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加達 帕維拉河 夜間水上市場附近

  時間到了，是的，通過華人草藥店主傳遞的見麵時間已經到了。

  船頭前方不到五米遠的地方，冒出一座由木頭和鐵架子搭建成的小碼頭，距離碼頭棧橋不過幾步遠的空地上，一座同樣由木頭搭建成的，看上去規模頗大的房屋在對岸新城區摩天大樓的紅燈綠影中顯示出清晰而略顯朦朧的背影。

  老韓看了看周圍，又友好地對著身旁的馬吉德報以微笑。

  “我到了，謝謝你和你兄弟們的保護，他們做的很好”

  老韓的雙眼微閉，閃亮了幾十年的雙眸掃過獨眼蘇萊曼的大兒子，又在周圍護衛船隻上的馬吉德部屬身上經過。

  “這，這是我應該做的，尊敬的東方馬蘇德，您曾經救過我整個家族人的性命，根據幾千年來世代相傳的山地部族規矩，我們這個家族的人，都應該以自己的性命來回報您的恩典。”

  久經戰陣的彪形大漢馬吉德回答得有點結巴，要不是天黑，光線差的緣故，老韓肯定能看到一抹緋紅在對方黝黑的正方形臉孔上飄過。

  是啊，山地部族的規定確實是以性命匯報恩人，但是，他，馬吉德竟然幾次將眼前恩人的行蹤及時報告給了蘇萊曼，盡管對方是他的父親，但這也是不符合傳統美德的。

  馬吉德不清楚父親為何要牢牢盯住眼前的東方馬蘇德，他不是恩人嗎？以自己多年的經驗來看，這麽做肯定沒什麽好事。

  “東方馬蘇德，我發誓，以自己的生命保衛您，我向真神，以家族的名義發誓。”

  就在老韓跨步登上碼頭的瞬間，馬吉德莊重地補充了一句。

  “哈哈，我當然相信你，否則也不會求助你的家族，我自然信任你們每個人。”

  老韓向前方的大木屋走去，他清楚地回答馬吉德。

  “是啊，但願自己錯了，要的確是判斷錯誤，那就說明南迪，哦，不，沈南生是清白的，他還是當年那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好小夥子。另外，要是自己判斷錯誤，至少也說明即使是恐怖之王蘇萊曼，他也是懂得報答恩德的。那樣的話，說明人世間的情感依舊存在於每個人的大腦深處。”

  短短瞬息之間，老韓想到很多。

  與南迪會麵的地方是一座處於半廢棄狀態的大倉庫。

  巨大，空曠的木頭屋子裏籠罩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味，既有成年茶葉的味道，又有草藥的濃烈香氣，還有，淡淡的魚腥味。

  頭頂，一排帶有防護麵罩的橘黃色老式照明燈宛如排開的流星，其中幾盞燈顯然是壞了，一會兒亮，一會兒熄，連帶整個屋頂也好像籠罩在一把開開合合的巨大雨傘之後，忽明忽暗。

  南迪已經站在那裏了，他的模樣依舊是老韓記憶中的沈南生，隻是麵孔微微浮腫，四肢不時猛地顫抖一兩下，像是被電擊似的。

  “南生，你好”

  老韓直接叫出對方的名字，不時南迪，而是他的真實名字。

  南迪，哦，應該是沈南生轉過頭，他的樣子嚇了老韓一大跳，雙眼血紅腫脹，眉眼間分明有一層淡淡地，卻很明顯的青紫色。頭頂的照明燈“噝”地一聲猛地亮起，照得他的臉孔更加恐怖猙獰。

  “你，你的末日到了，老家夥”

  南迪開口了，聲音扭曲，得意中透出一股獰笑。

  “南生，對不起了”

  老韓側轉過身，他沒有去看燈光下的南迪，這是微微歎了口氣。

  突然，老韓手掌中多了一盒精致的火柴盒，鍍銀外殼發出星星亮光。

  “哎，到底不是活人，隻是行屍走肉罷了”

  老韓收好火柴盒，對著背後不解的馬吉德露出笑意。

  橘黃色的照明燈再次變亮，南迪血紅的雙眼漸漸蒙上一層霧靄，他的眉心多了兩顆細微的黑點，這是從老韓火柴盒中的發射口飛出的短箭，上麵的生物毒劑起效迅速，直接抑製呼吸中樞。

  “他活著的時候，反應可比這要快多了”

  老韓這句話是對自己，也是對馬吉德說的。

  掌聲突然在黑暗中響起，然後從壞掉的燈光下冒出一個全身籠罩在黑色長袍下的影子，這影子很長，步伐輕盈地簡直不像是在走，而是漂浮在地板上。

  “厲害，厲害，寒鳥果然是老鳥，你一個人的價值勝過幾百個，哦，不，是幾千個沈南生。當然，我的老朋友，黑川利熊教授將親自給你做手術，當明天的太陽升起的時候，你就會變成靈魂被我牢牢掌控的驅殼。”

  黑影慢慢漂浮過來，一種冰冷的，讓人感覺渾身正被冰錐刺透的聲音飄蕩在忽明忽暗的老倉庫裏，那樣子，真像地獄裏的鬼差降臨人間。

  “對了，你的徒弟，哦哈哈，是你感情世界裏的女兒，對了，她叫張靜怡，這會兒估計正在接受治療，哈哈，放心，當你明天早上醒來的時候，你們還是父女，不，更加親切，因為你們就要為更大的人類目標去奮鬥了。”

  黑影漸漸飄近，站立在那兒，不再前進。

  “嗨，你是魔鬼還是人？”

  馬吉德再也不能忍耐，他早已經被這股冰冷的聲音逼得要發瘋。隻見久經戰場的部族戰士從背後抽出一支捷克生產的“蠍子”衝鋒槍，槍口對準黑影。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一串火光閃過，沒人看到黑影是如何動作的，隻見當馬吉德打完整個彈匣，正要更換的時候，卻猛地，從胸腔之中發出淒厲的慘叫。

  “啊”

  隨著叫聲響起，老韓也不覺渾身微微顫抖，因為那個黑影分明伸出一支潔白修長的手臂，細長手指握住一把樣式古樸的短劍，劍鋒上正滴下猩紅的鮮血。

  “哈哈，可惜了，你本來可以為組織好好效力，但是，你竟然同情那些手無寸鐵的平民，不想殺死他們。那好吧，你就死吧，你死了，你的父親蘇萊曼就能更加得到組織的信任。”

  黑影抽回短劍，自言自語。

  黑影揮動潔白細長的手臂，燈光下，晃動的銀子飄忽不定，要不是因為這個，老韓真的有一種正在與地獄幽靈對話的感覺。

  “請把，寒鳥，跟我走吧，跟我走吧”

  黑影的聲音變得溫柔而婉轉，完全沒有了剛才的冰冷感，隻是，在這樣的環境裏，卻更有種說不出的毛骨悚然。

  “不，天使，我不會跟你走的。”

  老韓開口了，語氣依舊平淡，好像是在和什麽人討論問題似的。

  “哈哈，你知道我，那太好……”

  黑影大笑起來，滿是得意。

  “嘩啦”

  頭頂上的燈光猛地晃動幾下，然後露出大片的天光，一陣溫熱的雨絲從天而降，滑過老韓冰冷的臉頰。

  雨季的雅加達果然不負盛名，大雨說來就來。

  “啊”

  閃電天使像是受到什麽刺激，發出一聲滲人的的驚叫。

  倉庫巨大而結構複雜的木質橫梁上，一個身穿灰白色長風衣，臉孔罩在兜帽中的人赫然出現，盡管看不到臉，但這個人的全部注意力顯然都集中到了天使身上。

  “殺”

  閃電天使發出尖利的，好似鐵片刮過玻璃的聲響，顯然，天使發怒了。

  結構複雜多變的房梁上，兩個身穿黑色緊身服，手持專有消音器手槍的人，以敏捷之極的動作逼近從外麵翻進來的灰衣人，好像要把對方生吞活剝了似的。

  灰衣人沒動，隻是繼續關注著天使。

  “哢嚓，哢嚓”

  “哢嚓，哢嚓”

  兩人手中的消音手槍同時擊發，子彈呼嘯著飛向灰衣來客。

  沒人看到對方有任何動作，唯一可知的，是射出的子彈沒有發揮中預想中的效果。

  “啊”

  兩個黑影人突然慘叫著從高高的房梁上摔下來，落在地上，整個臉孔的骨骼都因為衝擊力而變得粉碎。

  閃電天使如果有臉，這時候肯定變色了，因為落下來的黑衣人就在距離他不足兩米的地方躺著，他們的咽喉上微微泛紅，似乎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

  猛然間，閃電天使反應過來，今天遭遇到了對手，而老韓，不，這隻老鳥肯定是提前布置了眼前的陷阱。

  好厲害，一次就除掉了南迪，又證實了蘇萊曼早已經投靠組織，還有，即使連閃電天使在內，也落入了這個老頭的計算之中。

  “你跑不掉的”

  閃電天使狂怒，猛地撲向不遠處的老韓。

  天使知道，隻要控製住寒鳥，他的任何陷阱都不會起到應有的作用。

  “不，不”

  沒想到，被天使刺中要害倒地的馬吉德卻突然站起來，他熊一般結實的身軀阻擋住了天使，讓對方無法接近老韓。

  “走，馬蘇德，快跑”

  馬吉德嘴巴中不斷噴出鮮血，他受的傷極重，要是普通人早已經死掉，或者倒地不起，也隻有他，多年在山區戰鬥鍛煉的堅實體魄，給了這個老戰士超乎尋常的耐受力。

  “走，馬蘇德”

  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卻牢牢抱住天使，讓對方半步動彈不得。

  灰衣人如一片落葉似的從高高的房梁上落下來，從屋頂破開的口子中吹進一陣溫暖的熱風，混合著越來越大的雨點落在老韓臉上。

  隨著暖風拂起，灰衣人的兜帽落下一角，露出來人的真麵目。

  原來是個女孩，或者說這張臉孔隻應該屬於女孩子。

  她的頭發是銀灰色的，和身上的衣服顏色一模一樣，皮膚雪白晶瑩，讓人第一個念頭，就不自覺地想到白雪公主。

  “走“

  灰衣女孩拉起老韓，急急地衝向倉庫外麵。

  有人來阻擋，他們都是天使帶來的人，個個手持自動武器，有幾個卻身穿黑色西服，頭發修剪得一絲不苟，雙手卻緊緊握住鋒利的日本武士刀。

  這幾個人是黑川利熊教授帶來的，他們懇求隨天使出動，好用敵人的鮮血來擦拭鋒利的家傳寶刀。

  女孩轉過頭，她並沒有去看對方，似乎並不需要去看，隻需慢慢感受。

  忽然，她的手動了起來，那種速度，那種力量，不是任何語言可以加以形容的。

  女孩的武器是一支透明材料做成的長鞭，隨著手腕的動作，鞭子好似鋒利的長劍，準確滑過每個敵人的咽喉正中。

  鮮血，隨著透明長鞭的飛舞而激射而出，碼頭上大雨滂沱，雨水混合鮮血匯集成小溪，全都滾落到河水中。

  “下“

  女孩拉住老韓，縱身跳下棧橋下的快艇上。

  “嗚“

  沒有熄火的快艇利劍般衝出，在黑暗的河水上拉開一道白色航跡。

  閃電天使狂嘯著從倉庫裏衝出，黑色的衣服上布滿血跡。

  天使的手微微下垂，被從脖子上生生拉斷的，還圓整雙眼的馬吉德頭顱被扔進漆黑的河水中。

  “追“

  天使也跳下快艇，緊跟著老韓和灰衣女孩的船，疾馳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