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島上。

  兩位山神終於沿著橋，走到了彼此麵前。她們每年一會，每一會都隻為紛爭。千萬年來，從未停歇。

  “長生殿下。”此花姬牽裙垂首。

  “此花殿下。”長生姬拱手輕笑。

  兩人分別後退一步，轉身麵朝各個候選者。

  “今日，幸有諸位遠道而來。”此花姬抬袖掩唇，聲音低柔。

  “我隱隱有種預感。我與她多年未分的勝負，也許就要由諸位定奪了。”長生姬手按麵具，十指修長。

  寒風吹過幽穀山林，候選者都感覺自己被不可抗拒的力量籠罩。

  “還請諸位為此花而戰。”

  此花姬將花冠摘下，腳踝開始纏上細藤與荊棘。

  “還請諸位為長生而戰。”

  長生姬將麵具摘下，麵孔醜陋猶如修羅。

  身在此花姬這一側的人，紛紛戴上花冠；身在長生姬這一側的人，全部戴上石麵具。他們的腳，紮根在日之島、月之島，源源不斷地獲取山神的力量。

  兩位山神同時笑道：“若能為長生（此花）取勝……凡有所求，必有所應。”

  話音一落，吊橋斷開。

  所有人被強大的力量拉入決鬥場中，一個個渺小又無措。兩位山神懸於高空的身影，如同日月爭輝。

  一邊繁花盛開，萬瓣如雨落下，輝光化作利刃；另一邊磐石如林，拔地而起，身軀化作蔭蔽。

  候選者們在島上呆過三天，已經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他們要戰勝另一位山神的同黨。隻要決出勝負，其中一位山神就能拿到《千秋萬代訣》，然後他們就能許願學習這本聖王秘術。

  這應該是本次考核最大的獎勵了。

  “師姐！”昭華在人群中尋找小枝，但是對麵所有人都穿得差不多，還蓋上了石麵具，她完全分不清。

  “看招！”一人朝著昭華飛出一道法訣。

  她神情一凜，拔劍清喝：“離式，行璽！”

  這一招被法訣蕩開，但是劍氣擦到了對方麵具。那人麵具破裂，掉在地上，身子不受控製地上浮，離開了戰場。

  周圍所有人都是一怔，原來花冠、麵具不止是為了讓他們區分陣營，還有這種作用！

  一時間，所有招式都衝著別人頭上的花冠、麵具而去，一大波人被淘汰出局。

  昭華劍術不錯，但到底修為淺，打了一會兒之後，真氣便耗盡。她正以為自己要離開戰局了，這時候花冠上忽然湧起一股力量，取代了她的真氣，支撐起她的身體。

  她仰頭看向自己這方的此花姬。她紗衣上繁花似錦，麵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但似乎在勉力強撐。

  “此花殿下，若是累了，就回去休息吧。”長生姬麵無表情，對她的妹妹道，“您畢竟不是能長久存在的……”

  “是嗎？”此花姬打斷了她的話，聲音低弱，但莫名有穿透力，“長生殿下，一直以來……是這樣看我的嗎？”

  長生姬沉默頷首。

  “您說得不錯，我正是這樣的存在。”此花姬笑靨如花，裙上百花開，下方所有人花冠都是一亮，“我的盛放，隻要一瞬間就夠了。”

  不必恒久。

  一瞬間，一瞬間就好了。

  昭華身上湧入難以想象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強大”，充盈了她的身體，讓她的劍訣突破修為的限製，發揮出完完全全的力量。

  她手中鋒芒一閃，劍光像花開一樣，短暫又燦爛地爆發，將前方一大片石麵候選者衝開。他們的麵具破碎，紛紛離開戰場。

  此花姬這一側，一道又一道的法訣爆發，燦爛如同煙花。

  無數石麵候選者不敵，紛紛後退撤走。花冠爆發過後，花瓣就開始枯萎凋零，氣息奄奄。

  這個時候，長生姬才冷笑一聲：“一瞬間的美麗，有什麽意義？”

  昭華感覺身上的力量正在消逝，她漸漸恢複本來的修為。而那些石麵具的候選者，似乎一直沒有變化。雖然沒有突然變強，但也不會變弱。

  昭華晃了晃腦袋，用劍撐住身子，這時候已經隻剩十多人了。她仔細觀察，仍沒有發現她心心念念的師姐。

  小枝到底去哪兒了？

  *

  七哀穀，碧摧林。

  小枝被一道金光衝開，狠狠摔在牆上，直接砸出一個深坑。這道金光，並不來源於她麵前的食人男，而是來自她手上的石頭。

  她就說，這不老藥的丹方哪有這麽好搶！

  她被摔在牆上，石頭脫手而出，飛入半空，靜靜懸浮。

  這石頭的氣息更加清晰了，完全與此花姬、長生姬一致。它堅硬恒久，又纏著細細的花藤，有著兩位山神共同的特質。

  “那邊比試都要開始了！”小枝暗自咬牙，“得速戰速決。”

  先把那個男人解決了。

  小枝掐訣化雨，綿綿陰雲籠罩在四周，掩住她的身形。

  那個男人屏息凝神，手上法訣隨之變化，一陣幹風吹過，風雨全部消失，但他麵前仍沒有小枝的身影。

  咚咚——

  寂靜中，他聽見自己重重的心跳。

  危險近在咫尺！

  他頭上一縷發絲落下。

  劍氣甚至不及它快，直到這時候才映入他的視線。

  “離式，天牖！”

  劍光如霧，小枝從天而降，一道針芒似的劍氣破霧而來，錚然刺向食人男子。

  他隻來得及後退一步。

  小枝落地，足尖一點，再度淩空躍起，傀儡之身爆發出本體難及的力量，瞬間離開原地。

  她落腳之處伸出五道法光，猛然合攏，撲了個空。

  男子不甘心地“嘖”了一聲，神態漸漸認真。

  他看小枝是傀儡之身，以為不難應對，便未出全力。不料，這傀儡又懂劍術，又有戰術，讓他一時間落了下風。

  “合式，天牖。”小枝卻從頭到尾不曾輕敵，她清喝劍訣，霧似的劍氣又漸漸歸攏，凝無數針芒朝著那男人此去。

  “等等！”那男人有些捉襟見肘，他從袖中抽出一道符籙，“你不就是想要日月石嗎？我給你便是！隻要你讓我吃一條腿，或者一隻手……”

  “一根頭發也不給你吃！”小枝哼了一聲，劍光飛出，卻沒洞穿那個男人，而是穿過了一張符紙。

  她微微一愣，男人出現在她的背後。

  “敬酒不吃吃罰酒，若是你再這麽不識好歹，就別怪我……”

  小枝背後猛然伸出無數枝條，一下把他抽開。白石樹往四麵八方紮根，很快盤滿了整個洞窟，每一卷竹簡，每一塊磚石，甚至是每一個縫隙裏，都被細密的枝條填滿。

  當初，為了讓這具傀儡，騙過閻獄道的檢查，她用石樹銀鎖取代了傀儡心髒。

  這使其也能使用本體的一部分力量。

  比如白石樹。

  “啊！”那男人發出震驚的喊叫，“啊啊啊，就是……就是這個味道！這個味道！太香了！太完美了！我、我的洞窟，布滿了……如此美妙的味道！”

  他沉醉地嗅著，完全忘了跟小枝的打鬥。他把臉貼上白石枝條，想將它從壁上揪下來。

  小枝強忍著惡心，用枝條裹住石頭——也就是男子所稱的“日月石”。被白石枝條包裹後，它的光芒依然不減，可是隨著纏繞的枝條變多，這片光芒也漸漸被斂去了。

  小枝用枝條將它收入傀儡胸腔，然後想離開。

  這時候她才發現，那個男人在啃她的樹枝，口水流得到處都是。白石枝條上沾了不少黏膩的東西，她都不想收回去了。

  她暴怒道：“你還非要求死！”

  一式“星虹”飛出，烈火急墜。那男人神智一清，麵色大變：“紫微離合訣？”

  方才一式天牖，他還沒認出來，這式星虹卻非常明顯。

  小枝劍勢凶猛，星虹再接天牖。那男人又以符籙替身躲閃，小枝起攝政橫掃，將他真身逼出。

  “你到底是哪兒來的！？”

  那男人狼狽躲閃，又被一根白石枝條掃到牆上。幾道劍訣同時飛出，順著他的身體輪廓，把他困在牆壁上。

  他看著逼近的小枝，心中驚詫不已。若是一般劍訣，讓傀儡學去了還好說，但《紫微離合訣》可是昆侖真傳！

  他活了這麽多年，也隻知道拂月公子一人修此劍訣……

  小枝不同他多聊，將他困住後，把他滿口牙都敲掉，然後拔舌帶走。

  她慈悲道：“我勸你以後多吃青菜，少吃肉。”

  她從洞窟離開，迅速找到楚臣。楚臣已經等急了，一見她就問暗號。

  “天王打老虎。”小枝趕緊改道，“不對，是天王打地鼠。”

  楚臣狐疑地看著她。

  “口誤……”小枝說。

  “不行，你得證明一下。”楚臣不太放心，作為商人，他天性多疑。

  小枝也沒法證明，她本來就是傀儡之身，跟林中傀儡沒區別。

  “給你看我背吧。”她說，“我背上那個沒法仿。”

  “可以了，你是真的。”楚臣擺手道。

  “那你呢？”小枝撓頭，“你怎麽證明你不是傀儡假扮的？”

  楚臣一愣。

  “你能說點隻有我們倆知道的事情嗎？”小枝好奇地問。

  “隻有我們倆知道的事……”楚臣琢磨半天，“你在我的符籙店裏，賒賬賒了兩萬多靈石還沒還……”

  “好了好了，你是真的！！”小枝把他嘴一堵，腳底抹油跑了。

  楚臣黑著臉跟在她背後，二人找到蘇兼與白蔻，迅速離開七哀穀。

  就在幾人找到傳送陣，準備回連山城時，碧摧林洞窟中，出現了一個蓑衣老道的身影。

  “真是廢物，拿這麽多不老藥養你，你卻連塊石頭都看不住！”老道抬指，一抹邪光往食人男子身上狠狠一抽，打得他皮開肉綻。

  他跪地磕頭，牙齒沒了，口水滴答直流。他傳聲道：“穀主，那人是昆侖來客，我、我也沒法啊！”

  “昆侖……”蓑衣老道壓了壓鬥笠，沉聲道，“不老藥上獻昆侖這麽多年……神山還未對丹方死心嗎？”

  那名男子不敢多說，隻顧磕頭。

  “自己去領罰吧！”幸好，蓑衣老道心事重重，也沒多責怪他，丟下一句話就走了，“等我找找傀儡核心，先解決掉蘇兼這個麻煩。”

  至於昆侖……恐怕得改日拜訪了。

  *

  小枝幾人到傳送陣門口。

  楚臣突然攔下他們，道：“等等，先對暗號。”

  “天、天王打地鼠……”蘇兼有些尷尬地說。

  楚臣仍不放心，便道：“暗號還是太簡單了，你能不能說個隻有我們知道的事情？”

  “這……”蘇兼似乎更加無措。

  小枝本來急著回日月島戰場，這會兒不知為何，竟然沒著急催。

  “說吧說吧。”她無所謂道，“要不然我先說，你的癢癢粉是我偷的。”

  蘇兼沉默一會兒，道：“那不是癢癢粉，那是化血斷筋散……我用來防身的毒藥。”

  這玩意兒抹上之後，會讓人活生生把自己撓死，所以蘇兼一直笑稱是“癢癢粉”，小枝也一直以為真的是癢癢粉，隻不過特別強力。

  “行了，你是真的。”楚臣道，“我們走吧。”

  “等等，白蔻姐姐還沒問呢。”小枝攔住他。

  楚臣有些訝然，看向白蔻。

  這名傀儡侍女一直跟在蘇兼身後，也沒什麽存在感。

  “我？”白蔻笑了笑，“問吧。”

  小枝看向蘇兼，蘇兼隻得問道：“我、我們是怎麽認識的？”

  白蔻眸光低柔：“七哀穀大弟子嫉恨你的天賦，派我到你身邊，想加害於你。我們是在藥王大會認識的，你那時候在義診……”

  蘇兼臉紅了：“好了，別說了。”

  幾人走進傳送陣時，蘇兼臉上還有些不自在，小枝和楚臣看著他們倆，都覺得牙根發酸。

  但是楚臣過去，小枝剛踏上傳送陣時，異變忽起，一道強光從七哀穀中泛出，往四麵八方掃射，所有樹木都倒下了，大火熊熊燃起。

  小枝個子矮些，隻看見一道又細又銳的光，刀似的割過傳送陣，竟然一下把它切斷了。

  “快走！”白蔻捂住心口，猛推一把蘇兼，蘇兼從輪椅上摔下來，小枝連忙回頭將他扶住。

  “是傀儡核心……”白蔻回頭望向七哀穀中，眼神中泛出深深的恐懼，她又看向小枝，用尖銳到近乎破音的聲音喊道，“帶他走！我要不受控製了！”

  穀中強光愈盛，一遍又一遍地往四麵八方掃射。白蔻的身體每被掃過一次，就崩潰一分。漸漸的，她的皮肉全部脫落，身上骨骼劈裏啪啦作響，拔地而起化作鐵傀儡。

  光束終於不再掃射，而是牢牢固定住，照射在鐵傀儡的心口位置。

  小枝猛然驚覺，這個光是用來控製傀儡的！

  七哀穀所製傀儡，通過“心髒”獲得神智。而這個心髒，會受穀中傀儡核心控製。

  這點蘇兼也知道，他想辦法壓製住了傀儡心髒與核心的感應，但是無法根除其影響，所以一直在找不老藥，希望將白蔻變成真正的人。

  眼下不知為何，傀儡核心突然變強了，甚至能夠精準地控製到白蔻一人，讓她攻擊蘇兼。

  小枝掩護著蘇兼，心裏有些犯難。

  背後傳送陣已毀，楚臣剛剛回去，七哀穀援軍就在眼前。

  她要保護蘇兼，還不能傷著白蔻。

  這可怎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