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 彌敦道

  重慶大廈斜對麵的監視點隨著從大樓中走出的孟加拉客而變得馬上緊張起來，幾乎是同時，十幾架望遠鏡，長焦照相機鏡頭一起對準了這個身穿大衣，身材極其臃腫的家夥。

  “哎，他沒帶貨出來嗎？奇怪”

  一名身穿黃色阿童木T恤，外套黑色防彈衣的便裝警員舉著望遠鏡，很奇怪地冒出一句話來，他是西九龍麻醉品調查科的高級便裝幹探。

  周圍的人也覺得有些古怪，很明顯這個孟加拉人雙手空空如也，連一份報紙，一個咖啡杯都沒有拿。

  “你看這家夥，是肥仔嗎？嗯？”

  有人以一種稍微帶著點嘲弄的口吻反問，大家不用看就知道，這樣說話的人隻會有一個，那就是今天行動的最高指揮官，O記高級督察盧楊城。

  “哦”

  那名最早發問的反麻醉品調查科幹輕輕歎了口氣作為回應，他也發覺這個孟加拉人的瘦小身材和臃腫的腹部，背後極其不成比例，似乎裹著一圈東西。

  這是“毒騾子”們很常見的帶貨手法，談不上高明，但在城市範圍內卻並不多見，一般隻用在通過檢查馬虎的口岸機場。

  “盧Sir，目標站住沒動“

  房間內雜亂的長會議桌上擺放了一排監視器才和通信手台，其中一台傳來報告聲。

  “狗仔隊，緊緊盯住這家夥，別打草驚蛇“

  盧警官壓了壓耳朵上的無線麥克風，果斷地命令。

  過了足足有四五分鍾，孟加拉客就這麽站著，他既沒有抽煙也沒有打電話，似乎一尊泥塑木偶。

  此時已經過了23點半，彌敦道上的人流開始減少，周圍的專賣店和商鋪進入打烊前的準備階段。

  重慶大廈前路人們匆匆走過，在港城這座商業化浸透到骨子縫裏的國際化大都市，人與人之間異常冷漠。

  附近除了那個孟加拉客之外，就是穿著破舊毛衣的阿婆在動轉西繞，逐個垃圾桶的尋找廢舊包裝物。

  突然，幾輛摩托車順著後麵半島酒店和崇光百貨方向衝出來，猛地衝向人行道，停在了大廈北麵勞力士專門店和周生生珠寶店門口。

  從摩托車上跳下三四名頭套滑雪麵罩，背著特大號旅行包的男子，他們手裏都抓著長短槍械，有的是AK自動步槍，有的是霰彈槍。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槍聲打破了繁華的街市氣氛，周圍爆發出女人的驚聲尖叫還有趴伏在地麵上的男子。

  “打劫，盧SIR“

  負責跟蹤的狗仔隊有些慌亂，他們被這突然發生的火爆事件弄蒙住了。

  “跟住目標，其他的事情不要你們管“

  命令剛下達，盧楊城轉換頻道，接著命令

  “發財楊，大佬威，你們兩人帶支援分隊過去看看，通知待命的PTU兄弟立刻過來處置劫匪。“

  “啪啪啪，啪啪啪“

  又是一連串槍聲傳來，原來打劫的匪徒動作極快，不到三分鍾時間已經從店鋪中竄出來，邊跨上摩托車邊胡亂開槍射擊。

  “嗚嗚，嗚嗚“

  警笛聲也由遠及近，黑色和紅白相間的奔馳防彈防爆車出現在幾十米遠外，這是趕過來增援的PTU重裝特請處置小隊。

  “啪啪啪，啪啪啪”

  摩托車後座上的匪徒不斷向著兩旁新人和店鋪開火，慌亂的人群全都頭衝著地麵趴伏著，生怕被子彈擊中。

  突然，孟加拉人像是被點燃的火箭一般，猛地從原來站立的地方衝出來，也不躲避紛飛的子彈，隻是撒腿狂奔。

  “狗仔隊，跟上去，臭蛋王，讓你的人上去支援”

  盧警官指揮鎮定自若，這趟行動聯合三四個港城警方主要行動單位，整個西九龍O記更是傾巢出動，他絕不允許目標帶著新的麻醉品濃縮液從自己眼皮底下溜出去。

  再說，這一趟“放蛇”是他提議，策劃並一手主導的，要是行動成功，他很可能成為港城警方少有的四十歲以下高級督察之一，要是失敗嘛，那後半輩子可能隻有在局裏做文職錄口供，打雜衝咖啡了。

  孟加拉人跑得飛快，狗子隊的兄弟們緊跟不舍，這些負責盯梢的警員這次倒了大黴，前麵的“毒騾子”壓根不怕槍彈亂飛，可警員們是拿工資吃飯的，誰也不願意被子彈擊中，光榮殉職。

  盧警官把目光轉回大廈正門附近，他看了幾眼，發現那個提著塑料袋收垃圾的老阿婆也沒了蹤跡，似乎消失得無影無蹤。

  “奇怪，這個老人家，奇怪啊“

  他感想再看，耳機中傳來狗子隊的報告

  “我們跟上了，目標攔了一輛的士，向著廟街方向過去了 “

  “小心點，別讓他察覺出來“

  盧警官鬆了口氣，隻要“毒騾子“開始移動，他就有很大的希望發現港城最新的麻醉品中轉站地點，這可是O記近年來不多見的重大勝利之一。

  忽然，他又舉起望遠鏡，因為對麵大廈附近那個阿婆再次冒了出來。

  不知道為何，直覺告訴盧督察，這個阿婆有點問題。

  此刻，PTU已經穩定住局勢，街道兩麵除了被打劫的商鋪之外，其餘的人似乎壓根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似的。

  這就是港城，繁華下隱藏著冷漠到極點的自私。

  大廈正門再次走出兩個人，其中一個皮膚黝黑，肥胖的身體上套著昂貴的阿瑪尼西服，金色的勞力士手表在手腕上閃閃發光，腳下卻是紅色的塑膠拖鞋，整個人看上去非常滑稽。

  身旁的女人濃妝豔抹，個子不高，卻穿了雙足足有十五厘米的水晶高跟鞋，很明顯是個收費一般的應召女。

  “盧SIR，要不要轉移指揮部？”

  身後一名警員問

  盧楊城搖了搖頭，他對新冒出來的越南船仔和身旁的女郎產生了莫名的興趣。

  猛地，他又看到那個阿婆縮在角落中，手裏拿起一瓶別人喝了一小半扔下的咖啡，似乎在品嚐尚未散去的香味。

  越南人走向馬路另一端，女人挽起他的胳膊，模樣非常親密。

  “嗚”

  說時遲那時快，一輛黑色特斯拉電動跑車突然從旁邊的岔路裏衝出來，瘋狂地逆向行駛，一頭衝上了人行幹道。

  人行道再度變得慌亂起來，手持武器的PTU隊員可以應付劫匪，卻不可能攔住這輛速度極高的電動跑車。

  “糟糕了，調虎離山”

  盧警官猛然意識到，孟加拉客是假的誘餌，真的騾子根本沒有走出去。

  黑色特斯拉衝進了一家販賣化妝品的商鋪，各種護膚用品劈裏啪啦到處亂飛。

  “見鬼”

  盧警官罵了一句，抄起椅背上的外套，急急地傳上去，親自帶人衝入現場。

  可是，似乎已經晚了，在特斯拉車禍現場前方幾米遠處，紅色的塑膠拖鞋就躺在馬路上。

  盧警官走過去，他看到越南人頭朝下倒在地上，周圍沒有血跡，他卻已經昏迷不醒。

  “是嚇暈了吧？”

  跟上來的麻醉品調查科警員好奇地發問

  盧警官搖搖頭，他把男子翻轉過來，一個極其微小的針眼赫然就留在脖子側後方。

  “哎呀，是個瘦子啊，他肚子有貨”

  另一名警員發覺越南人本來身材瘦小，隻是臉上戴了矽膠麵具，身上也掛著一個肉色的塑料軟包，加上西裝的遮掩，這才如同大腹便便的胖子。

  盧警官顧不得說話，他猛地拉開肉色軟包拉鏈，裏麵卻全是白色衛生紙。

  “糟糕，貨在那個女的身上”

  麻醉品調查科的幹探立刻明白過來，他抬頭去看，卻看到似乎有無數的高跟鞋踏過地麵。

  “接通附近街口的監控閉路電視，增援小隊，去前麵的麽地道地鐵站。”

  盧警官想了幾秒鍾，他斷然下達命令。

  再回頭，黑色特斯拉還停在那裏，那個阿婆又不見了蹤影！

  忽然之間，盧楊城似乎明白過來，他讓手下人去地鐵站堵截那個應召女，自己卻跟隨直覺一路追蹤。

  不出兩分鍾他已經站在國華國貨商場的地麵上了，大約是走的太急，竟然感覺鼻子裏傳來一陣水果香味，轉頭去看，卻發覺自己撞上了一名身穿淺灰色職業套裙，腳穿淺黑色高跟鞋的職業女郎。

  “對不起”

  他匆忙道歉，再次左右尋找。

  女郎點點頭，衝著他露出禮貌的微笑，精致的妝容下露出美麗的臉孔。

  大約五秒鍾後，盧警官靈光閃動，他明白了什麽，立刻開始追尋剛才走過去的女郎。

  一輛裝點了中國商業銀行廣告的紅色雙層巴士停在那裏，他赫然看到職業女郎走上了巴士平台。

  盧警官分開人群，來不及呼叫身後的同伴，隻身一人衝了上去。

  身後傳來一陣陣狗的歡快叫聲，隨後，更多的狗從小巷子裏衝出來，街道上變得更加混亂。

  大巴上，晚歸的人，收工回家的店員和公司職員疲憊的坐在椅子上，燈光黯淡，盧警官手摸在腰後的格洛克17手槍槍套上，眼睛機警地左右掃描。

  他想起了女郎背著的棕色手包，直覺告訴他，盡管不知道對方是如何行事的，但那三包麻醉品濃縮物一定在女郎身上。

  可是，他找了一圈，卻沒有女郎的蹤影。

  走到車中間，他看見靠窗座位上斜靠著個戴耳機的年輕人，手裏抓著一本英文補習書，腳下是大書包。

  很明顯，這是上補習班的高中預科生。

  “同學，看沒看到一個這麽高的女性在車上出現啊，那是我老婆”

  盧警官問

  “哦，哦，有啊，有啊”

  年輕人摘下耳機，一雙涉世不深的眼睛透過黑框近視眼鏡投射出來，寫滿了幼稚無知。

  年輕人指了指上麵，示意上層巴士車廂。

  盧楊城稍微點了一下頭，徑直上樓尋找。

  可是，找了一會兒，盧警官卻沒有看到半個女郎的影子。

  “糟了”

  他明白過來，再次衝下巴士第一層，車子卻停住了。

  到站了，下車的人很快匯集在燈火之中，再也分辨不清楚。

  盧警官衝了下來，哪裏還有剛才中學生的影子啊。

  豆丁丁鑽進一條死巷子裏，他隨手動了幾下，再回頭，已經是一個滿臉寫上疲憊的中年上班族。

  “老板，艇仔粥”

  他不慌不忙地走近一家小夜宵攤點，大聲對著忙碌的老板吩咐。

  手提包裏放著剛才偷天換日的濃縮麻醉品，接下來，他準備在明天聯絡印巴人。

  然後，等著被黑幫“人間蒸發”。

  再回頭，滿臉汗水的盧警官也走近了巷子裏，他失望地東看西找，哪裏還有女郎。

  他嘀咕了一句，頹然地坐在小食攤點的座位上，抬起頭，發覺身邊是個衝著他露出厭煩神色的中年上班族。

  一瞬間，豆丁丁和他眼光相互碰撞，然後悠然地開始品嚐老板送上來的艇仔粥。

  老板摁下陳舊的錄音機播放鍵，喇叭中出來梅豔芳的《親密愛人》。

  港城燈火輝煌，闌珊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