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城北郊和平路上有一處並不醒目的斜坡，對麵是明代城牆遺址公園，裏麵種植了些花草和樹木，鬱鬱蔥蔥地，頗有一份懷古情調。要是在天氣晴朗的時節，陽光穿透樹蔭間的縫隙，在公園草地上蜿蜒曲折的石頭小徑中留下一串長長的光斑，五彩斑斕，很是美麗。

  明代城牆的遺址經過精心維護和修整，在大片婆娑的樹影間穿梭，太陽於灰黑色的城牆邊緣鍍上一層層華麗的金邊，要不是遠處現代化的高樓隱約露出玻璃幕牆的反光，真讓置身期間的遊人產生了一種穿越時空隧道，來到百年前石城的錯亂感。

  斜坡高處是一座突出城牆體係的獨立堡壘，石堡的城門洞平時總是緊閉著，隻是在黑沉沉大鐵門的下方開了一扇小門，用於人員的日常出入。

  從這道小門進去，走在差不多有三層樓高的城門洞內，腳步聲被周圍高達的城牆磚體反射，產生了一種類似金屬共振的“嗡嗡”聲，遙想古代，若是有幾百匹雄健的戰馬穿過這裏，馬蹄踏地的“嘚嘚”音會是何等的壯美。

  城門洞的厚度與牆體相同，大約有二十多米，也就是六七層樓的高度，這在修建城牆的明朝初期，絕對可以用“固若金湯”四個大字來加以形容，因為當時沒有任何武器能對這樣的堅固堡壘造成實質性破壞，也就是說隻要守軍自己不亂，敵人永遠不會攻破城防係統。

  走過這道城門洞，就來到了四麵被高大城牆體包圍起來的“空場”，站在這空場中間，周圍的天空被灰色牆體遮擋住大半，很難看到除了外部世界的景象。

  這裏就是俗稱的“甕城”，成語裏的“甕中捉鱉”也是從這樣古代的城防體係設計中而來，若是進攻的一方盲目衝進來，守軍封鎖住進來的道路，這股敵人除了麵對四麵八方的箭頭，石塊，火槍槍彈之外，絕沒有衝出去的半分希望。

  當然，現在進去的遊人不會麵對箭雨飛石，他們除了感歎古代城牆防禦體係的完美設計和精心施工之外，隻能撫摸著刻寫了“某某年，某某府，某官員監督，某工匠燒鑄”字樣的城牆磚撫今追昔，不勝嗟歎。

  是的，您沒有看錯，環繞石城的城牆中，除了極少部分用於裝飾補充的磚塊是後來修整時采用的現代仿製品，建築主體材料幾乎全是明代遺存。這些走過了幾百年歲月的青灰色城牆磚上，除了字跡之外，有些還密布著深淺不一的白色凹坑，這些都是1937年間留下的戰爭痕跡，越是往當年戰況激烈的城牆方向探尋，這樣的槍彈痕跡就越多。

  日寇的槍彈能夠留下歲月無法磨滅的傷疤，但再堅硬的子彈也無法擊碎城牆磚，因為這不是普通的建築，而是中華民族千百年的英雄魂魄。

  從甕城馬道向上攀登，繞過一段圓形轉彎處，再向前走幾十米，一道緩坡掩藏在青草裏，周圍沒有任何標記，也沒有道路指示牌，要不是仔細尋找，幾乎很難發現這道向下延伸的曲折小徑。

  沿著隻容得下一人通過的小徑走上三五分鍾，眼前就會出現一棟被樹蔭遮擋的奶黃色小樓，小樓正麵盡是些綠色藤蘿植物，看上去就如同和周圍的樹叢融合成了一體。

  一扇灰色鐵門就開在小徑頂頭，斑斑駁駁的，很是低調。周圍環繞奶黃色小樓的青色圍牆上滿是枯黃的藤蔓，院子裏有一顆高大的合歡樹，這會兒，葉子早就落光了，隻留下幾片黃透了的殘葉還掛在樹杈上，似乎不願意離開這處都市裏難得的“世外桃源”。

  大約不會有留意到，在圍牆上，在疏影間，在各處角落裏，看不見的攝像頭將小院周圍和城牆上的景物一覽無遺，全天24小時，絕無死角。

  小樓並非“世外桃源”，實際上在今天這樣高度發達的社會裏，除了人為營造之外，絕不會有任何一處場所可以離開視野範圍。

  這處院落屬於軍方，準確地說，屬於同樣位於石城的軍方“國際關係研究所“，這個名義上研究國際交往，外交禮儀的專門機構，實際是軍隊係統中曆史最悠久，功績也最為卓著的對外情報單位。

  進入新世紀後，類似“石城民國曆史研究會“這樣的新機構秘密崛起，他們將過去若幹老單位的產業接收改造，成為一處處”保密工作地點“。

  此刻，從港城返回不到半天的張靜怡就站在奶黃色小樓的二樓，她眼前是灰色明城牆蜿蜒的身影，更遠的地方，碧波蕩漾的玄武湖在最後一絲陽光的照耀下閃著金色餘光，紫金山主峰，當年與日軍血戰的“天堡城“主戰場聳立在這幅巨大山水畫的中間位置。

  “要下雪了，看樣子，還是一場大雪“

  張靜怡望著天空裏越積越厚的淺灰色雲層，望著玄武湖最後的金色閃光消失，不由地發出與自己職業不配套的多愁善感。

  港城這會兒還是潮濕多雨，也不知道盧揚城怎麽樣了，這位膽大心細，英勇無畏的港城警探給張靜怡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類似這樣的人是可以列入“關注名單“的，也就是在必要的時候再次啟用，為公司效力。

  “是啊，要下大暴雪了，暴雪將至啊“

  老韓蒼老的聲音從屋內一角的顯示終端裏傳來，屋內的通訊線路當然是獨立的，全部使用最新的量子加密技術互相溝通，一旦有絲毫入侵痕跡，被打亂的量子狀態將立刻觸發保護，不會容許一個字節的保密數據外泄。

  盡管經過堅固加密，但鏡頭裏除了單調的白色牆壁，再加上老韓的身影之外，張靜怡看不出絲毫可以辨別出地理位置的線索，哪怕是一道光影，一道樹蔭，甚至牆壁上的一絲裂縫，這些全都沒有出現。

  “你通過智慧眼鏡記錄下的數據，還有“藍色三角”最後時刻傳送的數據段落，現在都在進行解碼處理，裏麵包含了大量生物科學信息，完整性和真實性的必須等待科學家小組的最後驗證。“

  張靜怡點點頭，“藍色三角”就是檔案裏複仇者的最後代號，在未來，當擁有足夠保密等級的人查閱檔案的時候，他除了看到”藍色三角“之外，不會對這位外貌與安井麗娜完全一致的奇男子產生任何多餘印象。

  “藍色三角的生命不會超過三天，最對兩天半，這是醫生們寫在正是報告裏的內容。“

  老韓沒有翻看任何東西，他的記憶力似乎沒有衰退，全部的報告都裝在頭腦內。

  “哦？“

  張靜怡回答了一聲，這不奇怪，她相信複仇者告訴自己生命即將終結的話。

  “他的大腦，在腦幹位置，有三處很明顯的血管畸形，這些畸形不是一天生成的，實際上，我們的腦外科專家預測，這些畸形從他出生的第一天起就伴隨著藍色三角成長，可以說，從母體走出來的第一天起，他的生命就進入了倒計時狀態。“

  “他是個可以廢棄的垃圾“

  張靜怡為複仇者感到悲哀，這是個可怕的敵人，也是個可敬的對手。

  與之前遭遇過的敵人不同，複仇者不會使用卑鄙的行徑和手段，但他的每一次出手，無疑都是對張靜怡智商的極大挑戰。

  “不過，我們的腦科學家說，正是因為這些血管畸形的存在，刺激了相關計劃，謀略，行動，邏輯思維判斷這些大腦區域的血流供應，相比平常人，這部分的血氧要多至少百分之二十。“

  老韓在複述檢查報告，他的總結很精練，但足以說明問題。

  張靜怡現在明白對手高智商的原因所在，複仇者生來就是為了策劃行動，製定計劃，然後無情高效地去執行。

  可惜，他的生命是有限度的，就像是一台高效的機器設備。

  “安井麗娜，我說的是舞台上的那位，公司有準確情報顯示，她這幾天一直待在日本，據說在準備下個月的舞台戲。“

  老韓眼光裏露出一絲無法解讀的意味，是憂慮，也是擔憂。

  “還有一件事，除了港城慈心醫院之外，這幾天全世界總共發生了36起醫院或者是醫療機構火災或者爆炸事件，不過都不大，隻是燒毀了實驗室，人員損失很有限。“

  “我猜，這些醫療機構中，肯定還有幾所是港城郭範投資設立的。“

  張靜怡麵對老韓，她說

  “是啊，我看，這些醫療機構大有名堂，我們的科學家從專業角度和地理分析，他們都是為了收集世界各地，各種族基因信息而存在的。“

  老韓的話印證了張靜怡自己的設想，要研究高效的基因武器，首先要融合靶標信息，這是因為人類種族因為地理和曆史原因，基因組各有特點，而其中隻要有幾個關鍵基因點的突變，都會造成對武器的免疫效應。

  要破除這種效應，最好的辦法就是大規模基因采樣研究。可是，世界主要大國對於基因武器采樣早有警覺，任何大規模研究計劃必然會引起情報安全機關的注意。

  現在看來，類似郭範這樣設立的慈善基金醫院，他們以免費救治兒童病人的名義開展采集，不但悄無聲息，還能保持生物高效。

  因為，兒童的血液樣本是最活躍的，也是最純淨的。

  老韓抬起頭，他望了望張靜怡，嘴巴懂了兩下，但沒有出聲。

  張靜怡知道，老師還想說些什麽，她猜，必然是有關複仇者身份信息的，比如他也是來自NK國嗎？他為何要殺死那些複仇對象，難道僅僅是為了報複他們在自己大腦你埋下定時炸彈嗎？

  老韓沒說，必然是這些信息涉及更高等級機密，張靜怡暫時無權知曉。

  “那個金崇秀，你記得嗎，也是你帶回來的名字“

  老韓的話把張靜怡拉回到思維之中，她想起這正是大廈秘密夾層內，躺在冷凍箱內的清潔工最後耳語。

  “另外的小組查到了這個名字，當然，她用的是另一個名字，安井美惠子，你知道她是誰嗎？嗯，是安井麗娜的私人助理，最親密的人。“

  張靜怡默默地聽著，在思考這裏麵的關係。

  “很奇怪，這位安井，嗯，在三個半月前忽然消失，我們一位內線在肯尼亞恩德發現了她的蹤跡，目前，她還在那裏。“

  張靜怡回想起清潔工最後時刻的耳語

  “鑰匙，崇秀，鑰匙“

  “孩子，你需要再出發，盡快去肯尼亞恩德，找到她，解開最後一道秘密。“

  老韓說完，他似乎在操作什麽。

  “對不起，這次沒有時間讓你和孩子見麵，不過，我做了些安排，你戴上智慧眼鏡，看一看最新的實景VR吧“

  老韓揮揮手，似乎不想打擾張靜怡和孩子見麵的時光。

  張靜怡眼前的視野發生了改變，她似乎置身於一間布置的五顏六色，富有生機感和溫馨色調的教室內。

  “啊，寶貝兒，戀純“

  她看到了孩子，看到這個視為珍寶，卻無法在公開場合親近的小寶貝，她似乎正在表演什麽節目，臉上洋溢著笑容。

  轉過頭，張靜怡看到坐在教室外觀看孩子表演的家長，她毫不費力地就看到了張婉婷的身影。

  孩子在歡笑，在招手，張婉婷興奮地給予回應。

  張靜怡的淚水溢滿眼眶，她多麽想擁抱自己的孩子，履行一位母親的職責，享受這份親情帶來的天倫之樂。

  但是，外麵暴雪將至，為了更多孩子的寧靜生活，必須有人放棄些什麽，去守護這份靜好的歲月時光。

  她放下智慧眼鏡，久久凝視著窗外。

  VR全景視頻讓張靜怡與孩子近在咫尺，隻是，她還是沒法感受到小寶貝身體的微妙變化。

  小戀純從昨天起就有了莫名的不適感，甚至早上隻吃了一小半自己最愛的檸檬口味蛋糕。

  張婉婷以為孩子是擔心今天的節目表演，稍稍安慰了幾句。

  沒有人知道，基因武器已經如同隱藏的魔鬼，悄然揭開隱身衣，迅速而無聲地在小戀純的細胞中萌芽，破壞，結出惡果。

  她的生命，已經走向了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