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衣袍
作者:馮苦懦      更新:2022-04-22 16:33      字數:4147
  第四十二章 衣袍

    ,你想趕我離開嗎?,

    賞春盛宴, 綠水園內男子免進。

    謝厭也不惱,甚是懂規矩地守在園外。

    他在階旁尋了塊空地,屈膝盤腿在石上坐著, 其姿灑脫不拘, 宛如門神。

    園內女眷麵麵相看, 縮手束腳不敢亂動了。

    原備好的閑玩樂趣也因謝厭的到來, 戛然停下。

    謝厭並未摻和女眷會宴,兀自落坐牆外, 不吭一聲, 可他一絲不苟守著門, 開與不開口又有什麽兩樣?

    女眷不約而同地圍住薛夫人。

    “宴還辦麽,誰惹了謝厭,他竟來堵門了?”

    謝厭自小寄居謝宅, 被養成瘋子般的人物。

    起初多的是人欺辱他, 後年歲稍長,滿街孩童也打不過他一個。

    並非身手不敵, 小童間懂什麽武功,是那謝厭不知從哪學的些陰毒手段, 連大人也招架不住。

    他曾被幾個毛頭小子圍著吐口水,一年後的某日, 天寒地凍的早上, 這家人孩子失蹤,遍尋不果,四處找後, 竟見兒子被五花大綁捆在屋後井旁,滿臉濃髒的血。

    但血不是他的, 兒子身邊躺著條奄奄一息的野狼。

    還有一回, 謝厭披頭散發遊蕩在巷子裏, 找吃食,被年紀頗長的兒郎羞辱,拿他當馬騎。

    幾日後,此人被扔進了馬廄,嘴裏塞滿草料。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一事比一事令人春日生寒。

    那以後,沒有哪家小子再敢挑釁生事,招惹謝厭。

    這便是園內女眷今時今刻胡思亂想的原由。

    近年,謝厭倒好些,不得空理睬小事,究其原因,當是如今沒人敢惹他了。但大事上,手段照舊狠毒。

    越是往深了想,女眷越發憂戚,麵麵相覷,園內靜默。

    “依我看,”薛夫人輕鬆笑笑,破了古怪的氣氛,“是你們太過疑心,劉夫人。”

    她喚住人群中的一位婦人:“前幾日,你家小子流連賭場,不還是謝公子懲戒得當嗎?”

    “當真要多謝公子。”劉夫人苦笑,“混賬小子,也隻謝公子治得了。”

    薛夫人悠悠頷首,並不認為謝厭是備著來折辱她們,不說師出無名,即便正有怒要發,也不會苦等,他向來雷厲風行。

    大抵隻是路過,閑逛罷了。

    “咱們玩著,無需多慮。”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正經能做到這份上的,少之又少。

    綠水園中管樂琴鳴,清幽曲聲也喚不回眾人的驚怕。

    薛夫人苦笑。

    好好的賞春宴竟成這樣,她費心備了半年,都要打水漂了麽?

    她是主家,不能白白等著,想去請教謝厭幾句。

    忽被女兒攔住:“我瞧著,還是請五姑娘去一趟。”

    尹嬋早在一刻鍾前便發現謝厭沒有去鷺湖書院,而是站在園外。謝厭沒和她說要做什麽,但也知道他在等自己。讓諸位待在園裏擔驚受怕總不成,薛靈瑟話落時,她便毛遂自薦。

    “楚楚,阿秀,你們暫且等候,我去去便回。”

    眾人帶著好奇的眸光盯著她,尹嬋下頜微收,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返身走出綠水園。

    一派從容鎮定的麵色,直看得身後女眷暗暗稱好。

    若非她是謝厭的身邊人,隻怕要爭先恐後提親了。

    隻是,她們眼裏口中既從容又淡然的女子,繡鞋踏出石拱門的當口,再繃不住冷靜,肩膀微沉,蹙眉無奈一歎。

    謝厭獨坐一旁,姿態閑懶。

    安安靜靜不知在看什麽,很有幾分出神。

    忽而視線被人遮擋,他搭在膝彎的手指輕蜷一下,慢慢抬頭,好似知道是誰來了,坦然迎接上尹嬋的眼睛。

    是一雙居高臨下,帶著探究望向他的鳳眸。

    謝厭身形長久未動,與其說是在看麵前顧盼生姿的女子,不如說,猶如每一位飄萍羈旅之人,仰頭眷戀故鄉的太陽。

    尹嬋是他的故鄉,也是他的太陽。

    他仰起脖頸,不覺酸疼,尹嬋擁著無雙的姿容,短圓的鳳眼,笑時會彎,現在沒笑,便就帶著一股渾然天成的矜貴,峰巔攀折不下的花。

    因赴宴,她不如往日著淺白素淨的衣裙,但也與綠水園內的吒紫嫣紅不同。

    淡竹葉裙裳增了她文雅氣韻,滿身柔美化成了知書達理的溫柔。

    在他不曾出現的年月裏,京城裏的尹嬋,會不會便是這般蕙質蘭心。

    謝厭心口忽悸,四年前得知母親死因,他偷跑出原州,衣衫襤褸,何其不堪,擁著此生最肮髒狼狽的模樣,爬到了信陽候府所居的巷子。

    也遇見了尹嬋。

    那時,對年歲尚小的尹嬋隻是感激、仰望,並未生出齷齪的覬覦之心,直到後來,

    青天白日,他呼吸艱澀,不敢想得過細,隻怕侮辱了好不容易才捧回的驕陽。

    謝厭獨坐原地,紋絲不動,怎麽看她都不夠,恨不能將其所有納入眼中,捧在懷裏如珍視寶。

    這是獨屬於他的,難以言喻的快感。

    忽然,他意識到尹嬋探究的目光,久久停在自己臉上。

    他的臉有什麽可看。

    除了疤痕和胎記,隻剩一副不堪的汙濁。

    謝厭的心狠狠一墜,猛地收回眼神,別開臉,咬牙隻盯著旁邊幾棵隨風搖擺的雜草。

    自厭的情緒來的快又急迫。

    尹嬋一愣,看清了他的神情變化,心下有些不解。他左臉是一道縱貫的長疤,毀及了高聳的眉弓和下頜。

    胎記生來便有,但這道治不好的長疤,是因何導致?

    尹嬋像走入了一團影影綽綽的霧裏,對他什麽都不了解。

    哪怕是與信陽候府的舊事,都隻知一二。

    說不清心裏的想法,但現在,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不做猶豫,她素手勾住了謝厭交攏的衣襟。

    以往他總穿著黑色錦衣,沉悶莊重,和他冷冷的麵孔像極。

    今日卻不同,纈草紫的錦袍清貴,外罩一件同色織金紗襌衣。內袍腰中束帶,透過襌衣隱約可見腰身勁瘦,利落之餘,更添一分雅致。

    謝厭衣襟被拽,與那日謝宅舊院裏,被她拿匕首柄部牽引著一模一樣。

    他心口震蕩,循著尹嬋的勾扯回頭。

    尹嬋垂下眼皮,一門心思看他的衣袍。

    謝厭發覺時,不禁局促,略緊了緊手,往尹嬋的眼睛追去,眼巴巴地,壓低聲音問她:“不適合我,是不是?”

    點漆長眸的光芒一弱再弱,心內似掛了滿當當的水桶,呼吸亂一下,水便溢出。

    初次穿黑色以外的常服。

    來之前,在衣櫥裏翻箱倒櫃,也沒找到件好的,索性去了成衣鋪。

    掌櫃戰戰兢兢:“公子想買什麽?”

    “一身錦袍。”他故作冷靜地說。

    掌櫃心知謝厭喜穿黑袍,立刻把店裏最好的幾身奉上,謝厭輕輕掃過,並不看好。

    他沉吟一瞬:“有沒有,”

    掌櫃生怕沒伺候好他,一驚道:“公子喜歡哪種?這身蝠紋和麒麟紋的很襯公子,還有這件,名叫烏雲潛塘。”

    烏雲。

    夠黑了。

    謝厭避過掌櫃火熱的目光:“你這些都不適合。”

    掌櫃小心詢問:“公子什麽場合穿?”

    謝厭眼神飄忽了一下,抵唇輕咳:“若見佳人,”

    掌櫃目瞪口呆。

    忙拿出一套紫色錦袍,笑道:“這身最好。”

    謝厭暫且聽了他的話,別別扭扭穿上。

    正難掩緊張地亂想,尹嬋忽而笑了,他霎時抬眼,兩道目光在空中相撞,及時糾纏在一起。

    僅一瞬,謝厭就躲避了她的眼睛,垂目朝旁邊看去。

    尹嬋有些不開心,勾他衣襟的手使力,帶著他轉回來,用一副不明白的語氣道:“是公子先問我適不適合,我還沒說,怎麽就不敢聽了?”

    距方才問出那話,僅隔半盞茶,謝厭的情緒卻已翻來倒去。

    麵色也由初時的冷靜如常,到此刻唇緊抿,臉上沒有一處不透著焦急。

    尹嬋不再逗他,收回拽拉衣襟的手,端詳這身紫衣。

    他生的高,卻不羸瘦,寬肩蜂腰,英挺如鬆。

    加之那雙眼尾微翹且長的烏雀眸子,沒情緒時淡淡的,風平浪靜下又似覆著冷刺骨的駭浪,與清貴的紫色可謂相得益彰。

    尹嬋看得極認真,謝厭暗生歡喜。

    就在他以為尹嬋會說出喜歡時,麵前人輕哼了聲,忽的落下幹癟的字句:“不好看,不適合。”

    說完飛快地轉身,疾走兩步,離他愈遠。

    似一隻青蝶采擷了花枝,毫不留戀地飛走了。

    衣袂僅在他眼前一晃,謝厭想也不想起身,追去。

    繞到她跟前,垂目,怕語氣太重,刻意壓輕聲音,追問:“真的不好?”

    尹嬋搖頭,輕輕“唔”一聲。

    本想小小的逗他一下,稍加停頓,便說,其實好看得緊,再沒哪一身比這更適合了。

    可沒一會兒,她還未解釋,謝厭就已耐不住。繃緊臉,眼裏似盛著委屈的火苗,唇也朝下一撇。

    尹嬋在想是不是傷到他了,支吾:“公子,”

    謝厭一改委屈,忽然正經著麵色,擲地有聲道:“哪裏不好,你細細說來。”

    尹嬋微滯,輕輕眨眼道:“唔,這纈草紫襯得膚色頗暗。”

    謝厭認真記住:“還有呢?”

    “料子略硬。”

    謝厭站定她麵前:“好,除此之外。”

    尹嬋絞盡腦汁:“,我瞧著袖寬了些,不便使劍。”

    “還有哪裏?”

    沒完沒了了?

    尹嬋蹙眉,難以置信地望去。

    他一股腦追問,看陣仗似要牢牢記著細則,以作日後之用。

    “沒有了!”

    話音落下,尹嬋美眸睜大,又羞又惱。

    既喜他滿心都是自己,又惱謝厭那妄自菲薄的神情,氣得跺腳,踩步走到一旁。

    謝厭緊忙追去:“你告訴我,下回我穿你喜歡的。”

    “隨你怎樣,何必摻上我?”尹嬋眼尾染上薄紅,是氣的。

    這話出口,謝厭卻不回了。

    尹嬋攥著衣角猶豫再三,悄悄瞥去,謝厭的唇往下壓,麵露失落。

    她不安地絞著手指,一時心口悶悶的,忙又走開,滿腦子記掛身後這人,思也不思便衝口道:“它最不合適的地方,就是,不是我親手做的。”

    謝厭沒反應過來,輕輕“嗯”一聲,繼續失落。

    “,”

    尹嬋不想說話了,咬牙別過臉去,實則隻為把浮在麵頰的紅暈遮遮掩掩。

    時間一息一息而去,謝厭忽然捏緊了手,長眸黝黑發亮,追著她,不可置信道:“你要、為我裁衣?”

    尹嬋躲避他迷戀到癲狂的眸光,怕自己也被牽帶著心醉神迷,朝地上看,往天上望,隻是不敢直視謝厭,幹巴巴說:“上回多買了一匹布,擱著也糟蹋。”

    謝厭呼吸有些急促:“我慣好穿束腰一類。”

    尹嬋視線飄忽:“那可不是你愛的烏漆嘛黑的料子。”

    謝厭喉結微滾:“對了,你不知我的身量尺寸。”

    “先與公子說清了。”尹嬋嘀嘀咕咕,“我粗手笨腳,手藝差。”

    謝厭急切得聲音也沙啞:“我腰身尺寸是,”

    尹嬋美目圓瞪,嗔道:“住嘴!這些話也能在外頭說?不怕臊,”話到末處,已是越來越低,喃喃不可聞。

    兩人各說各的,沒停下過。

    良久,四周陷入安靜,尹嬋才想起過來是有目的的。

    口中措辭欲勸他莫要在此停留,還沒想好,謝厭靜靜看她,突然開口:“你離了園,出來找我,是想趕我離開嗎?”

    尹嬋一滯。

    謝厭眼眸直勾勾,不用她問,便將心思和盤托出:“我想看著你,近兩日忙,都沒見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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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評論:

    【嗚嗚來多點甜甜的】

    【嗚嗚嗚,好香!】

    【好甜】

    【哈哈哈哈,甜甜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