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理應如此
作者:普小通      更新:2020-03-30 04:56      字數:2985
  段破虜原本不想動手,事實上他根本就不想來,他是堂堂羽林軍,跟這幫子遊俠兒摻和在一起實在是丟臉。但是沒有辦法,那誰叫個胡服少年叫殷承武呢?誰叫他老子是開國名將,鄖國公殷開山呢?

  按說殷承武不過是個小公爺,這身份在長安的紈絝圈子裏麵算不得什麽,皇子、世子什麽的都一抓一大把,他算老幾?可偏偏他老爹殷開山英年早逝,又偏偏老殷人緣好。人緣好到什麽程度呢?出殯時當今天子曾扶棺痛哭,一眾並肩打天下的老兄弟們都發誓照顧他妻兒老小。貞觀的將軍是名將,大臣是名臣,所以對家中子侄的管教都極為嚴厲,偏巧這殷承武從小沒人管教,闖了禍總有一棒子叔叔伯伯給擦屁股,一來二去就成了長安城裏惡名昭彰的遊俠兒。

  此刻的殷承武躲在段破虜背後破口大罵,非得讓羽林軍將這個行凶惡徒當場格殺不可。

  段破虜無可奈何的抽刀下馬,走到方岩麵前問道:“你是邊軍,想必是上過戰場的,比試一下刀法如何?”他向身後一招手,那些羽林健兒也不廢話,直接取出把刀扔給了方岩。

  方岩見段破虜行事痛快,光明磊落,就知道跟那些紈絝子弟不是一路的,動手砍人的心有就淡了。於是不再急著動手,低頭看手裏的橫刀。這羽林軍的裝備就是好,定北的刀砍不了多少突厥人就會卷刃,羽林軍的刀黑沉沉的鋒利異常,不用說砍人,尋常的刀劍一刀下去也能斬斷!

  此時其他遊俠兒陸續趕到,在街頭不住喝罵叫嚷,哪裏有丁點世家子的風度,完全是一幫地痞無賴。殷承武在自己人麵前更是囂張起來,衝段破虜直嚷嚷:“給他刀幹什麽,直接過去砍了他啊!長安這一畝三分地還輪不到他囂張!”

  一種遊俠兒更是齊聲起哄:“砍了他,砍了他……”場麵一片混亂,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

  “閉嘴!”段破虜回頭對著這些紈絝子弟怒吼,他本是來巡城的,想不到攤上這麽一出,心裏很是懊惱。當下不再多說,提刀直奔方岩而且,打算速戰速決拿下這個邊兵再說。

  方岩心裏一聲苦笑,自己都當麵挑戰了,沒辦法,打吧!

  “段家大郎。”一個老婦正站在濟世堂的門口輕聲叫道。

  這是個普通的老婦,站在門口毫不起眼,說話聲音不大,更沒用什麽內功傳音,可段破虜卻呆在了當場!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褒國公段誌玄長子,戍衛皇宮的羽林校尉段破虜當街對一個老婦人拜倒!

  “不過是個老婆子……啊!”殷承武的話剛出口一半,立刻被幾個羽林軍扭著胳膊拖到馬下。

  街上所有羽林軍齊齊肅立,行晚輩禮。街上嘈雜聲小了下去,漸漸變得鴉雀無聲。

  長安城裏的老百姓可是見多識廣的,知道這些個羽林軍都是名門之後,而且各個武藝超群,平日裏都是眼睛朝天走路的,而且執勤中的羽林軍是真真正正可以在長安城裏橫著走,見到宰相大人或是國公、將軍什麽的都不需行禮,怎麽會對一個老婦人如此尊重?而且這老婦人服色普通,顯然是替貴人通傳的婆婆下人之類。

  莫非……莫非是大唐皇帝、皇後陛下,亦或是太子殿下在此?在場的一些“老長安”立刻展開了合理推測。定然是這樣,否則這羽林校尉怎麽會對這老婆子施晚輩禮,而不是下級參見上級之禮?

  “嘈雜了一些。”老婦人還了一禮,語氣神情很是淡然,經曆無數風雨的老人對人對事自然雲淡風輕。

  “傳我將令,濟世堂周圍三十丈內為禁區,雙層戒備,擅入者斬!”段破虜掏出巡城令牌,大聲命令。

  此刻他也顧不上方岩的挑戰,收刀拱手,“這位邊軍兄弟還請暫避。”

  被正麵挑戰的羽林軍校尉放下驕傲,客氣對一個邊軍說話,照理說方岩也該識趣,可是人命關天,方岩隻得苦笑道:“校尉大人,非是我不識好歹,我朋友危在旦夕,是來找大夫救命的啊!”

  段破虜歎了口氣,手臂揚起,身後羽林軍的硬弓齊齊拉開!沒辦法了,禁區內格殺勿論,這是軍令!

  “算了,讓他們進去吧,今日不宜有血光。”老婦人看了一眼方岩和桃紅等人,說完這話扭頭向院內走去,一邊走一邊低聲自語:積心處慮也好,誤打誤撞也罷,左右都是些小把戲……

  羽林軍虎視眈眈,圍觀的長安百姓也隻得離去,心裏卻在暗暗高興,今日離得皇帝皇後如此之近,回去的酒桌可有的吹牛了。

  最鬱悶是殷承武和一眾遊俠兒,今天這麵子真是丟到家了!打人的那家夥剛才報了名號,叫什麽來著?方岩,對,就是方岩,咱們走著瞧!

  遠處青衣人看著方岩走進院門,不禁恨聲道:“算你運氣好!”

  ……

  ……

  桃紅進門就被人迎進了一間屋子,劉五和方岩被擋在了外麵。滿眼是淚的劉五抓住桃紅的手死不放手,大吼道:這是我家娘子,死也要陪著她!眾人無奈,隻好放劉五進去。

  桃紅的傷雖然不是致命傷,但她被折磨多日且失血過多,這條命八成要交待這這裏。或許隻有這一刻,窮的叮當響的劉五才敢對著別人宣傳桃紅是他的娘子。他當然知道一直以來自都是一廂情願,桃紅斷然是看不上自己的。他能做的不多,大概隻能陪著她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僅此而已。

  從頭到尾沒人提過銀子,也沒人覺得奇怪。自古以來救死扶傷就是醫者天職,讓奄奄一息的病人死在門口,是隻屬於後世某朝的奇景。

  隻有等待。

  時間像是凝滯了一般,街道上嘈雜很遙遠,方岩站在院子裏一動不動。葉念初、葉雲帆、劉五、桃紅,他們生活雖艱辛,但都有人牽掛,而自己呢?自己牽掛的是誰,誰又在牽掛自己?

  “方公子?”那位老婦人麵帶笑意。

  方岩抬頭見是一位長者,忙施禮回話,“婆婆切勿客氣,喚我方岩便是。我可不是什麽公子,是定北府兵前鋒團……”

  “好了好了,在外麵就聽到了,進屋坐會兒吧,聊聊天。”老婦人笑的就像村口的老奶奶。不過方岩不知道,滿朝公卿都沒見這位老奶奶笑過,更沒人敢叫她婆婆。

  屋裏掛滿了隔絕陽光的紗帳,有些陰暗,方岩隻覺得一陣徹骨的寒意襲來。他發現周圍的家具杯碟上都凝結了一層白霜,自己也從口鼻中嗬出白氣,象隆冬一般。

  一個貴婦端坐在那裏,看相貌大約三十來歲,卻長了有一雙曆盡滄桑的眼睛,好像世間一切在她眼中都無處遁形。

  碾壓般的巨大威懾力充滿整個空間,方岩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是一隻蒼老的巨龍盤踞在麵前。他的衣服上結了一層霜,頭發眉毛也被染白。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還能站立在這裏,沒有屈膝跪倒,或許是感受過暮紅衣和仞天藏的威勢,或許是元初之氣對意誌的磨礪,或許是眾生平等的勇氣與自信。

  好像是良久又像是瞬間,威懾力消失無蹤,貴婦點了點頭,“送醫的一男一女是你什麽人?”她的聲音很是虛弱,如同風燭殘年的老人。

  “劉五是我鄰居,桃紅是他同鄉。”方岩看著眼前女子,沒有畏懼、沒有諂媚,隻有與人交談時的平靜自若。

  “原來不是親朋故舊。為他們不惜得罪勳貴之後,不惜跟羽林軍拔刀相向,值得嗎?”蒼老和虛弱的感覺愈發重了,好像中年貴婦的身體裏裝著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嫗。

  方岩細細想了片刻,認真答道,“沒有什麽值不值得,理應如此,便去做了。”

  理應如此,便去做了。中年貴婦沒有再問,像在品這話的味道。

  空氣安靜了下來,微微透進來的光線裏些許塵埃飄起,屋裏好像沒那麽冷了。

  一場莫名其妙的對話就這麽結束了,方岩施禮而去。雖知道對方不是凡人,但他也沒有太放在心上,畢竟隻是偶遇而已。

  貴婦微微露出了一絲笑容,“是個不錯的孩子,可以留著長安。”

  身旁伺候著的老婦人有些吃驚,主人已經很久沒有笑容了,看得出來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