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束發
作者:馮苦懦      更新:2022-04-22 16:33      字數:4886
  第三十一章 束發

    ,若一直這樣,今晚可束不了了。,

    夜太黑, 金簪落時尹嬋不知不覺,直見謝厭從屋頂高處俯身躍下,才嚇得捏緊手。

    “小心,”她啟唇驚呼。

    謝厭身手了得, 在空中猶若平地, 伸手奪過險些墜地的金簪, 不過眨眼, 便完好無損地站在尹嬋跟前。

    連呼吸都沒亂。尹嬋方知自己杞人憂天,但好歹提在嗓子眼的心完好歸回。

    謝厭緊緊捏住金簪, 站穩身形, 垂眸便要和尹嬋說話, 忽然見她隻穿著輕薄的中衣,臉色僵頓了一下。

    轉瞬的呆滯尹嬋沒有發現。

    謝厭喉間微滾, 鎮定自若地別開眼睛, 故作冷靜地輕咳一聲:“怎麽還沒睡?”

    這話如何說,竟是先將她一軍。尹嬋蹙眉, 剛被驚醒嗓音淡啞,眉眼俱是質疑:“我且沒問, 公子深夜屋頂搗亂,是為何呢?”

    搗、亂。

    謝厭心虛垂目。

    手心的金簪捏得愈發緊。

    高大威嚴的男子雙手垂在腰側, 斂眉低眼, 半字不吭。這般拘束地站在尹嬋麵前,若叫旁人見了,還以為自己訓斥他呢。

    尹嬋怎敢。眉尖輕蹙, 扯了扯唇角,抬眸觀他神色:“公子不說?”

    謝厭突然“嘶,”了一聲。

    正正經經的氛圍被這道突兀的吃痛聲戳破。

    尹嬋眼睫眨了眨, 目光對準謝厭一絲不苟的麵上, 旋即, 狐疑地望向他的右手。

    謝厭懊惱低聲:“被簪子紮到了。”

    “,”

    真是、真是,尹嬋再多的悶氣也在他這小小的一聲裏,化成煙散了。

    眼見她蹙起的眉尖鬆下,謝厭趁這時候,伸手攤開。

    金簪捧到了尹嬋眼前。

    “這是,”尹嬋臉色有一下的空白。

    謝厭沒來由的緊張,唇壓了壓。

    怕她看不上是其一,其二突然去鄰郡又突然回,不曾想好送簪時要說什麽話。

    但拘謹雖有,卻沒到六神無主的地步。

    謝厭立即回想歐陽善往日浪蕩、眠花宿柳時落下的“良言善語”。

    並開始斟酌挑選。

    小心翼翼捧著金簪,眼神不加掩飾的熾熱,迫切要脫口時,不知被什麽驅使,停了一下。

    那些錦詩繡語,在幹澀的喉間,化成無比空洞的字眼,幹癟又乏味:“送給你,喜、喜歡嗎?”

    剛說完,謝厭便癡了一癡,想刮自己耳光。

    無顏麵對尹嬋,唯有默默低下頭。

    謝厭的一番動作被尹嬋瞧得分明,又聽他愣巴巴詢問,一時臉色複雜。

    攤開放在她眼前的手掌,寬大有力,托著支小小的簪,和滿口血腥的野狼叼著花,又有何分別。

    尹嬋看去,沒有接,循著他滿是粗繭的掌心慢慢抬頭,望向被夜色隱蔽的臉龐。

    他麵部疤痕顯現得迷蒙,常年披發的緣故,好似已習慣在兩額邊垂下幾縷發,隱約覆蓋瘢痕旁,稍稍遮住一些。

    月色稀疏淺淡,他疤塊猙獰又凶狠,半遮半掩下,尹嬋出奇地覺得那裏帶著點卑怯又囂張的病態。

    就和謝厭這個人一樣。

    讓她無論如何都琢磨不透。

    尹嬋想氣,但他一身顯見的風塵仆仆,不知從哪裏趕過來的。方才還傻兮兮蹲在屋頂,狼狽得好氣又好笑。

    遲疑了片刻,尹嬋後退半步,勉強隔斷了他熱得發燙的氣息,垂眸,聲音不自覺微淡:“無功不受祿,公子何故相贈,況且,”

    他豈能不知簪釵首飾的禮,向來帶著心照不宣的情曖,是用做定情信物的。

    想到這裏,心口便是一陣亂跳。

    好在周圍隻她提著的燈籠在,不亮堂,想必謝厭瞧不見她麵頰正一點點浮出紅暈。

    尹嬋拒絕了他的簪子,這讓謝厭倍感無措。

    “別談功祿,我見它適合你,所以買來。”捏了捏簪尾,謝厭想尹嬋興許無意金飾,立刻道,“若不愛這類,還有。”

    不等她答話,旋身踏上屋頂。

    衣袂翻飛晃了尹嬋的眼,待回過神再看謝厭時,他已抱著一包袱首飾,眼睛黝黑發亮。

    他到底想到哪兒去了?

    有、這樣的麽,

    尹嬋望著他捧上來的金玉簪釵,眼底複雜,臉上的表情幾乎掛不住。

    “全都給你。”謝厭擲地有聲道。

    他很想直接塞進尹嬋懷裏,可她,又隻穿著中衣。

    想再多看看她的臉,卻怕自己太癡惹她不悅,隻好垂目,把視線停在滿包袱眼花繚亂的東西上。

    倘若這裏頭的尹嬋都看不上。

    謝厭鎖眉,原州的首飾鋪子不中用,周圍盛產玉飾的府郡隻那幾處,再遠,或可去江南,那邊富庶。

    正暗暗稱是,站定他麵前的尹嬋稍稍側過了身子。

    看著她在蟾光下柔和的側臉,那蒲扇似的眼睫在輕眨,謝厭喉間發燥,想也不想便喚她一聲:“尹嬋。”

    眼前人很快給了他答複。

    尹嬋躲避他的注視,急匆匆開口:“我不要,”

    謝厭先是閃過不敢相信的眼神,旋即飛快眨眨眼,十分平靜道:“好,等過幾日,我再去江南之地買。”

    “你!”尹嬋一頓,複又硬著聲音,果斷拒絕了他。

    說話間,臉腮不由浮上羞惱:“公子的好意,我受之有愧。”

    朦朧的燈燭照見謝厭失落的眼神,他手捧的包袱也緊了一緊,低聲輕道:“可這些,該如何處置?”

    尹嬋側回眸一看,謝厭垂頭喪氣,沉著肩仿佛犯了大錯。

    她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說話太冷心了。

    可不拒絕能怎樣,眼前的物什她如何敢收?

    看、看謝厭的表情,好似根本沒有往那一茬想,隻自己兀自鑽牛角尖。索性不再躊躇,直言道:“任憑公子決斷,總歸我是萬萬不能收的。”

    謝厭明白了。

    他抬起右手,手裏還攥著一支金簪。

    尹嬋既然不喜,這些便沒有存在的必要。謝厭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沉默著,猛地收緊手,勁瘦的骨指一用力,再張開時,金簪已成碎渣。

    謝厭隨手一揚。

    十足十的揮金如土,毫不在乎。

    尹嬋原本猜他會把首飾退回或贈與旁人,不想看見這一幕,惱道:“公子非得如此嗎?”

    謝厭忽然不明白了,一歪頭,迷茫又認真地說:“是你不要它。”

    “但也不能,”

    說話間,謝厭又無情捏碎了一支。

    他糟蹋東西,尹嬋心裏不是滋味,但更在意謝厭狠厲決絕的性子究竟怎麽養成的。

    不要便毀,還霸道起來了。

    說不出惱他奢靡,還是氣這古怪的脾性。

    尹嬋心裏默默念叨著,無奈抿唇,耳根覆著點點熱息:“好了。”

    謝厭方才還整臉的沮喪,轉瞬一掃而光,眼眸發亮,三兩下將包袱係好,便立刻塞進她懷裏。

    繼又板板正正站在尹嬋麵前。

    仿佛之前的胡鬧是她錯看。

    尹嬋目瞪口呆。

    懷中沉沉的包袱,不知其中有多少物件。

    他可真是,

    尹嬋哭笑不得,沒再打開包袱。卻此時,不經意抬眸,瞧見謝厭兩額鬢邊,烏絲被風撩起,在他臉上胡亂搔動。

    靜看半晌,她指腹悠悠地摩挲包袱係口,眼睛骨碌一轉。

    不再想那簪釵情曖之意,尹嬋坦然受禮:“多謝公子,不過我亦有一事,盼望公子應承。”

    “你說。”謝厭自無不可。

    尹嬋意味深長地挑唇,眼神更帶上幾分躍躍欲試。隻聽他語畢,便無半分猶疑,迫不及待地踮腳,湊近他耳旁低語。

    暗沉沉的黑夜,月涼如水。

    院子影影綽綽的海棠樹影,被燭火斑駁,掩映在兩人衣物之上。

    謝厭喉間輕咽,哪還顧得上她的話,早在尹嬋湊上來時,整個愣住了。

    任憑微弱的螢火,在足夠深黑的夜也是十分亮堂。遑論此時,尹嬋俏皮地踮起腳尖,已離他太近太近。

    她溫熱的氣息正纏著耳尖搗亂。

    謝厭慌裏慌張地止住呼吸,畢竟太沉太亂太重的氣息會叫尹嬋輕易拆穿他的故作鎮定。

    沒辦法,隻得錯開眼睛,垂下眸去,想躲躲。

    不料這一垂目,視線卻正正好的,落在尹嬋瑩潤光潔的下頜和脖頸處。

    那裏藏著兩顆有些小,顏色卻極深的紅痣,乖乖落在白皙的膚上,甚是顯眼,如兩點撓人心癢的朱砂。

    “,公子可願?”尹嬋話落,站回原地。

    獨屬她的氣息頃刻遠走,濃濃的失落鋪天蓋地襲來,謝厭繃唇,下意識應道:“好。”

    尹嬋唇邊的笑弧括大。

    謝厭倏地回神,看她一眼,撞上她滿含期待的眸子,心虛了。

    方才尹嬋湊近他說的,是半個字也沒顧上聽。

    此時滿腦子隻剩她悠悠含笑的口吻,狡黠貪嘴的貓兒似的,反複在腦子縈繞,但細究其中字眼,隻剩迷糊。

    謝厭無顏麵對她,按了按指骨,不自然道:“你說什麽,再,說一次。”

    尹嬋鳳眸瀲灩,含笑道,“沒聽清嗎?”複又湊近,緩聲落在他耳畔。

    這次她說得一字一頓。

    謝厭亦聽得清清楚楚,呆立著了。

    他豈敢信。

    ,尹嬋為何要這麽做?

    謝厭眼眸黯下,眉梢輕蹙,屈指不動聲色地碰了碰胡亂披著的長發。

    似乎想再度求證,他凝眸認真地問:“尹嬋你,”

    尹嬋是害臊的,即便說的那時不羞不怯,膽大得很。但眼下被他一雙濃烈得要吃人的眸子盯視,怎能不紅臉。

    懶得再說,她惱了謝厭一眼,提燈轉身,徑直進了裏屋。

    獨留謝厭站在原地。

    夜風拂來足矣醒神,尹嬋的話一字一字地在他腦子裏盤旋。

    他沒有聽錯。

    而尹嬋現在就在屋裏等他。

    謝厭喉結微滾,揣著難以言喻的心跳,緊了緊手,隨她其後進房。

    閨房雅室,簾動幔掀,可聞幽幽的淡香。

    謝厭提步而入,不敢四看,尚不知手腳如何放,冷不防就被麵紅耳赤的尹嬋推著坐到了荷葉盞紋鏡前。

    端坐圓凳,謝厭難掩別扭,雙手發汗,緊張地搭著膝頭。

    尹嬋蓮步輕移,走到他身後,稍稍一傾身,從鏡子裏看去。眼睜睜瞧見平日裏慣愛擺出狠厲的男子,如今竟落得一副束手束腳的模樣。

    故作著鎮定,明明指腹還在不停撚那腰間的玉佩。

    尹嬋抿唇忍笑,拿出妝台匣中的梳篦,另一隻手,輕輕執起謝厭的一縷發。

    謝厭瞬時眼皮一跳,緊張得繃起兩肩。

    過甚的反應實在叫尹嬋無奈,慢條斯理地梳他長發,低著聲說:“若一直這樣,今晚可束不了了。”

    “別!”謝厭口吻急躁。

    尹嬋失笑,歪頭道:“要是無意扯著了,公子別怕疼。”

    謝厭出奇得竟不搭她話了。

    尹嬋狐疑看去,隻見鏡子裏,他瘢痕的臉浮現紅痕,白日的狠戾威嚴盡去,獨剩一派呆呆的傻樣。

    但都這般了,還肅著臉,佯裝那正經八百的派頭呢。

    窗牖“吱呀”一聲被風吹擾,兩人都沒有分神去看。

    並不亮堂的裏屋,鏡旁燈燭搖曳。

    尹嬋專注地為他束發。

    謝厭也專注從鏡裏看她。

    靜夜沉沉,蟾月如鉤。

    窗牖灑進了一片朦朧餘暉,迷了謝厭的雙眼。

    他隻聽到梳篦的聲音,不疾不徐。

    他望進荷紋鏡中,似著魔沉溺在她柔美的麵容,怎麽看都不夠,薄唇翕動:“尹嬋。”

    後者正挽他的一縷烏發,聞聲抬眸,輕輕“嗯”了聲。

    雙手動作不停。

    鳳眸盈盈噙笑,似薔薇初開時的美景,謝厭早已如癡如醉。

    如何也看不夠她的臉,隻想細細窺視鏡中,把她一顰一笑盡數納入,搬進心房,每日每夜捧出來溫顧。

    謝厭這樣欲罷不能地想著。

    忽而,喉間發澀,自顧笑了一笑,聲音沉啞:“第一次有人為我束發。”

    尹嬋挽發的手一僵。

    避過鏡子裏癲狂火熱的凝視,她閃躲著眸子,從包袱裏取出一支墨玉竹節簪。

    謝厭自嘲垂目,已不期望她說出什麽。

    正待此時,尹嬋慢吞吞地將簪束好,沉吟著,落下低不可聞的輕聲:“,不會隻這一次。”

    謝厭急切回頭:“你說什,嘶!”

    一絲發被無情扯下,謝厭咬牙吃痛。

    尹嬋錯愕,此時哪有空想什麽風花雪月,柳眉一豎:“快坐下,還沒束好呢!”

    謝厭無辜地被按在了圓凳上。

    身體僵硬,動彈不得。唯獨一顆發燥的心,正上下左右,翻騰無休。

    仿佛正昭示春夜有多美好。

   ,

    翌日大早,州牧官邸。

    歐陽善睡眼迷蒙,沒精打采地推開門,去更衣。

    破天荒的,竟見謝厭倚著他門前廊柱。

    歐陽善一下子清醒了,手忙腳亂,又攏衣服,又弄發冠,連忙問:“公子,大清早過來,有什麽要緊事吩咐?”

    謝厭輕嘖,倨傲地抬了抬下頜。

    歐陽善懵住:“咋?”

    沒得到想要的回答,謝厭皺眉,上下睨他一眼,還不信邪了:“你沒發現,今日有所不同?”

    “哪裏不同。”歐陽善努力睜大眼,想半天,艱難道,“莫非不是原州城的事,土匪?還是穀城?難道蒼盤山有最新發現?!”

    謝厭長眸微眯:“,不是公事。”

    說著,輕咳一聲,並不那麽刻意地偏了偏頭,將尹嬋昨晚給他束的發顯擺出來。

    歐陽善忽然笑了,佯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嘿,嘿嘿,我知道了。”

    謝厭矜持道:“嗯,你說。”

    歐陽善猛地收起笑,環顧四周,滿臉的提防,低聲詢問:“是不是那賊人正在官邸內,何處?公子速速與我指出方位。”

    謝厭:“,你可以滾了。”

    作者有話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sssssophie 18瓶;satoshi女友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最新評論:

    【加油^0^~】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特意來顯擺,卻找了個不長眼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