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楊城靠在直升機並不舒服的座椅裏，藍色的椅背阻隔了向後視線的延伸，他把頭轉向右邊，注視有機玻璃下起伏閃亮的燈光，去追尋海灣中各種船隻雪白的航跡。

  這是一架全身塗層彩色的法國海豚輕型直升機，它原本是配屬給港城警察總部公共關係部的，因為時常在電視劇和專題節目中亮相，機身兩側都油漆了各種電視機構的圖標，尤其以那彩色的“TVB”花體字母最為醒目。

  海豚飛得不高，剛剛被夜色籠罩住的現代化國際大都市已經成了燈火起伏的“太平洋”，左側是百層高的新海港城國際金融中心，這裏是九龍半島醒目的地標建築，彩色燈光形成的薄霧籠罩在遠方挺拔起伏的群山周圍，那是著名的港城獅子山。

  盧楊城抬起頭，視線越過同機的港城部隊反恐情報軍官的肩膀，落在了成百上千，正在飛速變幻色彩組合的光團附近，他認得，這是中環那些高聳的商業寫字樓永不熄滅的繁華燈光。

  再向後，太平山天文觀察台上的信標燈不住閃爍，仿佛是港城這顆東方明珠上搖曳的珠光。

  “哎”

  他在心中暗暗歎了口氣，沉重的壓力使得這位盡忠職守的O記警官難以呼吸。

  “當差當差，抓賊抓賊”

  不知為何，盧警官想到了這句老警員之間流傳的口頭禪，少年時代的他，就是憑著這股“但差抓賊”的豪氣，才報考了警校，加入到港城著名的紀律部隊中。

  這麽多年來，他們所遇到最凶悍的賊人，不是金行劫匪，就是販賣麻醉品的“爛人”。

  這些人，充其量不過是手持ＡＫ４７或者各種仿製型號自動步槍的人渣，更多的是手持“曲尺手槍”，專門嚇唬普通市民的“爛仔惡棍”，與他即將麵對的危險相比，簡直是維多利亞灣和太平洋的差別。

  他看了一眼閉著眼睛打盹的軍隊情報官，心裏琢磨，這些人能不能應付眼前即將爆發的驚天危機。

  從下午三點開始，一號會議室裏各路高官輪番登場，這些衣冠楚楚的高級行政人員你一言我一語，不斷發出質問，不時表示懷疑。

  盧楊城記得，身旁這位年輕的軍隊情報官聲音清楚，邏輯思維始終清晰，以各種科學分析和現場證據為依據，向官員們描繪出恐怖分子團夥的位置，並詳細解釋了應對方案。

  從內心來講，盧警官很同意對方的判斷，這五個人之所以租用地標１００觀景台附近的快捷酒店房間，目的是建立前沿瞭望所。

  他們的目標正是兩公裏之外的葵港貨櫃碼頭。

  但是，這幫人並不是想破壞碼頭，因為這兩年隨著人力成本飛速上升，整個貨櫃碼頭都已經實現了無人化。換句話說，碼頭雖然巨大無比，但是整個港區的人手加起來，恐怕也就是那十幾名管理和電腦網絡維修工。

  “他們的目標是船，準確地說，是液化石油氣運輸船”

  來自駐港城部隊的反恐情報官顯得胸有成竹，他麵對屏幕上或者會議室裏的港城高級官員，沉著冷靜地說。

  “液化石油氣，經過壓縮處理，存儲在圓形加壓存藏罐中，為了保證安全，裏麵加入了惰性氣體，還有厚厚的鋼製罐體保護，即使火箭彈命中，也不會產生化學反應。”

  軍隊情報官解釋。

  “可是，一旦有了引火物，比如硝酸，水合肼和過氧化氫混合的化合物，在適當的時候加以引爆，那麽形成的超壓和超溫無疑會引起液化石油氣船的連鎖反應。”

  “根據進港申請，十小時後，也就是淩晨四點左右，一艘巴拿馬國籍的運輸船會等待進入葵城三號碼頭。”

  “那，很有可能就是最終目標”

  盧楊城心髒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他清楚地記得，麵色蒼白的保安局長，用顫抖的聲音發問

  “會，會，會死幾多市民？”

  那名情報官沒有正麵回答，他隻是說

  “那艘液化石油氣船是十六萬噸級的”

  所有人臉色都變得很難看，進入新世紀之後，為了降低運輸成本，船東們越來越喜歡建造大噸位的運輸船舶，十六萬噸，還不是最龐大的。

  一名在現場擔任臨時任務的高級女警捂住嘴巴，她在極度驚恐中，竟然“嘩嘩”嘔吐起來。

  “那麽，可不可以暫停這艘巴拿馬船舶進港呢？”

  行政長官還沉得住氣，他想了想，問出這個很多人幾分鍾後才想起的簡單問題。

  “恐怕無濟於事，根據以往發生的類似事件經驗，敵人很可能還有後招，也就是說，這艘船有可能並不是目標，恐怖分子可能搞一艘普通貨船，貨物改成類似的化學物品，也可能改一天發動襲擊，除非把碼頭完全關閉，否則根本沒法防範。”

  情報官回答

  大家都沉默不語，關閉碼頭一天，損失數十億計，就算是管理部門下令，碼頭的那些大佬股東也絕不會答應。

  一句話，這些富豪隨時可以乘坐私人飛機離開，他們才不擔心普通市民的生死呢！

  “我們相信國家力量，一切拜托”

  最高長官摘下精致的黑色窄邊框眼鏡，說了句不冷不熱的話。

  幾名會議室中的官員站起身來，他們準備走出會議室，明顯是要給家裏人通風報信。

  無疑，趕最後一班飛機離開，不管去任何地方，隻要飛走，就是安全的。

  沒有人可以離開一號會議室半步，高級官員們被守在外麵的軍人禮貌和藹的“請”了回去，他們發現，原本守在外麵的“飛虎隊”，不知什麽時候，被港城部隊特戰連的威武之師所取代。

  直升機微微晃動了兩下，開始降低高度。

  盧楊城的思維從會議室中回到現實，他聽到耳機裏飛行員提醒他們準備降落。

  直升機還是港城警察總部的，但飛行員已經換成了港城部隊航空兵。

  海豚又搖擺了幾下，平穩地降落在一片水泥停機坪的空場上。

  “請吧，盧警官，不要擔心，這裏很安全“

  那名軍隊情報官拍了拍盧楊城的肩膀。

  “謝謝“

  盧楊城點點頭，跟著情報官走下海豚直升機。

  他現在的正式身份早已經不是Ｏ記督察，剛才的最高會議上，幾位港城大佬一致同意，盧楊城擔任特派聯絡官，全權代表港城警衛力量參與危機處理。

  這是重任，可也是深坑。

  高官們都知道，現場指揮非常危險，這可不是麵對搶劫金行的武裝匪徒，之前的五人匪徒小組已經讓反恐特勤隊铩羽而歸，再加上還有爆炸物的危險。

  萬一爆炸，現場靠近指揮的人必死無疑，他們才不想加入其中呢。

  還有，萬一行動失敗，這些人還可以用盧楊城做擋箭牌，讓這個“市民英雄“當一次背鍋俠。

  當然，老油條們的心思，盧警官根本沒有多想，他唯一擔心的就是這座生養自己的城市，擔心的是燒臘鋪裏的大叔，擔心的是“行運”茶餐廳裏的食客們。

  這些普通人，才是他要保護的。

  “我很急啊，好著急”

  盧警官大聲說，他的汗水留下來，印在麵頰兩側。

  “別擔心，相信國家，相信軍隊”

  情報官點點頭，他把一個紐扣大小的圓形東西貼在盧楊城的外衣上，這是無線身份芯片，沒有這東西，他沒法靠近基地。

  鎮定了一下，盧警官跟隨情報官的步伐向一片綠茵茵的草地走過去。

  他向左手外側望過去，隻見碼頭棧橋外停泊著一艘外形獨特的“三體”戰艦，看起來頗具科幻色彩。

  “這是０５７近海巡邏控製艦，速度快，外形高度隱身，就這一艘，就能壓製很多小國家的整支海軍”

  情報官想讓盧楊城放鬆，他指著戰艦，小聲介紹道。

  盧警官看了看四周，他認出這裏是九龍南側的“昂船”半島，也就是港城海上力量的基地。

  視線向北越過去防波堤，他看到葵城碼頭燈火閃亮，日夜不停的港口機械正在忙碌，將一個個巨大的貨櫃提下裝上。

  這裏真是前沿啊！

  因為佩戴微型無線身份識別貼的緣故，兩人就這麽走著，一路上隻是偶爾看到一次佩戴“ＭＰ”袖標的三人執勤小組走過。

  盧楊城是個軍事外行，他當然不知道整個海軍基地被無線掃描和紅外預警裝置覆蓋，更有可以自動射擊的“無人武器站”隱藏在夜色裏。

  他們經過一座巨大的廠房，這裏原來是船隻室內修造廠，但因為現在駐守的戰艦過於龐大，廠房早就被當做倉庫使用。

  白色燈光下，盧楊城看到好幾個巨大的“貨櫃”，一排排橙黃色，帳篷一樣的東西和附帶“噴頭”的架子裝在運輸平板上，正在幾名士官的操作下，緩緩進入“貨櫃”。

  “這是自動洗消站，還有防生化隔離棚，萬一發生不測後果，這些都是需要的”

  情報軍官解釋，盧警官懵懵懂懂，他是軍事外行，隻覺得這些東西和災難電影裏的道具有幾分相似。

  仿佛是要做出注解一般，車間裏一排官兵正在試穿綠色隔離服，他們的腳下是一排排黑色或者迷彩色的盒子，情報官說，這些是檢測水體汙染的試劑盒。

  廠房外，幾輛越野車正在重新噴塗油漆，幾名戰士圍著車輛進行調試。

  “生化偵查車，他們裝備了紅外光譜掃描儀，透露大氣的紅外光譜，可以很敏感的發現有毒氣體汙染。精確測定數值”

  情報官每解說一遍，盧楊城就覺得有了一份把握，他隻是沒想到，軍方對於預防港城這樣大都市的恐怖襲擊，早就做了應對預案。

  想到有些港城年輕人整天造謠中傷駐軍，要求他們撤離，盧楊城不禁暗自慶幸，要不是有軍隊的力量，港城警察連這些裝備的名字恐怕都不知曉。

  終於，兩人登上一輛電動車，順著棧橋碼頭，登上了停泊的０５７型三體戰艦。

  “同意登艦，三沙號歡迎你們”

  一名身穿海洋迷彩的少校軍官向兩人敬禮，引導他們進入這艘現代化隱形戰艦。

  穿過走廊，盧楊城這才發現，視頻裏的那些實驗室，醫院解剖室，竟然都布置在這艘並不大的戰艦內。

  戰艦的指揮控製艙很具有科幻色彩，盧楊城麵對曲麵屏幕，三維投影，非常吃驚。

  突然，他看到曲麵顯示屏右下角出現了一架外形奇特的直升機，很明顯，它是無人操作的。

  “我們已經在海上了，這架是”火力１號“，他的任務是在港區上空偵查，進一步鎖定異常紅外光譜”

  聽著少校軍官的說明，盧警官發出“哎”的一聲，從小到大，作為港城人，盧楊城沒有少坐船，但是今天，這艘三體怪物竟然悄無聲息地就啟動了，一點聲音和震動沒感覺不到。

  “這艘船，是綜合電力控製，為了防止被偵測到，柴油原動機並沒有使用，而是依靠電池組在工作，好在，距離不長”

  海軍軍官沒有進一步說明，“三沙”號是一艘雷達反射麵不及小型摩托艇的隱身戰艦。

  “對了，你們準備如何冷凍爆炸物呢？”

  盧楊城回過神來，他喝了一口戰艦自動飲水機泡出來的綠茶，不無好奇地問道。

  情報官點點頭，那麵海軍少校用標準的普通話說

  “聽說過讓原子變慢的激光嗎？”

  “這就是我們用來冷凍的武器，三沙號就是裝備這樣激光發射器的實驗艦”

  盧楊城更加迷糊，他從未聽說過讓原子運動減速的激光。

  “接近目標海區”

  突然，一陣柔和的女聲通過無形揚聲器釋放出來，仿佛就在他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