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唯心不易
作者:普小通      更新:2020-03-30 04:56      字數:3679
  對於千百年後的人來說,曆史上的皇帝姓什麽好像不是大問題,管你姓李姓劉姓趙,老百姓該吃飯還吃飯,該納糧還是要納糧。皇帝如果姓完顏或者愛新覺羅的話就麻煩了一些,實在逼急了捏著鼻子也能認。不過皇帝是絕對不能姓山本、田中或者佐藤的,如果那樣一定天下大亂,原因很簡單,血海深仇。

  唐初的時候也有同樣的問題。皇帝姓楊姓李都行,但是絕對不能姓慕容、赫連、大野、獨孤,原因還是很簡單,血海深仇。隋唐之前是黑暗無比的五胡亂華時期,鮮卑人更是犯下了滅絕人性的滔天罪行。

  於是李唐皇帝姓什麽就成了一個大問題。

  這個問題好像是廢話,李唐李唐,人家出身隴西李氏(一說趙郡李氏),不姓李姓什麽?有意思的事情來了,李淵的爺爺李虎偏偏就姓大野。李虎是西魏八柱國之一,因為皇帝是鮮卑人,就賜了李虎一個鮮卑姓氏,大野。而且事情遠不止這如此,李淵的姥爺叫獨孤信,獨孤可是地地道道的鮮卑姓氏。李唐家的皇帝有沒有胡人血統,這真是一筆糊塗賬。

  李淵造反打天下,當然要繞過姓大野這個汙點,否則漢人老百姓怎麽會支持他?問題來了,隴西李家的那些個遠祖老百姓都不認識啊!什麽秦朝隴西郡守李崇,十六國時西涼王李暠,就算是讀書人都未被知道,更不用說大字不識的老百姓了。真要說有名的就算飛將軍李廣了,可李廣一是官太小,二是結局不太好,不合適。

  必須要找個名人當祖宗,這就成了立國之本。所以李淵靈機一動,向老百姓宣布,太上老君是我祖宗!太上老君就是老子,老子叫李耳,姓李!

  認太上老君當祖宗的有兩大好處:一是老百姓買賬,二就是道門支持。這下好了,道門裏所有的修行者都成了李唐的戰士,跟著老李家南征北戰、戰功赫赫,於是道門就成了李唐國教。

  蜜月期很快就過去了,李唐開始瞅著道門不順眼了。漢人朝廷的正統怎麽說也是儒家啊,你道門不事生產,整天光教老百姓一些神神鬼鬼的,換成哪個皇帝也不待見你啊,更不用說眼裏不揉沙子的李世民了。

  那怎麽辦?打壓道門,扶植儒家唄。

  具體的辦法就是大開科舉、辦國子監。貞觀元年,李世民大開科舉,看著天下舉子說出了那句“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矣”。貞觀二年,李世民下令國子監立孔子廟,四時致祭。從此明裏暗裏,國子監代表的儒家就成了道門的對頭。

  這就是為什麽長孫和李世民把方岩一腳踢到了國子監,要讓他不知不覺中成為道門的敵人。

  方岩當然不知道這些,他正被張有馳和秋分兩人折騰的痛苦不堪。重傷不死,而且恢複極快,兩位半吊子神醫怎麽會輕易放過,就把方岩當成小白鼠來回折騰。

  那一劍誅神破法,是專門對付大修行者的,隻重殺傷神魂,不重傷害身體。從瀕死中挺過來之後,方岩卻在以極快的速度恢複,胸前傷口不但已經愈合,連痂也脫落了。更讓人意外的是,經絡和神魂的傷勢被元初之氣強行壓製,已不足致命,隻要利用元初冥想慢慢消解就能恢複。唯一問題是元初之氣還不敢動用,隻能用水滴石穿的功夫慢慢恢複。

  一發現能走動了,方岩就立刻逃出濟世堂,興衝衝的拿著文書殺向國子監,還特意叫上了葉氏姐弟一起。揚眉吐氣的時候必須要顯擺,去國子監高就,葉氏姐弟自然是最好的觀眾,當然要去!

  國子監是大唐每個年輕人心中的聖地,方岩這種從小想讀書而沒錢的更是如此。走在樹影婆娑的院落中,看著過往的陌生人輕聲細語,無論認不認識都抱拳微笑,方岩不禁一聲長歎,真是好地方啊!定北軍營的糙漢們張嘴就問候對方雙親,跟人家這的是沒法比。

  看著方岩老農進城般的神情,葉雲帆一點都沒有觀禮的自覺,隨便找了個借口就去找相熟的學子切磋學問去了,葉念初也不好意思單獨跟方岩呆在一起,就跟著弟弟一起走了。衣錦夜行,弄得方岩萬分惆悵。

  打聽半天,方岩終於找到了一處不起眼的院子,門前的破牌子上無精打采的寫著三個字,廣文館。信步而入的方岩感覺到有人盯上了自己,而且不止一個。從蓮花山回來以後他的對於周圍三丈範圍內元初之氣的流動極為敏感,暗中盯著自己的人雖然很好的掩飾了呼吸、心跳,但是隻要他們在戒備狀態,身體裏有真氣或者法力運行就逃不出方岩的感覺。方岩全當什麽都沒發現,昂首闊步進了屋。

  屋裏空空蕩蕩,灰蒙蒙的光線也不是很亮,寬大的案幾上歪坐著一個人,一腳踩在桌麵上,一隻手抓了個酒葫蘆,正在仰頭痛飲。見方岩進屋,此人拽起衣襟擦了擦嘴上酒漬,哈哈大笑著走了過來。

  “又見麵了,方兄弟!”滿臉絡腮胡子再加上刀鋒般的眼神,一股子匪氣怎麽都掩飾不住,正是張慎!

  “張大哥怎麽在這裏?”方岩也喜出望外。從破廟到侯家集曾並肩作戰,後來又一同縱身冰河,兩人也算是患難與共的戰友。

  “在這等你一整天了。”張慎把酒壺扔了過來。

  兩口酒下肚,方岩立刻咳嗽了起來,那一劍透胸而過傷了肺。

  “有兄弟們的下落嗎?”方岩沒有再喝,而是拿著這酒壺呆呆發愣。這個不值錢的破酒壺是史老七從朱佑儉手裏搶的,當時斥候什的兄弟們一人一口傳著喝酒,總覺得酒不夠喝。後來烽火替自己擋了刀,朱佑儉在冰河邊失蹤了,史老七、韓利、高大衛不知下落……

  “史老七和韓利還活著,謝江臨跟蘇定方去了北邊,其他人就不知道了。”張慎一把搶過酒壺,寶貝似的揣進懷裏,生怕方岩不還。

  “老七和韓利怎麽樣?蘇將軍和謝小九在哪?”

  “我已經說的多了,軍中有禁口令,你也別問了。”張慎搖了搖頭。

  破廟、侯家集、冰河、聖山,張慎所作所為在方岩腦海中一幕幕閃過。盡管一塊出生入死,方岩總覺得張慎這個人看不透。

  聖山一戰險勝後方岩才知道是張慎騙突利可汗夜襲王君廓,從而一舉扭轉了局麵。如果說蕭皇後是戲台上的主角,張慎就是寫話本的人。這個一身匪氣、貌似粗豪的家夥有雙冷漠的眼睛,無論他的表情是憤怒、焦急、仗義還是絕望,你總會覺得這雙眼睛冷冷的看著你。

  “傷好的還挺快。我隻有三天功夫,以為等不到你來。”張慎打破了沉默。

  “你怎麽知道我受傷?”

  “夜入大內,為救老人家受傷,在濟世堂養病,今天帶著葉氏姐弟來國子監……”

  “你到底是什麽人!”無論是誰,如果活的象小白鼠一樣都是極度不安,方岩也不例外。

  “公主殿下沒告訴你我的身份嗎?”

  “在所有人都懷疑你的時候,她說你絕對可靠,其他什麽都沒說。”

  張慎聞言一陣沉默,緩緩道,“千牛校事,大唐皇帝陛下親兵。內稽查百官,外探查敵情,有臨機處斷之權、行事百無禁忌。一句話,除了皇帝陛下誰也管不了我們!”

  原來如此。難怪楊黛對他絕對信任,難怪他能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

  方岩心中一動,怔怔的看著張慎,剛剛你說的是,我們?

  “擅入大內是謀逆之罪,當誅九族!好在你救了老人家,陛下這才給了你一個機會。”

  陛下?皇帝陛下居然知道我!還親自赦免了我?方岩就像被閃電擊中,他完全無法接受這個現實,一個定北小兵居然得到了皇帝陛下的青睞!

  “方岩!”張慎忽然一聲斷喝。

  “在!”方岩肅立回話,這是軍人的條件反射。

  “大唐子民當效忠陛下,大唐軍人令行禁止!某千牛校事張慎,命你加入千牛衛!”張慎從懷中取出一個銅令牌,啪的一聲拍在案上。

  責任、犧牲、榮耀、權力、前途……皇帝陛下的心腹,淩駕一切律法之上,行事隨心所欲百無禁忌……這是所有軍人夢寐以求的機會!熱血轟的一下子衝到了頭上。

  伸出去抓令牌的手緩緩收了回來。心裏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妥,卻又說不出來。

  張慎急了,一腳把案幾踹倒在地,“你他媽有病啊,你知道這個機會多難得嗎?趕緊同意啊,你他媽在想什麽!”

  侯家集枉死者的慘狀浮現在眼前,這是張慎怕走漏風聲,借王君廓的刀殺人。萬裏挑一的幽州精兵在聖山英勇戰死,卻被說成亂兵輕啟邊釁,英靈何辜,榮譽無存?這些在軍國大事麵前都是應有的犧牲,是巨大利益麵前不值一提的小小代價。

  你張慎能以大局為重,可是我做不到!

  什麽天子心腹、什麽隨心所欲,如果這些讓我良心不安,我不稀罕!

  “我是定北邊軍,隻有我的上級才能命令我!”方岩抬起頭,直視張慎雙眼。

  張慎須發皆張,整個人就像憤怒的獅子。房門窗外幾條身影閃現,藍汪汪的淬毒勁弩齊齊指著方岩。

  張慎擺了擺手,人影散去,“我真看不懂你了。為什麽?”

  “如果為了大唐,你要親手殺自己的兄弟,你做得到嗎?”方岩輕聲問。

  “幼稚!”

  “我做不到……對不住了,張大哥”方岩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站住!”張慎叫住方岩,“先替我做幾件事,回頭我再想辦法把你攆走。你這機會是老人家拿麵子換的,得讓她老人家有台階下。”

  方岩停住了腳步。

  “放心,不會違背良心。”張慎大步過來,不由分說把銅令牌塞進方岩手裏,破口大罵:“我他娘的就沒見過你這種白癡!你這良心真值錢!”

  方岩撓了撓頭,訕訕問道:“還有個事,張大哥。”

  “有屁就放!”

  “那位老人家到底是誰?”

  張慎深吸一口氣,“大唐皇帝陛下的親奶奶,太上皇陛下的親媽,最疼愛豫章公主的祖奶奶,太皇太後獨孤青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