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吻
作者:唧唧的貓      更新:2022-05-08 23:12      字數:3098
  付雪梨昂首側頭, 看著許星純, 翹起唇, 湊上去, 鼻尖摩挲, 很小心地回應他。

  思緒卻開始遊離...

  不知道從哪問起。似乎也沒有什麽好的開頭...

  他們站在廚房門口。針織毛衣一點都不擋風, 付雪梨覺得有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冷得牙齒打顫。她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臉,讓腦子清晰一點。

  吞了又吐,反複幾下, 終於小心措辭,付雪梨嚐試著開口,“今天你姑姑給我看了你小時候的照片。”

  “嗯。”許星純靠在門邊低頭看著她, 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燈光之下, 眉目深挺清晰。

  “我以為你小學就很聽話,三好學生之類的獎狀拿到手軟, 但是你姑姑說, 你一個獎狀也沒有拿回來家裏來過。”

  說完之後, 抬頭瞧了瞧, 許星純似乎有笑。

  她心安了一下, 從鼻尖到腮幫都凍得有些紅, “可是你初中成績這麽好,高中也是,誰知道你小學居然是個調皮鬼。”

  頭頂的光線很柔暗, 許星純指背抵了抵鼻尖, 靠著門沒動,輕咳一聲,“我沒有像你一樣,很調皮過。”

  付雪梨假裝沒聽見他聲音裏的調笑,“你能跟我說說你爸爸嗎?”

  “等以後。”他斂了一點笑容。

  “那...你的媽媽,是...你大學畢業的時候...”

  許星純喉頭動了動,“癌症晚期。”

  手指上細小的傷口本來沒覺得疼的,這會兒倒是微微疼了起來,跟著心尖抽了一下。

  額頭抵上他的肩胛骨,腦袋紮得低低地,一呼一吸之間全是熟悉的味道。

  有點不知所措。

  默了很久,付雪梨才低聲試探著,問了一句,“你那時候...是不是因為我...”

  她想了想,到了嘴邊又咽下,猶豫了幾道。把‘自殺’這個詞改成了‘自殘’。再想了想,又把‘自殘’改成了‘受傷’,這才說出口。

  她有點忐忑,“你那時候是不是因為我受過傷?嚴重嗎。”

  許星純被人壓得背抵著門板,“不嚴重。”

  假話。

  明知道他說的是假話,她卻沒勇氣深問。付雪梨承認自己是個膽小鬼,表麵擁有十分強烈自我的人格。

  但每每都隻是嘴皮子上下一碰,其實根本沒勇氣麵對自己犯的錯,種的惡。

  窗外暮色清晰,大黃狗在院子懶洋洋地溜達來去,有炊煙的味道。他們相對而立,像電影裏的主角,中間跨越了數十年,兜兜轉轉還能回到原點。

  牆壁上黑白相框裏容貌年輕的父母笑容依舊。

  記憶像決堤的河流,又像一汪深淵,順著回到最初。

  小時候,許星純住的地方,有一個賣紅薯的女人,丈夫生性暴虐,酗酒成性。這個女人從小母親死了,隨後被攆出家門,流浪被逼坐台,最後嫁給現在這個丈夫。

  後來,這個女人消失了。

  因為丈夫吸毒借高利貸,兩人雙雙跳了河自殺。

  吸毒的普通人,最一般的下場,就是死。死在一家小旅館的床上,手臂上插了一個注射器。或者死在這個世界上沒人知道的地方。

  這是他的父親說過的話。

  但那時候他五歲,不懂死亡。

  許星純的父親,是緝毒警察。圈子裏隻有三種人,緝毒警、毒販和癮君子。

  緝毒警察。有狙擊手和外科醫生的耐心和精準,不怕死,隨時準備好蓋旗子。

  但走錯一步,就不能重見天日,天大的秘密都要爛在心底。

  8歲那年,是許星純見到父親的最後一眼。

  連再見都沒來得及說,在家門口,父親雙手就被扭到身後銬了起來。母親追著他跑,被人一把推搡到地上。他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很快被按住頭顱,押了進去。

  警察的囚門哐地關上了,上了大鎖。持槍的武警陸續上車。

  自此以後,每到深夜,母親臂挽黑紗,都在隔壁房間裏哭泣。

  她是個美麗的女人。

  如今卻變得神經質。

  積怨發泄在許星純的身上。用手掐他的臉,嘴,身上各種部位。日日夜夜,他因為這種童年缺愛而痛苦萬分。自尊心敏感,缺失安全感。

  街坊四鄰漸漸有人傳開流言,學校裏,有板凳砸在他身上,嬉笑他的母親。手邊有玻璃杯,許星純順手撿起來,麵無表情,敲碎了向哪個人捅過去。

  手臂和小腹全染上血跡。

  然後被退學。

  母親帶著他和一切人斷絕了聯係去臨市。

  抽煙打架,在上初中前,他都會。

  後來局裏心理專家看著許星純說,他從小情緒得不到正常疏導,負麵心理一直被壓抑,一旦被釋放就得不到控製。

  他是有一點心理變態的。

  是的。

  對於許星純來說。

  不被這個世界需要,存在毫無意義的感受,一直持續了很久。

  到初中。

  他遇到一個女孩。

  長得很美的女孩。

  穿著嫩黃的連衣裙。

  每天她都會路過一個小巷子。

  在那個小巷子裏,他像個見不得光的肮髒昆蟲,眼神病態,躲在角落窺視她。

  看她的手攀上老舊窗台,夕陽光下,小貓順著手臂,跳落地麵。

  看她打碎了一個心愛的杯子,就哭了很久很久。

  那時候的許星純,臉龐瘦削,身上是空蕩的白校服,在校園裏毫無存在感。

  他偶爾,開始想著這個女孩自.慰。像是一種不為人知的衝動,盛開在神聖純潔的十字架上,轉瞬又枯萎。

  後來轉了班。他們當了同桌,她很懶,上課遲到,總是給他帶校門口賣的餛飩,以此來要他幫忙寫作業。

  他們在一起。許星純小心翼翼,把自己極端敏感的性格掩飾得不錯,學會了收斂。

  寂寥的生命裏,她是唯一一點樂趣。

  他喜歡她穿著那件嫩黃色連衣裙,胸前一顆珍珠貝殼的紐扣。看著她擺出派頭,臉也在閃閃發光,“我除了美色還剩什麽,你隻喜歡我的臉。”

  她驕傲又任性,沒心也沒肺。可他這個可憐鬼,對她喜歡來的毫無道理,卻又無法抑製,隻能不由自主的,想盡辦法的想她靠近。

  從來就沒體會過人與人之間的親密關係,所以許星純才對這一切都無所適從。

  後來的後來。

  也曾經想過,被她沒心沒肺地喜歡著也好,被她當作日常的消遣也好。過著沒有明天的日子也好。

  擺脫誘惑的方式就是屈服,放棄尊嚴和自由,保持著這份隨時會被收走的感情。

  他的愛已經兜底。

  人心可怖。

  戰勝欲望的永遠隻有更高級的欲望。

  -

  “許星純,翻頁了就別往回看。”

  “好不好。”

  她說的時候,眼淚是不知不覺掉下來的。

  糟。

  付雪梨趕緊從旁邊,扯出一張紙巾蓋住鼻子。裝作省鼻涕的樣子,手指壓緊,甕聲甕氣,不想給他又看見自己哭了,“我也很慘的,我們倆慘到一塊去了。如果那時候我也知道你這麽慘,我就不會拋棄你了。”

  付雪梨這段時間對許星純哭的次數,加起來幾乎能抵上她小半輩子對別人服軟的總和了。一點都不符合她從小到大囂張跋扈的作風。

  一點形象都沒有了。

  他凝視付雪梨嫵媚的臉蛋。目光在她臉上停了很久,用手撫弄她的臉側,從眼到溫軟幹燥的嘴角。

  指腹略有些粗糲,刮過細嫩的肌膚。

  付雪梨的臉很瘦,捏起來卻肉乎乎的。暴躁起來的時候像個炸毛的小動物,內疚的時候就低眉順眼,一副承認錯誤的表情。脆弱又倔強。

  “好啊。”

  許星純嗓子低啞,有溫柔的感覺。空氣裏有輕微震蕩的氣流,敲打在耳膜上。

  老爺子和許媛回來了,開門的窸窣聲伴隨著犬吠。他們在堂屋裏擺桌椅。付雪梨今晚吃完飯就要走了。

  廚房,許星純單手挽起衣袖,從餐桌台麵上拿起幹淨的白瓷小碗,放在水池裏清洗。露出一點小臂,緊繃的肌肉,線條流暢。

  不得不說,他的五官考究,極富有觀賞性。長相比圈裏很多小鮮肉都有格調。

  她傾身過去,兩手撐在灶台上,歪著頭瞧他,怎麽也瞧不夠。

  許星純的胳膊微微抬高,擋住她伸過來的手,“水冷,先別碰。”

  付雪梨嗯了一聲,頭靠上去,身子骨軟,沒個正形,“我過幾天要出國。看天氣預報,國內降溫了,你要記得加衣服啊。我看你們工作好辛苦,總是要滿大街瞎轉。”

  想到什麽,她驟然有些苦惱,又急著囑咐,“對了,許星純,你在外麵執行什麽任務的時候,別對那些女人笑啊。”

  他嗓子有點低啞,笑了一會,沒忍住還是有點咳嗽,“怎麽了。”

  “對對對,就是這個笑。你知不知道,這麽對女性笑,很容易引起犯罪。”付雪梨說的一板一眼,很正經。

  她把他當什麽了?

  “我是警察。”許星純關火的動作頓了一下。

  就是警察...才更有誘惑力啊……

  她嚷嚷,一聲不響地抱住他的腰,手臂緊箍著他的後背,“我才不管你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