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怡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激靈，在這片完全被黑暗籠罩的巨大密封空間內，唯一的光線是幾百台全金屬自動解剖台的微弱反光，幾麵牆壁上一層層存放屍體的金屬冷凍箱全都敞開，冷櫃的電力供應已經被切斷了，但裏麵仍然傳出噝噝寒氣。

  麵對這樣的環境，任何人都會產生置身陰間地府，即將去麵對鬼差判官的心理錯覺，即使是張靜怡和武功隊員這樣的專業特勤也不能例外。

  不過特勤就是特勤，短暫的激靈之後，張靜怡馬上反應過來，她向下猛地一蹲，身體靈活地旋轉，手裏的衝鋒手槍跟隨視覺增強係統中的綠色世界運動，指向威脅可能存在的方向。

  同時，站在對角線上掩護的武功隊員也立刻采取行動，武器那黑洞洞的槍口也指向了張靜怡身後。

  “滴“

  張靜怡的骨傳導耳機內發出清晰的感應信號，這是掩護的武功隊員打出的，意思是威脅程度還沒有上升到需要立刻開火的程度。

  潛入行動最關鍵的就是“隱秘“二字，密封空間裏，無論武器采用何種消音措施，發出的聲響都會極其明顯。

  終於，張靜怡看清楚了，在後麵觸碰自己的原來是一段幹瘦的手臂，順著延伸的方向看下去，她發現這段手臂屬於一具同樣幹瘦，躺在某個冷凍箱內的人體。

  她也發出信號，同時慢慢退後，那具身軀的幹枯手臂又向上抬了幾下，這才無力的地頹然放下。

  “咕嚕，咕嚕“

  這是呼吸聲，而且是瀕臨死亡的人體所發出的最後掙紮。

  張靜怡把槍口向下，向後半步，然後改變方向，以完全不同的路線突然滑到冷凍箱前。

  這次她完全看明白了，近在咫尺的冷凍箱內斜躺著一個男子，他的頭發已經完全凝結住，露出花白花白的一大片，仿佛碩大的雪團。

  很明顯，這男子已經躺了不短的時間，而他還有微弱氣息。

  張靜怡做了個手勢，讓一名武工隊員上前。

  “別動他“

  這名隊員伸手想去把男子攙扶出冷凍箱，卻被張靜怡製止住。

  “隻要稍微移動，他馬上就會死亡“

  張靜怡解釋自己的舉動，隊員馬上會意過來，在學過的極寒地區求生課程裏，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不要突然移動深度凍傷者。

  “你的橙色B，都給我“

  武工隊員點點頭，從潛入服胸前的戰術袋中取出個包裹在圓柱形微型包裝保護殼內的東西，上麵有一行醒目的字跡

  “橙色B“

  張靜怡摸出自己同樣的藥物，她把這兩份強效急救藥物同時塞入冰凍男子已經完全僵硬，好似鋼鐵的嘴巴內。

  她在等著“橙色B”發揮效果，這種急救藥物可以刺激人體組織，激發殘存的全部能量，即使中槍後，隻要腦部組織不被破壞，至少都可以在同伴幫助下撤離行動現場。

  張靜怡一次給了雙份劑量，這會帶來嚴重副作用，在日常使用裏絕不允許，但看眼前這人的摸樣，看來是不用擔心副作用的了。

  “哦，他至少躺了，32小時”

  武工隊員看清男子手腕上的手表，那是一塊極其廉價的塑料石英表，從它指針停留的位置，不難看出男子在冷凍箱內躺了多少時間。

  “我們來遲了，糟糕”

  看樣子對方破壞夾層地帶的行動至少是三十多小時前展開的，張靜怡不由懊惱自己明白的太遲了點。

  她仔細掃描了男子周圍，發現一個完全空了的小塑料藥物儲存袋，上麵用歪歪斜斜地英文寫著

  “BASC126”

  這是“偽氧黃麻堿”濃縮片，張靜怡記得這種藥物的功效，它可以把人體的呼吸頻率降低百分之三十，減少氧氣需要量，同時減慢血液循環，更好的保存熱量。

  一句話，這是一種配發給宇航員，用來應對極端情況的“冬眠藥片”。

  怪不得這家夥能夠在這樣的環境生存32小時以上，要是沒有藥物，恐怕早就死了，絕無可能活到現在。

  等了大約三十秒，男子胸膛開始起伏，很像被吹進了空氣的氣球。

  張靜怡知道，這是橙色B的效用，這種急救藥無需吞咽，被用力塞進嘴巴後外殼自行解體，其中有效成分快速釋放出來。

  “咳咳，咳咳“

  男子開始咳嗽，靜謐的空間內如同花瓶落地。

  “快，快，時間，時間，夜魔，夜魔，釋放，釋放，嵌合體，融合，醫院，手術，快，金花秀，金，冷月，冷月基地，孩子，崇英，找，月光曲，B大調，快，快，來不及，嵌合體，嵌合體“

  男子的胸膛起伏的是如此猛烈，真好像隨時可能被頂破一般，隨著聲音越來越小，嘴角流出溪流般的黑色液體。

  張靜怡沒有多問一句話，她知道對方的時間已經是倒計時，越是催促，自己所能得到的信息就越少。

  “他死了”

  旁邊的武工隊員看見起伏的胸膛猛然平複下來，輕聲嘀咕了一句。

  不料，男子卻再次伸出幹枯的手臂，艱難而快速地比劃了兩下，然後“啪”地垂下來。

  這次，生命之火真的離開了。

  “原來是他“

  張靜怡看清壓在男子身下的一塊塑料牌，這是寫字樓裏配發給清潔工人的識別卡，直到這時，她才明白為何對男子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檢查“

  這時候已經不再需要顧忌對方生死，獲取情報才是第一位的。

  兩名武工隊員熟練地搜查，卻很快搖頭，再也沒有絲毫收獲。

  “全是空的“

  這時候，小武衝過來，他帶著另一隊人已經仔細檢查了整個夾層空間，發現除了一些垃圾和碎片之外，幾乎沒有遺留下任何東西。

  不過，他們用專業工具提取了全部可能具有情報價值的“垃圾“，並存放在保護袋裏。

  “撤退“

  張靜怡發出指示，外麵直升機先是爬高，然後降低高度，紅外傳感器將周圍大樓內視野範圍檢查一遍，然後發出“安全“信號。

  盧楊城和另外兩名斷後的武工隊員待在夾層空間入口處，經過短暫休息，盧警官已經有所恢複，但臉色依然蒼白，嘴角處還留著嘔吐過的殘留物痕跡。

  “快走“

  張靜怡拍了一下他，做了個撤退的手勢。

  “有，有收獲嗎？“

  盧楊城問“徐韻“，對方卻隻是微微搖頭。

  當然了，這並不是說白跑一趟，張靜怡憑借經驗和第六感，覺得冰櫃男子內最後的一段話，或者說，隻是破碎詞語的組合，這裏麵或許隱含了重要線索。

  “郭太，郭太，郭範依慧，她在這裏嗎？“

  盧楊城的思維與張靜怡不同，他本質上還是O記警探，滿腦子漂浮的，依舊是郭太的下落。

  張靜怡搖搖頭，她也在思考，這位目前為止最重要的目標人物，偽裝地產大王正室大太太存在的狡猾狐狸，現在到底藏身何處呢？

  “嗚嗚“

  當他們全部撤退到門口的時候，一陣機械撞擊聲穿過牆體透出來，鋼索的“吱吱“聲尖叫著傳進耳膜深處。

  “厲鬼啊”

  盧楊城控製不住，一聲充滿驚恐的叫聲破口而出。

  “轟”

  牆麵裂開，竟然是隱藏的很好的一架華麗電梯。

  這架電梯布置的是如此隱秘，如此深入建築鋼筋混凝土構件框架內，以至於直升機的掃描竟然沒有發現其中奧妙。

  “嘩啦，叮鈴”

  電梯門猛地滑開，一個身穿盛裝禮服的人站在裏麵，鵝黃色照明的電梯燈映照在臉上，對方的臉色飽含恐懼，眼珠差不多跳出眼眶來。

  “嘩啦”

  又是一聲響，電梯門關上。

  “快”

  張靜怡和小午差不多同時反應過來，兩人的衝鋒手槍分別舉起，從不同方向瞄準頭頂上空。

  “嘩啦，叮鈴”

  電梯門第二次打開，華麗的南洋柚木裝飾箱體內，赫然是一具用鋼琴弦吊起來的軀體，盧楊城視線向上望去，竟發現這具軀體的頭顱早已經不見蹤影。

  “哢哢，哢哢“

  “哢嚓，哢嚓“

  小午和張靜怡雙槍齊射，頃刻間，衝鋒手槍已經噴出十多顆殺傷性強大的亞音速空尖彈頭。

  “血“

  盧楊城聲音都顫抖了，作為一個警察，他一輩子都沒有見過如此恐怖的場麵。

  子彈穿過電梯轎廂頂部的金屬外殼，而紅色的血液蜿蜒成一條小溪，正滴滴答答地流淌下來。

  “你打中殺人者了，打中了“

  小武很興奮，他知道對方剛才就在電梯轎廂頂部，子彈肯定咬傷了這條餓狼。

  一名武工隊員打開轎廂，從戰術袋中取出微型多軸無人旋翼機，手一揚，已經從空隙裏放飛出去。

  “媽的，跑了“

  小武透過視覺增強係統的連線終端看見無人機拍攝到的畫麵，從褐色的血液還在流淌，但複仇者早就不見了蹤跡。

  “收集血液，這下終於抓住你的尾巴了。“

  張靜怡並不氣餒，她可以肯定，這就是神秘複仇者留下的血液，今後可以分析DNA，說不定能夠徹底弄清對方身份，至少也能在人海中將其識別出來。

  “啊，這是？“

  盧楊城克製住恐懼，他翻查無頭屍體的口袋，又仔細回憶，不禁脫口而出。

  張靜怡點點頭，這位眼前的死者她也認出來了，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郭太，郭太，她在哪兒？“

  盧警官神經質似的追問。

  突然，大地搖動起來，三四秒後，一切重新恢複平靜。

  “爆炸，爆炸，半島方向有爆炸，是醫院，慈心醫院大樓發生爆炸。“

  外麵的直升機很快發回報告。

  “醫院，醫院，快，十字，聖母禮拜堂“

  張靜怡不斷重複著冰櫃裏男子的囈語，她眼睛頓時一亮。

  “我知道郭範藏在哪裏了，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