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9月 燕京 21號信箱單位 小餐廳

  餐廳內的氣氛是融洽而快樂的，分賓主落座後，不管是換下中山裝改穿西服的兩位神秘來客，還是三位總參現役軍人，都盡量顯示出中華民族的熱情好客，用走進餐廳前幾秒，那位年紀最大的神秘客的話說，不管是美國佬還是以色列人，現在都是我們的朋友，招待朋友嘛，自然要上好酒好菜嘍。

  主人與客人稍加談論，不到三五分鍾功夫，身穿白色工作服，頭上紮著一溜粗大水黑長辮的服務員姑娘就開始熟練地布設瓜果菜肴。

  八個涼碟之後，首先端上桌的卻是個外表粗大傻笨的大砂鍋，服務員在圓桌中央放置好後，稍稍向著客人點了點頭，就揭開砂鍋一角，然後慢慢地，逐步露出裏麵的菜色。

  香氣，能透過骨頭縫鑽進五髒六腑的香氣透過不斷延伸的縫隙冒出來，讓包括老韓在內的每個人都不由地直起來脖子，甚至連那個外表像會計師，不苟言笑的近視眼比利時猶太人也用手推了推厚重的酒瓶底眼鏡，仿佛要把砂鍋裏的東西看得更加清楚。

  “請，請，朋友們，請嚐嚐，這些菜都是請鴻賓樓的掌勺大師傅弄的，都是西部風格的，請品嚐。”

  其中一位穿中山裝的神秘客充當了主持宴會的角色，他以發音純正的英國英語向著在座的幾個外國人客套，寒暄了幾句，剛準備詢問是否需要刀叉等餐具，那位身材高大的金發美國人卻突然笑著開口了

  “諸位，大家知道這是什麽菜嗎？嗯，中國字的鮮是怎麽組合的？一隻羊再加上一尾魚，這就是說啊，要想吃鮮味，就得是羊肉與海鮮來搭配，這個鍋子裏裝的，就是漢字的鮮啊”

  他說的普通話很準確，不但咬字清楚，音調的高低轉折也圓轉如意，嗓音微微沙啞，更增添了男中音的獨特韻味。

  聽到外國人大談中國菜和中國文化，中國主人們明顯感到意外，又覺得好奇，甚至連在餐廳裏等待服務的年輕姑娘都不覺睜大了眼睛，盯著這個金發碧眼的老外。

  “這菜，叫做什錦羊頭砂鍋，名字起得普通，用料也不稀奇。大白羊頭， 魚肚 ，魚骨， 香菇， 冬筍， 蔥， 薑， 紹興酒， 雞鴨油，還有精心熬煮，色澤清淡好似水的清湯。”

  看著中情局特務大談吃喝，老韓微微感覺好笑，他早就知道這家夥不但精通遊擊戰術，想出了利用繳獲的胡誌明小道物質，在槍管裏做手腳，在雷管中加入殘次品，以此來造成越南軍民不信任中國援助武器的“長子計劃”，同時也是個癡迷東方文化，在台海省台北市的“中美文化交流中心”苦學中國傳統文化的可怕敵人。

  不遠處坐著的巴基斯坦人，他的中文明顯生疏很多，一開口就帶著濃重的西部口音，此刻，盯著精美的菜肴，喉頭不自覺地上下跳動。

  至於比利時掩護公司的猶太人則不斷搖頭，臉上露出迷茫神色，似乎在申明自己對中文是一個字也聽不懂。

  美國人站起來，抓過砂鍋中的長勺，輕輕地，很內行地攪動了兩下。

  頓時，一股馥鬱芳香撲鼻而來，熱氣騰騰的湯汁，白如牛奶，嫩熟的羊頭肉，滑溜溜的，好似晶瑩剔透的水晶薄片。

  “大家看，這就是訣竅了”

  美國人指著湯裏泛起的奶白色，不無得意地繼續解說

  “這東西就是魚骨，哎，所謂魚骨，那可是鯊魚口邊的軟骨啊，要說這道湯菜最精華的，那就是這到地的海貨了。”

  望著洋洋得意的美國人，老韓始終以微笑應對，他知道，這番演說不過是中情局特工的獨特試探，他想弄清楚，中方對自己的底子，或者說參與此次聯合行動的合作者，他們的水有多深。

  “哼，你這老外，以為學了中文就是懂中國幾千年文化了？豈不知，萬言萬當，不如一默，任由你表演得天花亂墜，我就是不做回應。”

  老韓心裏想著，他大方地看著幾位上級和同誌，顯然，大家都是這個行業中的老手，盡皆深通此道，現在，全都微笑著看美國人表演。

  這下，身材高大的中情局老鳥也覺得有點尷尬，隻得就勢端起酒杯，高聲說

  “為了打敗我們共同的敵人，那頭又重又笨的北極熊，幹杯”

  老韓也舉起了杯子，不過他的祝酒詞卻有所改變

  “為了世界和平，幹杯”

  一場氣氛獨特的宴會就在明槍暗箭中結束了，當席間去洗手間的時候，戴著酒瓶底似的近視眼鏡的猶太人卻在與老韓擦身而過的時候，用略微帶有滬江口音的普通話說

  “我們猶太人有一句老話，會交朋友的人就才能把生意做遍世界，您可以成為我們值得信賴的朋友，我有這個自信。”

  說完，他並不去看老韓，卻用更加低沉但清晰的嗓音又說道，

  “你可以稱呼我的名字，雅科夫，這是我的真名”

  短短幾秒功夫，老韓算是結交了這位後來摩薩德的領袖和實際上的精神導師，老謀深算地，自小在滬江小猶太區長大的特務頭子。

  第二天午後，大家坐在小樓內唯一安裝有“三菱”空調的小客廳內，開始對這次代號“彩石”的聯合行動進行了唯一一次任務部署。

  夕陽不知不覺中映紅了西邊的天空，也將客廳內的每個角落染上了濃重的霞光，美國人，比利時公司代表，巴基斯坦情報局官員都被延請入小餐廳用餐，老韓和上了年紀的老上級沒有走，他們在沙發上依舊保持著坐姿。

  “我有個想法，想尋求您和上級的支持”

  老韓反複斟酌了半響，終於還是開了口。

  “哦，你盡管說，小韓”

  老上級還是以當年的稱謂稱呼自己的老部下。

  “最近一段時間，嗯，當年的東北日本遺留孤兒大量返回祖國，日本政府對他們的回國是積極鼓勵和支持的，返回時，甄別的手續並不嚴格。”

  老上級看了看自己的部下，什麽也沒說

  “能否，種下一粒種子。或許有一天，在氣候適當的時候，種子可以長成參天大樹，形成樹蔭。”

  老韓望著老上級，對方緊閉眼睛，似乎睡著了一般。

  “有這個必要嗎？日本政府現在和我國很友好，過去的曆史都過去了，渡盡劫波兄弟在嘛，有撒播種子的必要嗎？”

  過了幾分鍾，老上級回答。

  “日本人從戰略上始終是我們的心腹大患，現在友好，嗯，老師，我判斷，北方的北極熊正在走下坡路，說不定十年之內就會有大變化，到了那時候，友好的朋友很可能重新成為對手，我們需要提早布局啊。”

  老韓說得很動情，顯然經過了長時間思考。

  “這屬於時間跨度可能長達幾十年的戰略情報部署，我會向上級首長匯報的。”

  終於，老上級表態同意。

  “對了，小韓啊，上個月我在解放軍總醫院做了一次體檢，嗬嗬，醫生說，我，我得了癌症，估計還剩下三四個月的時間。”

  老上級以手撫胸，似乎有點憋得難受。

  “沒什麽，生老病死，客觀規律而已，我本人是唯物主義者，看得很透。隻不過，這次，等你回家，很可能，我已經去了多寶山墓地，哈哈，以後記得每年來看看我這個無兒無女的孤老頭子啊。”

  “您？”

  老韓的眼眶濕潤了，老上級其實不止是上級，他從大約十幾歲時起，就在生活中扮演了父親，在學習上成為老師，直到老韓也走上這條父母走過的光榮道路。

  “對了，忘了和你說，我發現一個年輕人很有潛力，做事認真，好學，聰明，我已經安排進行深度培養了。”

  老上級望了望眼睛中泛出淚花的老韓，突然轉換話題。

  “我見過嗎？”

  老韓也轉換到新思維軌道上來。

  “可能吧，就是，就是崔勇，很不錯的小夥子”

  最後的霞光已經消散得差不多了，屋子裏亮起電燈，老韓莊嚴地給老上級也是自己的長輩敬了個軍禮，這一別以後，或許生死相隔了。

  港城 1984年9月15日

  這裏是西環，港城有名的荷裏活道其實不過是一條上下坡的，長度不足百米的狹長街道，它的一頭連接著皇後大道，另一端是百年老街，者比列道。

  在距離丁字岔道不足十米的角落中，有一座孤零零的，明顯帶有古典建築風格的小廟，廟的門頭上是漆黑的傳統門楣，上麵寫著

  “文武廟“

  從燕京出來的老韓此刻正在細雨如絲的港城老街漫步，他穿著時髦的白色海員服，鼻梁上架著金絲邊變色太陽鏡，身旁卻是一高一矮兩個夥伴，高的正是賣弄中文水平的美國中情局特工，矮小的是猶太人雅科夫。

  三人走進煙火繚繞的百年古廟，他們的脖子都掛著相機，一看就是停泊西貢碼頭，來此遊玩的外國海員，這種人在港城每天都有不下萬人，誰也弄不清楚這幫家夥誰是誰。

  因為下雨，除了供奉的煙火之外，遊人很少，古廟內稀稀落落，很是冷清。

  突然，一個牽著金毛狗，同樣戴著時髦墨鏡的英俊男子走上前，如同老熟人般和老韓等幾人打招呼。

  “你們的請求，我國政府已經答應，要求的邊界通道會準時，安全的開放，我們要求的禮物呢？什麽時候交付？“

  男子說的是法語，極其漂亮的巴黎口音。

  “放心吧，我的朋友，F4鬼怪戰鬥機配件，不死鳥導彈電池，引導頭手冊，這些都已經打包完畢，隻要我們順利通過黃色區域，你們就可以在歐洲任何一個港口取到禮物。”

  美國人回答，笑容裏帶著幾分揶揄，仿佛在說，波斯人還是要求助我們，才能扛得住伊拉克恩德軍隊的攻擊。

  “乘客就是你們三位？”

  波斯代表迅速掃了一眼三人，問道

  “不，是我們兩個，他嘛，隻是會計師，你知道的，做生意必須要有個好的會計師啊。”

  美國人指了指自己和老韓，又露出標準的牛仔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