爪哇外海

  天際已經隱隱發出亮色，那一絲淡金色，粉紅樣的霞光從東方海天相接的海平麵線上逐漸擴大，將黑沉沉的天幕緩緩地撕開一道口子。

  老韓身下的“小鳥”直升機輕輕搖晃起來，然後猛地一沉，就勢落在一艘體型小巧，全身純白的三體遊艇上。

  之所以把這艘船稱為“三體”，當然不是受了多年前轟動華文世界的著名科幻巨著的影響，而是眼前的這艘遊艇由三個幾乎是並排連接在一塊兒的船身構造而成。雖然每個單獨的船身都修長苗條，但合並在一塊兒，就顯得有點臃腫富態了。

  從遊艇尾部降落的直升機走下來，老韓眼見著自己的老朋友開始緊張地忙碌起來，他像是用一台從甲板工具箱上取出的小型強力吸塵器小心地在直升機機艙內來回遊動，清潔完成後，又換上更小的吸頭，在直升機縫隙中又重新巡遊了兩次，才滿意地收回吸塵器。

  接著，老朋友又拿出一罐大號的，很像是空氣清新劑的噴罐，對著整架飛機來了個吞雲吐霧。

  當一切忙碌好，老韓正以為他們要結束這場實在是認真過頭的打掃時，卻不料老朋友揮動有力的手臂，借助停機坪上的特殊工具，將輕巧的小鳥直升機整個滑下漆黑的洋麵。

  “哢哢，哢哢”

  鋼絲絞盤在海風中發出輕微響動，在飛機即將接觸海水的瞬間，從駕駛艙裏猛地爆發出明亮的閃光，接著是難聞的塑膠臭味。

  “嘩啦”

  帶著火星，渾身焦黑的小鳥直升機殘骸在越來越亮的晨光中整個兒落入海水裏，還發出時有時無的“嘶嘶”聲。

  “你善後工作幹得很仔細啊，我的朋友”

  老韓不由地發出讚歎來，就像是三十多年前在阿富汗山區那樣，眼前這位從外貌上絲毫沒有發生變化，容顏似乎變得更加俊朗的神秘人，現在唯一的變化，就是更加成熟，更為仔細。

  “我們是不存在的人，是完全隱形的，不存在的人當然是不能留下任何蛛絲馬跡的，包括每一根頭發，每一縷皮屑，每一片皮膚。這些年來，我和我女兒能夠活著，並且在小小的正義事業上取得些微成就，就是因為足夠小心，足夠的耐心。”

  老朋友走過來和老韓熱烈的握手，然後把他帶進艇的中部艙室裏。

  以透明長鞭為武器的灰衣女子就跟在他們身後，她的腳步是如此地輕捷，幾乎無聲無息，很像是一片梧桐樹上飄落下的葉子，在晚風的催動下，靈活地上下飛舞。

  女孩的容貌堪稱美麗，不是濃妝豔抹地人工美，而是不屬於人間，超凡脫俗，不沾染半分俗世煙火味的清麗。

  她的相貌和父親很相似，隻是那雙大大的，本該是心靈窗口的眼睛卻是灰蒙蒙地，好像是蒙上了一層，兩層淡淡的輕紗。

  老朋友對著老韓輕輕搖頭，然後發出一陣歎息。

  “這世界沒什麽東西是完美無瑕的，對嗎”

  他招呼老韓坐下，以一種絕對平靜地語調，向他吐出了原本隻屬於自己的秘密。

  “那天，和你們分別之後，我離開了阿富汗，也沒有回美國，而是在很多國家中穿行，你知道，我想尋找自己的身世，探尋我身體裏與眾不同的秘密。”

  神秘人完全陷入回憶，他那雙一半寶石樣綠色，又一半大海樣藍意的雙眸發出亮光。

  “你找到了嗎？”

  老韓問

  “我找到了一生的愛，也開啟了另一扇大門”

  神秘人回答。

  原來，當他 來到英屬開曼群島的時候，他在這裏的海灘上遇到了一位驚人美麗的女孩，更難得的是，女孩還擁有生物學博士學位，竟然在從事當時還頗為先鋒的基因研究工作。

  “我和她結婚了，上帝啊，多麽美好的回憶，多麽美妙的感覺”

  老朋友完全沉入回憶中。

  “你知道嗎？構成我們身體的其實是蛋白質，而蛋白質又是簡單分子組合的產物，這些分子之所以這樣組合，是大自然這位偉大的工程師，用了上億年時間逐漸完善改進的。我的妻子，她和我一起研究，我們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我的身體裏有一些普通人所沒有的蛋白質結構，正是這些不尋常的物質，讓我變得特殊。”

  “後來，我妻子整個人投入研究工作，她變得神神秘秘，很多事故意隱瞞我。直到，直到有那麽一天，她說有禮物送給我，你知道禮物是什麽麽？”

  老韓點點頭，他已經大概猜到了這個禮物。

  “沒錯，就是我的女兒，我給她起了個東方名字，叫做”尋“。我妻子將自己身體裏的胚胎做了改進，她告訴我，這會讓孩子更加健康，更加聰明。”

  “結果，結果，這孩子的視力，上帝啊，她都做了什麽啊”

  老朋友的肩膀微微顫抖，看上去非常激動。

  “她瘋了，當望著孩子的眼睛的時候，她徹底瘋了，然後自己點燃了實驗室中的氫氣，就這麽，就這麽離開了我們。”

  “她的完善，哦，不，是設計，確實讓孩子更加完美，除了眼睛，這是試驗的副作用，事先沒有想到，也無法避免。”

  “我倍受打擊，但是，孩子的爺爺，也就是那位可愛的老衛生兵告訴我，既然我和孩子有天賦的非凡技能，就應該擔負更多的職責。寶劍可以殺害老弱無辜，也同樣能夠保衛無辜善良的人免遭傷害。”

  老韓笑了，他握住老朋友的手，表示同意。

  “謝謝你，我的朋友，這些年來那些神秘賬戶，神秘資金資助，都是你的傑作吧，對嗎？”

  神秘人的雙眼閃著光，語調恢複了慣有的輕鬆。

  “哦，那不是我的錢，那些資金都是壞蛋的，既然已經找不到原本的主人，那還不如發揮更大的作用呢”

  老韓擺擺手。

  突然，他想起了什麽似的，轉頭問老朋友

  “如果，如果這個世界還有和你類似的人，如果繼續增強他們後代的力量，那，那就會有共同的後遺症，是嗎？”

  神秘人愣住了，他隨即明白老韓問話的含義。

  “其他方麵不好說，但是，後代共同的特征，必然是喪失視力，而且無法修複，哪怕你技術再高明。”

  “明白了，明白了，老朋友，感謝你給我完成了最重要的對手拚圖。”

  老韓舉起手中的水杯，雙眼凝望東方越來越明亮的天際線。

  “莫妮托有消息傳過來，很緊急”

  就在兩位老朋友共同回憶過去，完善對手拚圖的當兒，已經換上一身寬大襯衣的女孩從外麵艙室走進來，她的聲音柔美婉轉，卻帶著隱約的焦急。

  老韓不覺一愣，他的頭腦中浮現出另一個形象，羅正德。

  莫斯科 加加林宇宙與航天科學城

  陸強與淩美朵並排坐在草地上，他們前方大約十幾米遠的地方，一尊青銅質地的加加林半身像正麵帶微笑的注視著這對年輕人。

  這對年輕人在莫斯科的相會充滿了某種生命中的偶然因素，幾個月前，當陸強拒絕淩美朵感謝自己的晚餐，隻是說了句

  “這沒什麽，每一個男人都會這樣做，再說，我以前是軍人，更應該勇敢些。”

  然後，他禮貌地向著淩美朵點點頭，頭也不回地回到施工工地住所裏。

  後來，就在淩美朵回到滬江市，差不多逐漸淡忘這個身體強健，麵目俊朗，卻失去一條右腿的前軍人，現在的東宇公司通信工程現場技術員的時候，命運再次促使他們相見。

  陸強是在給腎髒病晚期的母親排隊掛專家號，在這間滬上著名醫院的大廳裏，全國匯集來的病患，早已經將隊伍排到了人行道上。

  淩美朵是去參加一個朋友的生日派對，盡管很討厭這樣的浮華和醉生夢死的場麵，討厭狂飲香檳酒和各種雞尾酒，年份紅酒之後吐得滿身臭味的場合，但是架不住朋友一再相請，也不願被別人說成東宇老板的女兒是驕傲不近人情的“冰公主”“冷美人”，淩美朵才耐著性子，勉強裝出笑容。

  當晨光降臨之後的五點多鍾，徹夜狂歡的派對才最終散場，朋友的豪華跑車載著淩美朵經過醫院所在的大街時，她看見了隊伍中主動維護秩序，卻因此總是落在最後麵的陸強。

  淩美朵沒有下車，幾年的雜誌記者生涯讓她深入民間，自然很容易猜到陸強在幹什麽，也知道自己這身豪華到極點的設計師晚宴裝出現在排隊人群裏，除了不協調之外，更會給對方造成難堪。

  稍晚些時候，淩姑娘找到莫美麗，她對這個父親的紅顏知己有種說不出的親近感，當然，這也是莫美麗身上所具有的魔力。

  很快，莫美麗就弄清了陸強的全部情況，並且隻是花了不到十秒鍾打電話，就讓這家滬上著名醫院從院長到主任，從醫生到護士大大忙碌了一番，自然，忙碌的中心點隻有一個，就是陸強的母親。此前，這位腎髒病晚期的病人已經在門診徘徊了半個月，卻始終無法掛到主任的專家號，更無法取得哪怕是一張走廊中的臨時加床。

  現在，因為莫美麗的打招呼，因為淩美朵的善心，老太太竟然住進了環境優雅的特需病房。

  一周前，因為東宇公司取得莫斯科加加林航天控製中心網絡通信工程改造訂單，而被派到現場擔任作業技術員的陸強，竟然再次與淩美朵重逢。

  “謝謝你，謝謝你”

  陸強半低著頭，帶著點羞澀地對淩美朵說。

  “你怎麽知道我幫助你的？”

  淩美朵好奇地問

  “這個，我以前是偵察兵”

  陸強不好意思地回答。

  此後半天，陸強請淩美朵吃飯，隻是地點不是在莫斯科的大飯店裏，而是在公司駐地的簡易住宅中，

  飯菜全是陸強自己做的，簡單的家常菜卻讓淩美朵大聲叫好。

  然後，兩人隨便聊天，沒想到陸強不但做菜好，孝順母親，為人善良勇敢，還有著豐富的知識和廣博的見聞。

  幾天之後，這一對身份相差極為懸殊的男女就成為熱戀中的情侶，生命就是這麽充滿偶然，就是這麽妙不可言。

  “還有一周，工程就完了，聽說，俄國高級領導層要來航天城，觀摩他們的空間站軌道艙發射實況。”

  陸強告訴淩美朵

  “嗯，我也要走了，去天南省采訪，那裏修建了一座世界裝機容量最大的核電廠，可以保障湄公河流域和整個西南省份的用電。哈哈，我會等著你，等著再吃你做的飯菜。”

  淩美朵笑著，兩張濕熱的嘴唇在陽光下，在加加林的注視下，熱烈似火的貼在了一塊兒。

  菲律賓海 中國海軍“文天祥“號航渡 N+2天

  林康智的死讓劉西疆徹底失去了偵查方向，沒有了這個唯一找到的，值得懷疑的對象可跟蹤，劉西疆獵人般的嗅覺暫時無處可用。

  他不能大張旗鼓，更不可能去盯著全艦上下每一個人的臉去看，再說，看也看不出什麽來。

  “必須取得艦上領導的支持才行啊“

  最終，他下定決心，把自己的懷疑和潛在的危險告訴艦上主要領導，當然，關於張靜怡的偽裝昏迷，他不準備向任何人透露。

  想了很久，劉西疆沒有去找那位氣質儒雅，不像是軍人，到有些像大學老師的艦長，也沒有去告訴風風火火，看起來精明幹練的女副艦長，他選擇告訴張高嶺，告訴這位帶隊出航，親自抵近島嶼指揮的“文天祥“號政委。

  張高嶺的反應和預料中差不多，他的第一個反應是敵人無法破壞這艘戰艦，因為他絕對相信自己親自參與設計的戰艦堅不可摧。

  “什麽？改變記憶？改變大腦？埋藏炸彈？“

  當劉西疆把這些驚人的信息告訴張高嶺的時候，對方疑惑，半信半疑，接著是極大的震驚。

  “我們去檢查檢查屍體，看看林軍士長，我對他的死，嗯，有那麽一點點懷疑。”

  劉西疆對張高嶺提議，對方想了一會兒，鄭重地點點頭。

  “這樣吧，我和副艦長去檢查，你不要露麵”

  張高嶺這樣對劉西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