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劉西疆從集控室下的儲能艙衝出來時，許艦長正全神貫注地傲遊於電的海洋。屏幕上的數字和圖形倒映在他的黑框眼鏡片上，亮晶晶地，仿佛天上閃亮的銀河。

  處理這樣的高壓，高能配電故障，必須遵循相應的規章和管理製度，而不管這些糟糕的事故是人為或是設備故障造成的。

  首先，要切斷故障環路，電流是人類文明馴服的最強大，也是最狂暴的自然力量。任何一個做與電相關工作的人都知道，要盡可能避免帶電作業，否則，你就會像站在洪水裏釣魚的傻瓜一般無知無畏。文天祥號戰艦發電機輸出的電流是38KV，這樣的高壓處理稍微不謹慎，就能在瞬間擊穿堅實的艙壁，把人體化為灰燼。

  然後，重啟整個智能配電係統，並應用許艦長的高級權限進入後台底層，屏蔽掉一切林康智設置的錯誤參數和代碼。

  最後，全部六條環路恢複到正常狀態，文天祥號電力危機解除。

  “老許，別動，別動！”

  劉西疆已經衝出紅色隔離艙門，他來不及脫下作業鞋，雙手戴著厚厚的電工手套，邊喊邊揮舞。

  “你看到了什麽？”

  許艦長沒有停下手裏的工作，林康智設置了不少係統障礙，電力博士必須不斷繞過障礙，才能完成工作。

  “電池組裏有水雷戰鬥部。”

  劉西江回答的簡單而幹脆，越是危急時刻，越不能有與主題無關的廢話存在。

  許艦長的臉色微變，細密的汗珠順著額角沁出來。

  “儲能艙裏還在漏水”

  劉西江已經走到集控艙主操作台邊，他沒有去碰配送控製終端，卻迅速切換了旁邊的儲能艙監控屏幕。

  水，已經不是在流淌，而是如小溪般在艙室底部的橡膠觸電地板上快速匯集，水位不斷上升，離電池組連接輸出電流的黑色配電線越來越近。

  裏麵怎麽會有水，儲能艙要求絕對幹燥，即使是消防係統，從艙內噴頭湧出的也不是液體水，而是不導電的化學滅火劑。

  這一切措施，都是為了保證這七組充滿電流的鋰電池不會因為短路而引發危險。

  “ 水，水 ”，許艦長仍然在操作，隻是手不停，口裏也不斷念叨。

  他在弄清楚林康智，或者敵人設置的這個陷阱邏輯，隻有弄清敵人的想法，你才能破解迷局，消彌危險。

  “ 冷卻水，是天河係統的冷卻水。”

  許艦長的聲音顫抖，充滿憤怒。

  代號天河的人工智能輔助決策係統是個龐大的計算機係統，包括了上百組存儲板，幾十塊高能計算單元，為了保證他們的運轉，同樣強大的冷卻結構必不可少。冷卻水是循環利用的，他們帶走計算機係統產生的熱量，在位於底艙的交換器把熱能全部釋放到冰冷的海水裏。

  很明顯，林康智弄壞了冷卻水管道。

  看過“文天祥”號說明手冊的劉西江也反應過來了。果然，隨著監控攝像頭轉動，他們看到一個不規則的孔洞，冷卻水就是從後麵衝出來的。

  “我不明白，他為什麽?”

  許艦長囁嚅著，但不到五秒鍾功夫，他的臉色就變得更加蒼白。

  ”電池，電池閃弧！“

  許艦長的聲音嘶啞得都變了調。

  雖然儲能艙內的電池隻夠維持三十分鍾電力供給，但輸出的可也是38千伏，也就是三萬八千伏特的標準高壓電，而切斷六條主環形供電線路，重啟智能配電係統的過程中，為了維持全艦各分係統正常工作，儲能艙內的鋰電池組必須比激活。

  當激活後的電池組接觸到湧出來的冷卻水，那後果隻有一個，就是引發一場電弧閃絡。

  在設計“文天祥“號供電係統的時候，許艦長的師傅馬院士提出了一係列工程理論，其中就包括了所謂的“縱深防禦“，也就是說，即使爆發最可怕的電弧閃絡事故，產生一場小規模的人造閃電，所有的能量都會被儲能艙內的設施和保護層限製在艙室本身範圍內，從而減小對戰艦本體的危害。

  可是，被限製在艙室內的人造閃電足以擊穿水雷的安全電子引信，這樣的話，即使沒有起爆代碼的授權，差不多一頓重的大家夥也會在幾十毫秒內被引爆。

  後果自然是災難性的，即使文天祥號戰艦不沉沒，整個電力配送艙段都會毀於一旦，從而變成一條“死掉的艦“。

  這就是敵人最後陷阱的全部原理，不但精確，而且可怕，就如同走時精準的機械手表，環環緊扣，毫無瑕疵。

  “老許，能不能不重啟係統？“

  劉西疆也明白危險所在，他急切地提問。

  “還有三分二十秒“

  許艦長冰冷地報出一串數字，同時，劉西疆也看到集控室顯控台上的觸摸屏，綠色的數字正在不斷倒計時。

  即使不重啟係統，早已經不堪重負在第3號配電盤也將在3分20秒後完全奔潰，而重啟係統，就必然激活儲能艙內電池組。

  “即使我們什麽都不做，眼看著配電係統總奔潰，3分鍾後，作為不可更改的安全設計，後備電池也會首先被激活“

  許艦長的話更加令人絕望，他們無論選擇哪一個方案，即使睜著眼睛等死，儲能艙裏的電池組都會被激活，隨後引爆裏麵的水雷。

  “能不能？“

  許艦長想到了什麽，眼睛裏又充滿了希望，不料話還沒說完，就被劉西疆無情地打斷了。

  “水雷無法挪動，你看“

  他手指監控畫麵，不禁微微苦笑。

  畫麵裏，兩個被漆成淺灰色的圓盤正閃著紅色亮光，一上一下，牢牢抵住7號電池組間的水雷戰鬥部。

  “我靠，真有才“

  許艦長被氣得笑出聲來，這兩個圓盤是水雷艙中用來搬運重型物品的物流機器人。

  物流機器人現在都被人為破壞程序，誤以為壓住水雷戰鬥部才是它們現在的任務，不到自身電池耗盡，兩個機器人是絕不會移動半步的。

  “機器人的電池可以維持1小時20分鍾“

  許艦長熟記全部數據，他給出的答案是讓人絕望的。

  “還有三分鍾“

  劉西疆的眼睛裏，倒計時越來越近。

  指揮中心艙內，各個戰位的人都處於最緊張的狀態中，他們當然不知道底層艙室內，艦內的危機已經到了最後180秒倒計時，仍然竭盡全力地完成手邊工作。

  “水麵搜索雷達新接觸，方位210，速度26節，還在不斷加速“

  負責水麵雷達的號手大聲報告，同時用觸控筆在屏幕上標示新出現的光點。

  “敵我識別“

  水麵雷達戰位旁，負責對抗的作戰分隊立即對新出現的目標進行識別，威脅判定。

  結果出人意料，又在意料之內。

  屏幕上的光點不是別的，正是高速航行中的“江城“號護衛艦。

  “呼叫102，立刻呼叫，緊急無線組網“

  張高嶺沒有絲毫猶豫，因為大氣層上方核彈爆炸所形成的電磁脈衝層影響，文天祥號與江城號的衛星數據鏈聯絡已完全中斷，作為備份的短波通信係統也在強烈幹擾下無法使用。

  因為“江城“號艦齡較老，他並沒有裝備戰略級別的Y係統，現在隻能希望拉近到四十海裏之後，依靠普通高頻電台組成臨時通信網絡。

  “聲呐爆音，聲呐爆音，俄國核潛艇發射筒壓力平衡”

  張高嶺對“江城”號的命令剛剛發出，聲呐戰位再次傳來警報，第三枚布拉瓦衝破夜幕覆蓋下的北太平洋海水，從勘察加半島附近再次騰空而起。

  “攔截程序，紅旗24攔截彈，執行上升段反導攔截”

  容不得半秒鍾猶豫，張高嶺的新命令脫口而出。

  “雷達新接觸，方位160，方位210，方位037，目標，俄國隱形無人機三架。”

  反導流程尚未開始執行，天際線附近，“文天祥號”強大的相控陣雷達陣列發現了三個隱約的目標回波。

  “是俄國岸防導彈的超視距中繼雷達”

  張高嶺和戰術長同時反應過來。

  “鎖定目標，紅旗16改，把它們給我打下來”

  張高嶺果斷下令。

  不到三秒鍾功夫，位於艦艇中後部的二號發射井火光騰起，紅旗19中程防空導彈迅速衝上大約100米的半空，然後靈活地下降，改變高度，朝著天際邊的俄國偵查無人機而去。

  “雷達新接觸，低空飛行目標逼近，數量4，速度4馬赫”

  “目標判定，皓石超音速反艦導彈”

  對空戰術長的顯示屏上，一個個光點變成紅色，旁邊的一根長虛線旁是來襲目標的速度，高度和航向。

  “最大負荷抗擊”

  張高嶺渾身熱血沸騰，雖然身在舒適空調恒溫環境裏，但他覺得自己仿佛是飛馬奔馳的騎兵。

  正中間的大屏幕上，垂直發射井不斷由綠變紅，再轉成發射完畢的藍色。

  “102，跟蹤，助推飛行段，倒計時30秒，紅旗24反導攔截彈進入發射區”

  負責操作紅旗24的反導分隊長全神貫注，眼睛牢牢盯住屏幕數據。

  “第三批來襲目標，回波消失，目標擊落”

  指揮中心聽不到發射井附近的尖銳嘯聲，隻能由屏幕光點的不斷減少來判斷勝利與否。

  “第四批來襲”

  指揮中心的每個人都緊張到了極點，俄國的宇宙係統像發作的瘋子般，把各種彈藥投射到“文天祥”號附近。

  “目標突破攔截線，突破攔截線”

  “文天祥”號嚴密的防守露出一條縫隙，兩枚皓石導彈貼著海麵，以差不多六倍音速發起衝刺。

  “激光炮攔截”

  目標已經進入二十海裏範圍，這時候“文天祥”號應該緊急轉向，在最佳角度使用內層攔截武器，但紅旗24反導的時候要保持絕對穩定，張高嶺隻能使用實驗性的激光炮。

  “電力不穩定，無法充能”

  天河係統發出的警報讓人失望，更糟糕的是，紅色電力故障報警突然響起。

  現在，要嘛放棄反導攔截作業，要嘛，依靠紅旗11和1130近防炮賭一次。

  這樣的目標速度，這樣的距離，以現在的低航速和不轉變航線，麵對6馬赫的極高速貼海飛行器，九死一生。

  突然，指揮中心內的揚聲器響起。

  “文天祥，文天祥”

  嘶嘶啦啦的噪音，通信質量糟糕。

  “是江城號，呂艦長”

  張高嶺正要說話，卻透過大屏幕看到表示江城號的光點加速到最高限度，劃過一個圓弧形，搶到了“文天祥”號與來襲導彈之間的陣位。

  “江城號”

  張高嶺又喊了一聲，糟糕的高頻通信再次斷絕。

  一道火光閃過，接著是無數的火星衝著目標導彈而去。

  一枚皓石導彈被幾道火星打中，這是江城號1130炮發射的脫殼穿甲彈。

  “燈光信號”

  戰術長雙眼緊盯屏幕，幾顆看不見的男兒淚在心底流淌。

  張高嶺喉嚨發酸，他讀懂了燈光信號。

  “文天祥號，我艦現在履行護衛職責，勝利萬歲，中國海軍萬歲”

  “啊”艦橋上，張靜怡和操舵的哈薩克女兵同時發出驚呼，一道黑影由艦身中部，斜著穿入江城號。

  “ESM，鎖定岸上數據傳輸中心”

  不等張高嶺去難過，電子對抗長大聲報告。

  “鷹擊18改，三發齊射，打掉這瘋子係統的數據傳輸節點”

  張高嶺奮力敲擊桌麵。

  “還有兩分鍾，老許”

  劉西疆望著始終在思考的許艦長，仿佛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