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定北餘音
作者:普小通      更新:2020-03-30 04:56      字數:2883
  畢竟跟沈老頭擺弄過一個多月的屍體,方岩立刻就判斷出謝江臨隻是失血過多,左臂傷勢雖重也隻是皮肉傷,並無大礙。醫務官雖有些放心不下,待方岩說自己住在西城濟世堂以後也就不再多事。

  謝江臨這廝雖然虛弱,還是板起一張臭臉拒絕幫助,被方岩不由分說背起來就走。謝江臨苦於身體虛弱無力反抗,隻得讓方岩得逞,嘴裏卻尖酸刻薄一個勁的諷刺挖苦;方岩毫不退讓反唇相譏,說到興起還時不時帶上句有種你贏了我再說,把謝江臨氣得直吐血。

  無論動手還是鬥嘴都力壓謝小九一籌,回濟世堂的路上方岩心情舒暢無比,連腳步都輕快了起來。

  鑾鈴聲響起,一輛馬車從後麵趕了上來,四周有數個強悍的氣勢接近,方岩立刻警覺起來。就連背上的謝江臨也感覺到了不對,不再言語。

  這馬車通體黑色並無華貴裝飾,隻是大的出奇,駕車是居然是五匹神駿的高頭大馬!所謂天子駕六,諸侯駕五,卿駕四……地方上或許有豪富僭越,但長安城裏的禮製規矩嚴的很,也就是說車裏是位王爺!那些氣勢強悍的人物應該是暗中保護的高手。

  看樣子隻是路過,方岩雖不怕卻也不願生事,於是讓開了大路。不料這馬車卻在前麵停了下來,下來的正是校場裏被紈絝子弟們簇擁的清秀少年。

  少年也不說話,隻是與方岩二人一起走,他似乎不習慣走在別人身後,於是領先方岩半步,馬車和那些暗中的高手則緩緩跟在身後。

  一支奇怪的隊伍就這麽默默前行。

  這少年的行為確實莫名其妙了些,但似乎沒有惡意,方岩心頭稍定。背上的謝江臨的呼吸也慢了下來,這種能感覺到彼此呼吸心跳的親密距離讓方岩不由一陣惡寒。

  “不知這位公子有何見教?在下方岩有禮。同袍謝江臨有傷在身不便施禮,還請恕罪。”方岩打破了沉默,知道謝江臨這廝絕對不會口吐人言,就順便替他打了招呼。

  一介平民卻不像其他人那般或卑躬屈膝、或故作疏狂,隻是不卑不亢、平等以待,少年不由笑道:“今日在校場目睹二位風塵,著實仰慕。如今謝兄傷在身,方兄定然也感勞累,不如以車代步,也好盡快回到貴府。”

  “多謝公子美意,我等衣冠不整、不便叨擾,好意心領了。”這位必定是那個王爺家的世子,偷了家中長輩的車架來看武舉,雖說言談舉止間比殷承宗之流強上百倍,可方岩還是不想曲意逢迎,所以直接拒絕了。

  居然有人拂自己的的麵子?少年有些意外,不過他涵養極好,居然隻是苦笑著搖了搖頭回到了車上。

  畢竟是拒絕了對方的善意,方岩也覺得抱歉,在路邊抱拳目送對方。馬車緩緩啟動,車窗突然一挑,少年微微笑道:“聽說你與那位詩仙姑娘走的很近,姐姐這幾日有些不太高興。”說完便扭頭招呼馬車打道回府。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卻讓方岩如遭雷擊!如果他不是什麽世子而是皇子,皇子的姐姐豈不是公主?自己認識的公主,而且會因為葉念初而不高興的……楊黛!

  方岩再不猶豫,飛身竄上了馬車。

  車裏空間極大,居然還有簡單的家具,那少年斜倚在胡床上一臉笑意,“到底還是要借姐姐的名頭你才上車。”。

  “她,她好嗎?”方岩尷尬的站在那裏,實在不知道怎麽開口。

  “你知道長安第一紈絝是誰嗎?”少年頓了頓,又問了句讓方岩摸不著頭腦的話。

  “你姐姐是不是經常說你莫名其妙?”方岩突然腦洞大開,也是答非所問。

  這下輪到少年吃驚了,“你怎麽知道?”

  “她也整天這麽說我……”

  此人果然莫名其妙!少年先是微笑,繼而忍俊不住哈哈大笑。

  “你說的長安第一紈絝總該不會是她吧?”方岩放下了背上的謝江臨,讓他坐的舒服一點。

  “嗯?你不像她說的那麽笨嘛。”少年自幼高高在上,方岩朋友般的說話方式讓他覺得新鮮又親切,不由得健談起來:“有父皇和母後的寵愛,她自幼便無法無天,再加上隨仙人修煉過一些時日,那真是打遍長安無敵手,絕對是一位讓全長安都睡不好覺的混世魔王。”

  父皇、母後……方岩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在一旁默不作聲的謝江臨聽到後呼吸聲也不由重了幾分。

  “不過從北邊回來以後她性情大變,整日閉門不出。整個宮裏就是我與她聊得來,她便常常跟我聊起聖山之戰、定北烈火;還聊起你和史老七、遊烽火他們一眾同袍,對了,還有那個桑神醫……鐵血烈焰,金戈鐵馬,當真是壯懷激烈!隻是定北軍後來如何了?”

  定北、史老七、桑神醫、遊烽火,每聽到一個詞就像被鐵錘在心頭砸了一下,方岩不知不覺間已經是滿眼淚水。就在少年還在壯懷激烈的時候,方岩再也忍不住一把抓起謝江臨的衣領吼道:“他們到底怎麽樣了,告訴我!”

  謝江臨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用盡全力吼道:“你以為我是為什麽來到長安的?你以為我的傷是怎麽回事?兄弟們在一起吃苦的時候你在哪裏?”

  車廂外突然想起急切的詢問之聲,“殿下、殿下?”在外護衛的高手聽見裏麵的聲音放心不下。

  “無妨,爾等且去值守便是。”少年喝退護衛。他奇怪的看著兩人,不知道為什麽說翻臉就翻臉。

  一把打開方岩的手,謝江臨看了看方岩,又扭頭看了看少年,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其實我是逃出來的。”

  逃?方岩和少年奇怪的對視一眼。

  “我隨方將軍伏擊頡利可汗不成,原以為要戰死殉國,生死之際馮天青率二百幽州軍來救,這才逃出生天。此戰雖以寡敵眾、殺敵眾多,可定北城畢竟是丟了,所以方將軍自縛到長安請罪。”謝江臨還是有些虛弱,說到這裏停下來喘了口氣。

  這些事情方岩多方打聽都已知道,可是後來呢?

  “一路上傷重不治又死了數十人,最後我們和幽州軍一共隻有不到二百人到了長安。想不到的是,我們沒有因為兵敗被斬首,也沒有因為殺敵而被嘉獎,兵部一紙軍令把我們送到西北去鑿石頭!”謝江臨呼吸聲重了起來,滿眼都是怨恨,“我們這些人幾乎人人有傷,每日隻吃一碗沙子飯,卻要開山鑿石,半年下來死的隻剩了一百人!想不到沒能轟轟烈烈的死在戰場上,卻要屈辱的死在采石場裏!你知道我今天的傷是怎麽回事嗎?”

  謝江臨一把撕開衣袖,露出了左臂。左臂已經嚴重的肌肉萎縮,隻剩一層皮罩在骨頭上,象一根黑不拉幾的柴火棒。這根柴火棒上不但在流血,還散發這一股臭氣,傷口已經腐爛了,“這是在定北負的傷,半年了不但未能痊愈,如今都動彈不得!因為在采石場不但沒有藥品,連飯都沒得吃……”

  “竟然把英雄當做囚犯,豈有此理!”少年大怒,一腳把車廂裏的錦墩踹翻。

  “方將軍和馮天青、王少陽他們不反抗,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是軍人,軍人打了敗仗就得接受懲。可是他們都有功於大唐啊!就該這麽無聲無息、這麽窩囊的等死嗎?”謝江臨越說越激動,英俊的麵容一片扭曲:“他們認命了,可老子不服!聽說大唐第一次武舉就偷著逃出來,老子就是一隻胳膊也得個武狀元!讓天下看看,我們定北軍個個都是好樣的,我們不是囚犯,我們應該死在戰場上!”

  沉默……

  方岩從沒見過謝江臨這麽情緒激動,他終於明白了謝江臨為什麽這麽不堪一擊,為什麽假裝瀟灑用劍。用一隻手殺進四強,天知道他付出了多大的意誌和決心,天知道他忍受了多大的痛苦!

  少年突然抽出佩劍,一劍把那錦墩劈為兩片,“本王若不為定北討個公道,誓不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