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鍾愛
作者:馮苦懦      更新:2022-04-22 16:33      字數:4082
  第七十章 鍾愛

    ,我會更坦率。,

    從離原州到回來, 不過幾個時辰,烈馬揚蹄帶著馬車進城門,尤見一片昏暗。

    唯有早食鋪的店家早起準備麵條餅子。

    幾點燈火亮了前路。

    宋鷲駕車, 載著大皇子和謝厭往宅邸的方向趕。

    轎中散著濃濃的血腥氣, 揮之不去, 大皇子絮絮叨叨, 倒叫謝厭醒了神誌。

    袍服被血浸濕,無力垂落的手中攥著一張信紙。大皇子往那紙瞥去, 深有感懷地搖搖頭。

    他是前不久才知道尹嬋的身份。

    就在收到煙花哨離原州時, 謝厭祈盼數月, 終得胡春午的傳信。

    信中交代,鎮國大將軍未亡, 中有內情, 況這事陛下也知。

    隻是,苦於現今將軍孤身入敵營, 不可走漏風聲,因此不能詳說。但胡春午會守在北地, 襄助將軍。

    謝厭見信,幾欲喜極生淚, 迫不及待想告知尹嬋。

    大皇子方得知, 尹嬋竟然是數月前,京城裏被卸下敕造牌匾的鎮國將軍之女。

    信陽候世子謝琰曾經的未婚妻。

    再看謝厭的身份,真是無比唏噓, 孰能想到他們三人竟有這樣的淵源。

    大皇子低歎,餘光覷向他的手。

    青紫腫痛的傷痕, 骨指在抽搐, 到現在了, 還牢牢抓著信紙,不願鬆開。

    突然聽見他虛弱地說了幾個字。

    大皇子眼神一頓,立刻倒了水,將他半扶起:“謝兄,謝兄?”

    “,殿下。”謝厭艱難睜眼。

    傷勢頗重,城外不宜看大夫,現下目中渾濁,空洞乏力,雙腿和肩部都是砍傷,倒在轎中。

    他綿軟地撐坐起,喘了口氣,虛弱道:“我們此刻在?”

    大皇子:“已進原州,馬上到宅子了。”

    謝厭重傷加身,聽見這話,挑起唇角,還有心情與他玩笑:“這傷不能叫阿嬋看見,她會哭。”

    邊說,瞳眸噙笑,張了張唇,皸裂的嘴唇裂出血絲。

    大皇子往他臉上看,蒼白的麵容,疤痕滲了血,方才與二弟三弟派來的人打鬥時,尚是一派陰鷙,毫不手軟。

    可說起意中人,卻溫馴得不像他了。

    這人有了情,實在古怪。

    謝厭連連喘籲,捂著胸口咳嗽不止,嘶聲沉啞,唇角滲出血,神思已近疲軟。

    狼狽躺下時,還滿眼期待地看著他。

    大皇子無奈應道:“行,我保證她什麽都不會看見,你先別說話。”

    得了承諾,謝厭寬心,強撐起等著回家。

    馬蹄倏然高揚,幾聲長“籲”驚擾了昏迷欲睡的謝厭。

    他麵上頓喜,撩開車幔,見馬車停在宅後,顧不得傷勢,迫不及待跳下。

    大皇子皺眉道:“宋鷲,趕緊扶好你家公子。”

    宋鷲的馬都來不及栓,要去攙著,謝厭揮開他,搖了頭,滿不在乎地說:“不用,我走得動。”

    跛著腳,急急忙忙衝進宅中。

    途徑之地汩汩滴著猩紅的血珠,大皇子被扶下車,揉著額甚感操心,對宋鷲吩咐道:“快,去找大夫。”

    又嗅了嗅滿身的腥澀,嫌棄撇嘴,不緊不慢地往裏走。

    夜過寅時,守夜的護衛在廊下打盹。

    謝厭來不及更換袍服,就著一身斑斑血跡,奔去尹嬋的小院。

    護衛被動靜驚醒,皆並排站立,拱手道:“公子。”不知發生什麽,後腦微微泛疼,像睡了許久。

    謝厭冷道:“爾等如此守夜?”

    眾人羞愧,不敢有說辭,低頭道:“屬下失責。”

    謝厭臉色立即沉下,冷淡的一揮袖,大步流星走進小院。

    冷夜清寂,樹梢也未被風拂起。

    一片幽謐的住處,鴉雀無聲,尹嬋似已入睡。

    這本該讓謝厭放寬心懷,但踏入時,莫名生出了後怕,諸如這般靜穆,仿佛山雨來前的征兆。

    謝厭抬眼看向尹嬋的寢屋,門扉大開。

    站在院子,但見裏麵一團黑洞洞,他踉蹌走去,指尖輕蜷了一下,快步跨過門檻。

    外間無人無影,他迅速撩開簾幔子,床榻竟也空空蕩蕩。

    薄被未疊,亂糟糟地擁在角落。

    尹嬋不在。

    他默默盯著四周掃視,心跳變快,陡然間,仿佛被當頭潑下一盆冷水,雙手顫栗,歇斯底裏在屋內尋找。

    縱然小小的寢屋很難有藏身地,也紅了眼眶,不放過任何角落。

    “阿嬋,”

    謝厭瞳仁劇顫,猝然嘔出一口鮮血。

    渾身力氣盡被卸去,再站不住,倉惶跌坐地上。

    大皇子尋來,便見這幕。

    他連忙扶起謝厭,環視左右,不由起了荒唐的念頭,喃聲問道:“人呢?”

    謝厭眼眸晦暗,借著大皇子的力氣撐起身。

    “來人。”冷肅的目光如箭疾射。

    一群護衛應聲跪下。

    謝厭站定階前:“阿嬋在哪?”

    眾人耳畔連著嗡嗡幾聲,如聞驚雷,不敢說話,更怕對上他盛怒的臉色。

    半晌,中有一人道:“姑娘、姑娘應該在寢屋,未曾出來過。”

    大皇子嗬斥:“胡說,若在寢屋,那人呢?”

    謝厭半眯起眼睛,,掃過他們的臉,突然覺出不對勁,話頭一頓:“你們中過迷香。”

    “迷香?”大皇子愕然。

    同樣看向這些護衛。

    的確眼下青黑,神情恍惚,更甚有幾人跪著便搖搖晃晃,疲乏無力。

    但這如何看得出,更像久勞未眠的疲態。

    他轉頭,欲向謝厭求問。

    旁邊的房間突然推開,還未來得及拾掇衣裝的楚楚,惶急跑來,噗通一聲跪下,伏地請罪:“確實中了迷香。”

    她雙手捧起“賊人”遺落的證物。

    那是燃盡的香筒子。

    楚楚雙眼通紅,言語字正腔圓,卻禁不住的哽咽:“屬下有罪,讓賊人鑽了空子,暗放迷香,致我等昏迷不醒。”

    話落,抬起眼睫,對上謝厭怒不可遏的麵龐。

    大皇子負手在階前,同樣居高臨下。

    楚楚無心看他,懇切道:“不敢請求公子原諒,但讓屬下戴罪立功,前去尋找姑娘。”

    謝厭沒有說話,轉身回到寢屋,四處找著可能留下的線索。

    既有迷香,便是有備而來。

    原州人人皆知尹嬋與他親近,謝厭理所當然認為是因自己,累及了她。

    方才是關心則亂,現下冷靜些後,認真查看屋內。

    擺在案幾的匕首和密詔霎時入了他的視線。

    謝厭連忙展開,掃過其上密密麻麻的字,瞳孔細微地一縮,立時恍然大悟。

    大皇子驚愕:“這是,密詔!”

    無人比他更清楚聖上的詔書了。

    謝厭側身看向一旁震驚的大皇子,眼神帶著幾分複雜,將密詔遞去:“確是陛下親筆?”

    大皇子撫摸明黃布,往最末的玉璽印看了看,鄭重點頭:“沒錯。”

    他亦從懷裏拿出一份私詔,正是當日父皇遣他到峨州理辦鹽稅案時所賜。

    密詔還給謝厭,他琢磨後,道:“看來,父皇早知將軍內情,一直瞞著,此番帶尹姑娘回京,應是怕她流落鄉野,讓將軍掛懷。”

    謝厭指腹細細撫摸匕首,垂了頭,眼不眨地審視密詔,蹙眉思忖。

    大皇子拍拍他的肩,寬慰道:“謝兄可心安,父皇既接尹姑娘回京,必會厚待。”

    謝厭不以為然。

    “殿下難道忘了,兩位皇子羽翼皆豐,數次遇險,皆因儲位。”他眉宇凝重,“而今他們再三逼迫,甚至來到原州也要與殿下爭鋒,恐怕宮中情形,已非你我可想。”

    況且,當日傳言將軍投敵,天子震怒,將軍府便一朝傾覆。而今中有內情,又萬裏迢迢尋回尹嬋。

    如此聖威難測,他豈能安心。

    將這話告知大皇子,後者也是麵色沉鬱:“謝兄想做什麽?”

    謝厭將密詔放至一旁,拿起匕首,手腕翻動。

    刀刃劃出幾道寒光,閃了兩人的眼睛。

    尹嬋被帶入皇城是他從未料想的,月前同來原州,途中是有人暗查行蹤。但那時,尚隻猜想信陽候一門,現在看來,興許不止。

    她留下的匕首已無餘溫,謝厭慢條斯理地撫摸刀柄,猶同感受尹嬋的氣息。

    銀白的刀麵,倒映出一張冷峻的麵孔。

    謝厭將它珍惜地放進懷中,扭頭轉向大皇子:“提前進京。”

    “什麽時候?”

    謝厭垂目看腿上的傷,眼神一黯:“三日後。”

   ,

    這三日,於尹嬋,是由惶惶不安到從容自若。

    初醒,便在趕往京城的途中,她倒在轎裏,趕馬如疾,陣陣顛簸。

    除暗衛首領衛冀方,同行的還有衛五與衛七。都是禦前暗衛,隻遵皇權,此行是奉命帶她回京。

    尹嬋第一日,還懵然不清,事發突然,沒轉過神,左思右想,不知謝厭平安否。若他發現自己離開,會如何情狀。

    第二日,禁不住掛念爹爹的安危,尚在北地,孤身敵營,盼望他早日歸來。三日時,便開始探詢衛冀方等,有關陛下的諸事。

    皇宮那樣的地方,刀光劍影皆在暗處,她要事事審慎。

    適逢天晴,尹嬋倚近車窗曬太陽。

    衛冀方策馬隨轎,她仰臉看去:“小女離京日久,敢問衛首領,如今的京城有什麽大事發生?”

    衛冀方目視前方:“在下數月皆在探尋姑娘行蹤,不知。”

    日頭曬來,尹嬋眯了眯眼睛,往轎裏縮了一下。

    “不過。”衛冀方突然說,“雖不在京,倒有下屬傳信。”

    尹嬋趴著車窗:“什麽?”

    衛冀方輕嗬一聲,饒有興味:“與姑娘定過親事的信陽候世子,馬上要成親了。”

    信陽候世子。

    尹嬋好久沒聽過這名字。

    “原來是他啊。”她眉梢舒展,輕輕笑了,坦然地抬起眸子,“衛首領錯解了,於小女而言,這不算大事。”

    況謝琰要娶之人,她早在石花巷便知,柳尚書府的盼秋小姐。

    衛冀方頗訝,對上她清亮的眼眸。

    “是在下多事。”他抱以歉意,似想起什麽,旋即一勒韁繩,靠近車馬。

    小小的車窗,被他和駿馬的身影遮住。

    尹嬋曬不到太陽了。

    衛冀方盯住她:“三日前,姑娘想告別的,是一名喚謝厭的男子?”

    尹嬋不懂他要說什麽,蹙眉不語。

    但聽其言,他並不知曉謝厭與信陽候的淵源。

    也對,古來豪宅私事,豈會事事傳與外人道。就連當日的蘇臣,如今的大皇子,也是因緣際會,才與謝厭糾葛。

    尹嬋眼神頓住:“是與不是,與衛首領無關。”

    “冒犯了。”

    衛冀方猶在唇齒輕念這兩個名字,慢慢的,咂摸出別的意味。

    尹嬋正繃起一張白生生的臉蛋。

    他看了眼,麵色微怔,不禁奇道:“謝琰,謝厭,二字貌似同音,卻一美玉,一嫌憎。古書有雲,其人盼子愛子,寄之善念,棄子仇子,寄之惡念,”

    尹嬋猛然別開臉,淡聲截下他的話:“善惡在人心,不在其名。”

    衛冀方挑唇,若有所思:“姑娘好生護著他。”

    “首領說得對,棄子仇子,寄之惡念。”尹嬋垂下眼,捏緊衣角,“謝厭其名,滿懷著父輩怨恨和輕賤之痛。”

    腦中幕幕重現謝厭的往事,越想,便越難以自控。

    她閉上眼,沉沉一籲氣,低綿喃道:“有人輕賤他十次,我便鍾愛他百次。”

    衛冀方有些意外:“姑娘很坦率。”

    她沒有回答這句話,默默交握雙手,咬著唇,在心裏悄悄鼓氣:我會更坦率。

    皇城腳下,謝厭傷情的地方。

    她要做坦誠,磊落,問心無愧的事。

    謝厭在這裏沒能得到的,她一五一十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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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鵝要支楞起來了?】

    【期待下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