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高嶺感覺腳下的地板微微震動了一下，他的視線立即轉向左側的大屏幕顯示器，上麵正投射出艦橋伏擊攝像機拍攝到的外部畫麵。

  隻見，從艦首主炮後方1號發射井裏噴出一股明亮非常的火柱，然後伴隨著火柱升騰，一枚造型簡潔，看上去像小型探空火箭而不是普通防空導彈的飛行物直衝而出，剛剛飛過艦橋上方桅杆的高度，就以炫目的角度轉了個圈，在空中留下一道顯眼的螺旋形軌跡。

  “1號攔截彈，發射完畢，彈體狀態正常”

  “雷達係統，跟蹤正常”

  “紅外跟蹤，正常”

  紅旗24號攔截彈螺旋上升，看上去如同喝多了的醉漢，飛行的路線與通常直來直去，迅速逼近目標的普通防空彈天差地別。

  這就是反導攔截的困難之處，因為處於上升狀態的布拉瓦導彈處於不斷加速狀態，而紅旗24攔截彈必須在發射後極短時間內就能夠到達相當於每秒6千米左右的最終速度，導彈不同於汽車，他沒有刹車措施，為了在稠密的大氣層內咬住目標，精確形成交匯線路，紅旗24就采用了這樣詭異的飛行路線，最後反映在普通觀察者眼中和攝像機裏的，就是那一圈圈如同外星飛行器留下的深色螺旋。

  “目標飛行時間，四十秒，一二級分離，兩秒”

  處於加速上升中的布拉瓦被文天祥號精密複雜的相控陣雷達緊緊咬住，處於艦橋周圍的四麵正方形天線，每一麵都覆蓋了九十度天空，他們發射出的強大電磁波束，如同手電筒射出的光芒，牢牢照射在布拉瓦的彈體上。

  “目標一二級分離“

  “交匯線路，殺傷器分離“

  指揮中心內，操作雷達和監視攔截彈的男女軍人幾乎同時報告，屏幕上閃爍的光點，交錯的符號，還有戰艦紅外跟蹤係統以及紅旗24攔截彈自身紅外成像導引頭形成的目標畫麵，不斷在張高嶺眼前顯現。

  “電磁頻譜？“

  張高嶺的考慮是多個方向的，這邊報告攔截彈的聲音還沒有落下去，作為現場最高指揮員的張政委，又大聲向著電子對抗長發聲詢問。

  “海岸數據方向電磁頻譜完全沉寂，沒有監測到新信號出現“

  電子對抗長親自操作，在核對了屏幕上的所有數據後，給了張政委明確的答複。

  張高嶺在心中微微點頭，看起來至少海岸方向的反艦導彈暫時不會再出現新威脅了，這樣的話，在本次攔截完畢之後，他準備通過Y係統詳細和國內最高指揮部匯報，聽取下一步行動命令。

  還有一件事，那就是營救，趕快改變航線，向著處於危急狀態中的“江城“號護衛艦靠攏過去。

  透過另外一組監控攝像機的鏡頭，張高嶺知道“江城“號護衛艦正在忙於自救。幾分鍾前洞穿右側船舷的“鋯石”導彈不知道是引信質量問題，還是控製的微型計算機出了故障，隻是像箭頭樣穿越了護衛艦船體，然後筆直穿入漆黑冰冷的北太平洋海水裏，卻沒有引爆足有半噸重的高爆戰鬥部，基本隻能算是一枚半啞彈。

  不過，超過4倍音速的衝刺速度，再加上彈體內燃料泄漏後的燃燒，留給江城號的，也相當於一枚C802級別的中型反艦導彈直接命中後的創傷。

  大火在護衛艦內燃起，很快被損害管製小隊控製住，但隨即又猛烈的爆發開來。

  “江城”號迫切需要外來幫助，立刻，馬上，半秒鍾都不能耽擱。

  張高嶺的內心在焦急中燃燒，他不但要對擊落俄國人導彈負責，也要保護文天祥號自身安全，同時，他也想著盡快營救兄弟戰艦的官兵，畢竟，他們也是為了護衛文“天祥號”才被直接命中的啊。

  “雷達接觸，雷達接觸，新威脅，新威脅”

  就在張高嶺思考如何營救兄弟戰艦的時候，戰術小組組長焦急，但不驚慌的報告聲再次回響在指揮中心內。

  “目標數量二，速度3馬赫，距離120，方位062”

  很快，“文天祥”號的自動化作戰係統就匯總了新的威脅情報。

  戰術長不由地鬆了口氣，區區兩枚超音速反艦導彈，可能是在岸上數據中心被摧毀之前發射的，不管如何，他有充足的信心在目標逼近紅線之前徹底攔截，擊毀。

  “2號攔截彈，第一批準備”

  “電子對抗準備啟動”

  戰術長下達命令，這樣級別的作戰任務，並不需要最高指揮員直接指揮。

  屏幕上，自動作戰輔助係統已經給出了整個作戰方案，萬無一失的攔截。

  “目標異常，目標異常”

  就在攔截口令即將下達的時候，雷達操作手發覺這兩枚來襲導彈突然一左一右地完全分開，緊接著急速爬高，整個彈體幾乎全都暴露在文天祥號的雷達視線內。

  “糟糕”

  戰術長經驗豐富，他預感到了情況不妙。

  “雷達波束，超越海平麵掃描”

  張高嶺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新威脅上來，他稍加思索，理解下達新的戰術口令。

  雷達，尤其是戰艦上的雷達，其視線範圍以海平麵為界限，一旦掃描角度過低，海麵蜂擁而來的雜波會立即淹沒正常回波，在危急時刻，還可能拖慢整個雷達的處理計算機，造成戰術情報輸出中斷。

  但是，“文天祥”號的雷達有絕活，先進的半導體工藝打造的相控陣雷達陣列，允許他站得高，看得遠。

  果然，降低掃描角的雷達很快就有了新發現。

  戰術組長的嘴唇發幹，臉色泛出青白色，文天祥號現在麵對的不是幾枚導彈，而是整整一群。

  在海岸數據中心被摧毀前半秒鍾，宇宙係統把100號設施中的“鋯石”導彈全部發射完畢，目標隻有一個

  “文天祥”號，因為他發射的鷹擊18該要摧毀宇宙係統的肢體，這套人工智能的邏輯就是，你要威脅哇我，我就全力毀滅你。

  “政委？”

  戰術組長聲音有些顫抖，這是不自覺的，隻要是人，麵對這樣的生死考驗都得緊張。

  張高嶺也覺得喉嚨緊縮，不同於麵對剛才的海盜和凶徒，張高嶺手中的深藍蛟龍長劍可以直接砍殺敵人的肉體，可是麵對滿屏幕飛來的白色光斑，任何寶劍都無能無力。

  除非，除非那套還在實驗中的“定海神針”。

  文天祥號裝載的激光炮，正式名稱“海基高能武器係統1號”，綽號“定海神針“。

  張高嶺的視線移向高能武器係統操作台，可是代表充電故障的紅色警示圖案依然亮起。

  “集控艙，集控艙，滿功率電力輸出，我需要滿功率輸出“

  張高嶺並不知道許艦長和劉西疆正在最後的搶救，也不知道電力係統已經進入崩潰前的最後倒計時。

  他抓起通話器，大聲呼叫，發出命令。

  “老張，別急，我們正在重啟輸配電係統“

  劉西疆的聲音在耳邊傳出，張高嶺不由愣怔住，他隨即明白過來，急切地追問

  “老許呢，艦長呢，他在哪裏？“

  “老許下到儲能艙中去了“

  劉西疆沒有說漏水情況，也沒說儲能艙內亮著備炸狀態的一頓多水雷戰鬥部。

  這其實是違反常規的，但劉西疆知道，現在說了隻能增加張高嶺壓力，還不如什麽都不說為好。

  “老許在幹嗎，他發瘋了嗎？“

  張高嶺不是艦上的電力專家，但任何一名艦員都知道，在搶修電力配電係統的時候，要立刻封閉儲能艙，不得接近紅線區，更不要說進入艙內。

  “他在堅守上甘嶺“

  劉西疆的回答讓張高嶺吃驚，但他隨即明白，不再追問。

  是啊，這艘戰艦上的每一個人，包括他張政委，誰又不是在堅守硝煙紛飛，彈片四射的上甘嶺陣地呢？

  “最大範圍接戰，最大範圍接戰“

  張高嶺下達了最後命令，文天祥號的全部武器，從遠，到中程，再到末端近程，包括電子對抗設備，全部開啟，在“天河“作戰輔助係統指揮下，攔截馬蜂般飛來的“鋯石”導彈。

  “進入應急搶險狀態”

  同一時刻，張高嶺下達了另一道命令。

  頃刻間，伴隨著最高指揮員命令的下達。戰艦上，隻要不在作戰指揮中心內的艦員，全都以最快速度穿戴好呼吸麵具，套上銀色石棉防火服，等待著，等待著，等待文天祥號被命中，大火爆燃的那一刻。

  張高嶺走向作戰指揮中心艙內的藍色高背座椅，他坐好，把保險帶固定進插座裏，同時整理整理軍服。

  “麵具？”

  艦員遞過來呼吸麵具，這是方便撤退時呼吸用的。

  張高嶺微笑著搖搖頭，一旦被擊中，他不準備生還。

  一名活著從自己指揮的戰艦上脫離的最高指揮員，未來的每一天，每一秒，都注定在羞愧中苟活。

  一旦危機到來，他會指揮全部可能的自我救援，但唯一不救助的就是自己本人。

  張高嶺，準備在幾分鍾後，把自己的身體與文天祥號融化在一塊兒。

  “還有四十秒”

  劉西疆盯著集控艙操作台上的倒數數字，小聲地複述著。

  冷啟動還在有步驟的進行著，黑色屏幕上，白色的字符，數字不斷跳動，進度條不緊不慢地移動著腳步。

  “三十秒”

  “二十秒”

  “嗚嗚，嗚嗚”

  “電力崩潰，電力崩潰”

  在通過二十秒倒計時的時刻，揚聲器裏傳出電子係統冰冷的，毫無感情的模擬音。

  進度條在動，劉西疆抬起頭，視線掃向監視器屏幕，許艦長已經不見了身影，裏麵的積水已經逼近最後安全線。

  劉西疆是不信仰神仙鬼怪的，但現在，他不自覺地做起了祈禱。

  “錯誤，錯誤，錯誤”

  就在內心焦急的時候，加載中的冷啟動條停止移動，並且彈出警報框。

  劉西疆絕望了，他甚至想閉上眼睛。

  在這個位置，一旦水雷彈頭爆炸，他不會有絲毫感覺，這也算不錯了。

  “蜂群，蜂群，逼近紅線，逼近紅線”

  指揮中心內，天河係統的聲音還是那麽冷靜，也許在麵臨生死的時候，除了機器沒人可以堅持得住。

  先是一名女艦員，然後是第二個，她們的眼淚因為極度驚恐和絕望流淌出來。

  文天祥號，如同爆發的火山，全部的攔截導彈一齊從發射井裏衝出，在最大程度上迎戰100號設施裏的“鋯石”導彈。

  那可是俄國海軍在整個遠東的全部儲備啊，雖然因為價格昂貴，“鋯石”數量有限，但那也是龐大的蜂群。

  “老許”

  “老許”

  劉西疆對著通話器大喊，但沒有任何回答，隻有嘩啦啦的冷卻水在流淌不停。

  “十秒”

  “五秒”

  電力分配係統要最後崩潰了，劉西疆嗅到一股難聞的氣息，他甚至感覺鼻孔和全身汗毛都不自覺地倒立起來。

  這是空氣氧分子電離的氣味，可怕的高壓電正在衝破防線，釋放到空氣裏。

  絕望了，冷啟動還停留在那兒不動，電池組即將激活。

  突然，眼前的監控器屏幕爆出一團耀眼之極的白色光芒，隨著白光過後，電池組上的綠色狀態燈全都轉成紅色。

  更多的濃霧在儲能艙中蔓延開來，這是消防用的氟利昂氣體。

  冷啟動的進度條跳了一下，瞬間就走完最後的行程。

  紅色警示消失，表示正常的綠色狀態燈全部顯示。

  “啊”

  劉西疆劫後餘生，他望向監控器，想尋找許艦長。

  淚水，淚水，還是淚水。

  他感覺嘴巴裏充滿了鹽分的味道，許艦長不存在了，他的肉體和其中一組電池融合在了一塊兒。

  作為電力專家的他，早就知道電池肯定被激活，為了不造成災難，他用自己的血肉在經過精算的時間點引發小規模短路。

  劉西疆眼含熱淚，他打開通話器，不知道為何，他感覺許艦長的靈魂已經融合到文天祥號的電力係統中。

  “報告指揮員，電力正常”

  他哽咽著，哽咽著。

  “艦長，高能武器1號，充能完畢”

  “定海神針”蓄勢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