草似的把他們砍翻了。

  “沒事，楚臣馬上帶人接應，能走的。”小枝很快穩住白蔻的情緒，讓她有了掙紮的動力，“蘇兼也已經離開，我們隻要跟著往東南方走，一定獲救了。”

  傀儡勉強站起，手握磁石，小枝就站在它手裏。因為她把傀儡拖遠了一些，核心光束的影響也變微弱了。

  傀儡開始往外走，它的力量更大，能夠撐起磁石。

  越往外走，光束影響也越小。漸漸地，兩人都輕鬆不少。小枝正要鬆一口氣時，背後傳來一陣怪笑。

  “桀桀桀桀——”

  食人男子飛速遁來，手中五道符籙飛出，落地化作五行立柱，將她們困死。

  “美味！美味！美味！”男子大笑著，垂涎欲滴地看著小枝，“你讓我受穀主這麽重的責罰，我可不能讓你跑了！乖孩子，讓我嚐一口吧！”

  小枝牽起鐵傀儡，大刀一下斬到他頭頂。什麽嚐一口，我讓你嚐一刀！

  男子被刀砍中，化作紙片人落在地上。四周五行立柱發出光芒，結陣將她們困死，然後一道道落在鐵傀儡身上。

  “陰陽家的伎倆……”小枝皺起眉，看來七哀穀與陰陽家關係不小。

  鐵傀儡被五行立柱發出的光刺激，仰天發出咆哮，雙手瘋狂擺動，差點把小枝甩出去。但是它的巨力也瞬間爆發，連同磁石的力量一起，竟然把“木”行的石柱撞歪一截。

  小枝抓住機會，背後白石枝條延伸，手中景光陰陽訣分別化五行，將其他幾根石柱也連根拔起。

  但是她脫困後沒有離開，而是閉上了眼睛。

  寧靜。

  咆哮。

  遠處有遁光。

  所有風吹草動，都以全然不同的形式，展現在定無觀中。

  白色紙人的一角露了出來。

  小枝猛然睜眼，一隻手抬起，萬道枝條瞬間從脊柱中拔出，順著她指尖的方向，如同浪潮般朝一個方向湧去。

  它們匯成一股，絞作一團，凝成一片。最尖端的位置，倏忽調轉方向，一個交錯撕開了樹幹。緊接著，一式“行璽”就斬了上來。劍鋒落在空處，這空處卻流出了血。

  食人男子倒在地上，死活沒想明白小枝是怎麽找到他的。

  “抓住你了。”鐵皮人腳步一邁，就將小枝帶到他麵前。

  鐵皮人伸出手，小枝正好能俯瞰這男人。

  她想了想，說道：“既然你追來了，那就把舌頭還你吧。”

  男子抬起頭，一條軟乎乎的舌頭掉在他臉上。他瞳孔一緊，隨著舌頭落下的，還有一道不斷放大的劍光。劍氣暴漲，從頂心灌入，直接將他一刀斬斷。

  小枝看著他殘破的屍體，若有所思：“這個是不是叫‘人為食亡’？”

  殺死追兵之後，鐵皮人帶著她往東南方狂奔，很快就遇到了蘇兼和趕回來的楚臣。

  “你怎麽樣？沒事吧？”楚臣很擔心，上下檢查了一遍小枝，“我還沒做好接手連山城的準備，你可不能駕崩啊！”

  小枝：“……”

  這話怎麽聽著不太對？

  楚臣背後，是一隊連山城死士。薛貞說是讓他們來曆練一下，結果小枝一個人就搞定了追兵，還把白蔻活生生拖回來了。

  “你們去七哀穀探探消息，看他們接下來要怎麽辦。”小枝也不能讓這些人白跑一趟。

  “你、你還好嗎？我有沒有傷著你？”白蔻不知何時也變了回來，正緊張地看著蘇兼。

  蘇兼柱了根拐，勉強抬手摸了摸她的長發：“沒事。”

  楚臣用符籙封起磁石，將它放回石頭殼裏，白蔻和小枝的手終於鬆開。

  “我得走了。”小枝閉上眼，直接入夢離開，楚臣隻能把她扛回連山城。

  日月島的比試已經白熱化，她再不走，就要錯過了。

  *

  日月島。

  小枝重新回神時，林致景已經急得不行了。

  他上次來日月島，就在這片決鬥區，發現了可以藏身的地方。他希望幫小枝獲勝，然後二人瓜分不老丹方，或者《千秋萬代訣》，所以將這個地方告訴了她。

  結果，比試一開始，小枝就在裏麵蹲蘑菇，從頭到尾沒有動過！

  “你到底在做什麽！”林致景質問道。

  “噓，隔岸觀火。”小枝轉換戰場，還沒適應過來，她先摸了摸劍定神，“等隻剩一個人，再出去把他砍了。”

  原來如此，這是戰術。

  林致景微微定心，也陪她一起等著。

  小枝適應地差不多了，探頭一看，外麵竟然隻剩一人——昭華！

  昭華居然戰到了最後？

  小枝摸摸臉上的石麵具。

  應該是由於昭華對此花姬神力比較適應，所以此花姬對她的強化很大。紫微離合訣本身又是修道界巔峰的劍訣，隻要修為提上來，完全不懼任何人。

  “那就麻煩了啊……”小枝走出來，到決鬥場中心，昭華一眼就看見了她。

  林致景緊張：“你打不過嗎？”

  “我怕她輸了會哭。”

  小枝指尖撫過劍鋒，昭華也已經看見她。她頭上花冠微微發亮，正值此花姬爆發神力的時候。

  “師姐！”她眼前一亮，表情認真起來，“原來你藏在這裏。也好，幾年前你一劍勝我，我這回也該……”

  一道紅光如隕石墜落，轟然砸向地麵。昭華反應不及，勉力後撤。

  此時小枝已經翻身上劍，一手環膝，另一隻手輕敲劍柄。與喇叭花性命相係的感覺又湧了上來，比掐訣行劍氣要順暢太多。

  小枝不由笑了笑，麵具下的神情卻無人知曉。

  比起最開始，她已經少了很多勝負欲。

  握劍，拔劍，出劍，很快樂。

  這就夠了。

  劍出如奔雷，星虹之後再接攝政，昭華的退路全部被封死，可以出劍的方向也不多。

  於是攝政之後再接星虹，一道強光直接貫穿二者的劍氣，輕描淡寫地落在昭華麵前。

  她眼看著劍光無限放大，最後停在她麵前，背後不知何時，已經被冷汗浸透。

  幾年前，她剛剛踏上道途，與小枝比鬥，也承受著這樣的壓迫感。

  小枝的劍，從來不強在劍訣或者器利。她仿佛是被手中長劍所鍾愛著，無論何種境地，都能得到最好的配合。

  這是昭華練習一千遍、一萬遍，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的感覺。

  昭華掩麵跪地，不知該用什麽表情麵對。

  真的哭了？

  小枝趕緊把她拉了起來。

  “是我贏了。”長生姬撫掌笑道，“此花殿下，你輸了。”

  “是嗎？”此花姬放下一直掩唇的手，長袖遮過指尖，她看起來愈發羸弱無依。

  但那張蒼白的臉上，有了些微的血色。

  “可是，長生殿下，我還沒有輸。”

  此花姬露出笑容，袖中落出一把木劍，劍上藤蔓纏繞，還開了細碎的小花。

  長生姬似乎想笑：“你想與我一戰？”

  花與石，當然是石會贏。

  此花姬並不擅長戰鬥，也絕對不可能贏她。

  “不。”此花姬溫柔地笑著，緩緩抬劍，“長生殿下，我想同您道別。”

  劍光一閃，金色聖力從天而墜，蓬萊山的虛影籠罩在日月島之上，萬道利刃如大雨傾盆，隻是短短一瞬間，堅不可摧的磐石就被擊毀。長生姬肉身崩潰，手上的石麵具也寸寸裂開。

  “您總說我的生命短暫。”

  “可真正的‘長生’，又何曾存在於世呢？”

  “這一次，是永別了，長生殿下。”

  “感謝您多年以來的愛與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