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泰國(2)
作者:靜靜的延河      更新:2022-05-09 14:49      字數:3487
  張靜怡和劉西疆去的地方位於曼穀耀華力路和石龍軍路之間一條狹窄小巷中,這裏是曼穀唐人街的中心地段,無數的小店鋪鱗次梯比,一家挨著一家。滿耳聽到的是華語,滿眼看到的是用濃墨書寫的對聯

  “忠孝持家遠 詩書處世長”

  巷子越走越狹窄,他們找到停車場將租來的藍色尼桑汽車停好,安步當車,行走在炎熱潮濕的空氣中,慢慢穿行於中華的氣息裏。

  “快到了,看到那棟房子了嗎?”劉西疆走在張靜怡前麵幾步,他的手指向東南角的一座米黃色兩層小樓。

  正說著,天空裏密布的烏雲開始變成了鉛灰色,周圍空氣更加潮濕逼人。

  “快走,要下雨”劉西疆熟知東南亞氣候,他伸出手,很自然地牽住張靜怡柔軟纖細的手臂,腳下加速。

  到底晚了半步,濃密地雨絲淬然而至,轉眼已經變成從天河潑灑下來的瀑布。

  劉西疆拉住張靜怡在雨中狂奔,終於,他們衝進了米黃色小樓中。

  剛進門,玄關處擺放著一尊用黃花梨雕塑的半米高木雕,是大腹便便,露出滿臉笑意的彌勒佛。佛像旁邊,一顆碩大的翡翠玉石西瓜安臥在潔淨透明的玻璃罩內。

  張靜怡微微吃驚,輕輕感歎工藝的精美絕倫。

  “別當真,這都是行貨,蒙人的”

  劉西疆淺淺一笑,他很自然地鬆開與張靜怡相握的手,向裏麵的客廳指了指。

  所謂行貨,就是由工匠用現代機器和工藝製作的仿古器,外觀美則美矣,卻絲毫不具有收藏價值,隻能用來蒙那些什麽都不懂的暴發戶。

  走進客廳,眼力說及是兩扇巨大的百葉窗,米黃色印花窗簾被帶著雨絲的晚風吹起,在寬大的客廳角落四處舞動。

  被對著門的位置安置了兩把太師椅,通體暗紅,一望便知是名貴的紅木質地。

  一個頭發花白,身材高瘦的男子被對著他們,正在悠閑自在地看一本線裝書。

  聽到腳步聲,男人回頭。他的臉很長,小眼睛,寬額頭,花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身上穿著件湖藍色的長裳,織金的蝙蝠團紋,手工考究精致。

  男人笑了,張靜怡看見他左邊臉頰下有道既寬又深的疤痕,很像是刺刀一類東西留下的。

  “來了”

  他站起來走上前幾步,衝著劉西疆和張靜怡抱拳行禮,完全的老派作風。

  “德三爺,你身子骨好”劉西疆也抱拳還禮

  “這姑娘是?哎喲,好個俊丫頭,也隻有咱們的人才能生出這樣標致的美人來”

  德三爺笑了,他的刀疤也隨著笑容抽動。

  “啪,啪,啪”他雙手相擊,一雙大手崢嶸畢露。

  上來一個穿黑色休閑裝的小夥子,他送上了冒著熱氣的手巾。

  “擦一擦,這裏的雨挺邪乎,受了風容易著涼”德三爺說完自顧自走向後麵堂屋。

  頭頂的風扇慢慢舞動,掀起張靜怡濕漉漉的發絲。

  劉西疆把大毛巾攤開,輕柔地在發出香氣的黑色發絲上滑過,他的一雙大手強健有力,透出溫暖的熱氣。很難想象,這一雙可以在頃刻間致人於死地的手,這一雙握過各式武器,結束過很多人性命的手,在一個女人的身邊是如此地柔軟,就像是一處平靜,安詳的港灣,在這裏,隻有溫暖,隻有歡笑,沒有驚濤駭浪。

  “我自己來”

  張靜怡低下頭,她必須掩飾自己臉頰和脖子上悄然浮起的幾朵紅雲。

  德三爺的腳步打破了兩人獨處的尷尬,他手裏是個黑油漆花紋的大食盒,走路一搖一晃,看來腿腳也受過傷。

  “來,來,嚐嚐點心,哎,說起來,還是關爺送來的好玩意,我借花獻佛。”

  他把食盒放在八仙桌上,慢慢打開。

  食盒分成九個格子,裏麵是各式各樣的果脯蜜餞,飄散出誘人的甜香。

  張靜怡的目光被幾塊豔紅中帶著點金黃的糕點所吸引,她的目光落在了上麵。

  “嚐嚐,正宗的”金糕“,說起來,這可是富川齋嫡傳後人的手藝,這要是擱著在前清,那也是吃宮廷供奉的點心,據說啊,太後老佛爺最好這一口。”

  德三爺的笑容很親切,他遞過來一個短短的金叉,上麵是一塊山楂糕。

  吃著糕點,口腔中溢滿酸酸甜甜的味道,張靜怡回想起過去,想起自己在燕京城度過的歲月。

  那時候,張靜怡在學院裏學習,學校坐落在外交部街,緊靠著著名的東安市場,每個休息日,她都要獨自或者和要好的同學一起去逛街。

  她又想起和顧純在燕京度過的美好日子,顧純和自己都喜歡吃糖葫蘆,一串山楂裹上熱熱的紅糖汁液。冷卻後就是層薄薄的殼子,吃起來酸中帶甜。那時候,她最喜歡和顧純搶著吃外麵的糖殼,每次都是因為顧純暗中防水,讓張靜怡一人獨享。

  張靜怡暗自歎息,沒想到在泰國吃到了正宗的燕京點心。

  她又回想起小時候和父親,後來與同學,然後是顧純一塊兒,手牽著手逛故宮的情景。

  “嚐點這個,來,蜜橄欖”德三爺熱情地招呼客人。

  張靜怡接過,在口中輕輕咀嚼。

  “我祖上是旗人,鑲白旗,按照老姓是瓜而佳氏,爺爺的爺爺那會兒,在內務府當差,哎,也進獻過吃食給太後老佛爺,還有後來的隆裕皇後和珍妃,瑾妃。要說啊,宮裏頭的女人,最愛吃甜食了。”

  德三爺喝著茶,娓娓道來。

  張靜怡想起自己和顧純曾經隔著玻璃看過故宮裏那些妃嬪的居所,儲秀宮裏,那些條案和桌子上都擱著和眼前一樣的九格食盒。

  是的,女人是最愛吃甜食的,那說明什麽?大概是女人太苦,尤其是宮裏頭的女子,她們的心中滿是苦水,隻有依靠這一幕甜食,支撐自己走下去,活下去。

  世界上的每個女人都是如此,概無例外。

  “好了,老德,別說你的相聲了,準備好了嗎?”劉西疆笑著打破了一個老燕京旗人在泰國曼穀的瑣碎訴說。

  “好了,好了,怎麽著?露一手?”德三爺笑著問劉西疆

  “露一手”劉西疆脫下外套,他笑著問張靜怡

  “丫頭,你會做飯嗎?”

  張靜怡一愣,隨即回答

  “還行吧,做不好,瞎做”

  劉西疆笑著點頭

  “你坐一會兒,等會兒給我打下手”

  過了一會兒,劉西疆的聲音從後廚傳來

  “丫頭,快來幫把手”

  張靜怡聞聲走進熱鬧的廚房,她看見劉西疆圍著圍裙,正在案板邊切菜。

  他的動作很標準,既精準又有力,全身的肌肉襯托著完美的曲線,讓人想到米開朗基羅筆下的古代英雄,

  “別傻站著,丫頭,弄兩個蒜頭”

  “丫頭,洗菜”

  劉西疆像是大將軍在指揮戰爭一樣,廚房裏的氣氛有條不紊。

  漸漸地,氣氛越來越熱鬧,張靜怡洗菜,劉西疆切菜,擀麵皮,包餃子。

  這邊,劉西疆對張靜怡說

  “把我收拾好的魚下油鍋“

  張靜怡聞聲,她將一尾收拾好的鮮魚放入油鍋。可能是動作猛了一點,幾點熱油濺到眼睛上。她下意識地用手去擦拭,卻因為剛剛接觸過尖辣椒,眼角的淚水頓時湧出來。

  “別動“劉西疆拉過張靜怡,捧著她的頭,輕柔地送到水龍頭下,讓清水慢慢流淌。

  “我給你擦一擦“劉西疆取來潔白的手巾,輕輕拂過張靜怡的眼角。

  “嗯“張靜怡閉著眼,她的臉頰差不多貼在劉西疆寬廣的胸膛上,鼻子裏聞到那股煙草的味道。

  不知什麽時候,太陽頑強地鑽過厚厚的雲層,金色的晚霞透過廚房的窗戶灑在了兩個人的身上。光線像是神奇的魔術師,在男人身上度上堅毅和淡淡柔情,在女人身上塗滿上曼妙和玲瓏。

  外麵的街道上熙熙攘攘,晚市已經開始,到處是食物的香氣和歡樂的歌聲。

  晚餐很豐盛,卻隻有兩人,德三爺親自送上一瓶來自國內的茅台和一瓶上好的意大利紅酒。

  “你們吃吧,我啊,糖尿病,沒這口福了,哎,還是年輕人好啊。“

  屋子裏隻有兩個相視而笑的人,屋子角落中擺放著一架琺琅質地的人物座鍾,發出有規律的清脆“哢嗒“聲。

  裝菜的盤子是很講究的青花瓷器,盤子底部帶有“儲秀宮“,”坤寧宮“,“長春宮”等印記,雖然曆經時間的滄桑,這些名貴的瓷器仍然熠熠生輝,素雅而高貴。

  “來,我敬你一杯”劉西疆給張靜怡斟酒,兩人相對舉杯。

  “能給我一次機會嗎?”吃了一口菜,劉西疆突然開口問

  “什麽?”張靜怡沒有抬頭,不知為什麽,她一看到對麵男人的目光,就會不自覺地心跳加速,這是顧純沒有給過她的。

  “跟我走,和我一起生活,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無憂無慮,無拘無束。我們可以買個農場,一起在小溪邊垂釣,一起在大草原上騎馬,一起駕駛飛機,一起躺在草地上數星星。能,能讓我照顧你,給我這個機會嗎?”

  劉西疆的眼光熱烈而執著,張靜怡不敢看,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過了許久,張靜怡輕歎一口氣

  “也許,我們都沒有那種機會了,也許,我”她的話沒有說完,劉西疆已經打斷

  “不,機會是人創造的,我會把一切安排好,救出你堂姐,不傷害任何人,靜悄悄地離開。我太累了,太累了,這麽多年了,你是唯一讓我做出這個決定的女人,我。”

  劉西疆不再說話,他沉重地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茅台獨特的醬香飄蕩在周圍的空氣中,兩人默默無言。

  “不,我做不到,對不起”張靜怡搖頭

  劉西疆突然哈哈大笑

  “傻丫頭,我和你開玩笑的,快吃,明天我們一早出發,去水上市場,然後我就要離開泰國了。”

  張靜怡也淺淺一笑,她不知道這個男人的內心在想什麽,但是,剛才的話絕非玩笑,女人的第六感告訴自己,事情並不簡單。

  “我去和老德到個別,你等一下”

  吃晚飯,劉西疆讓張靜怡先去開車,自己走上了通向二樓的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