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相濡以沫
作者:王命急宣      更新:2022-04-21 01:38      字數:3159
  上午的時候,斷水崖弟子洞府間,已有七十六歲的顏真瑩正在她生活了五十多年的洞府門前端坐,如今的她花白發色、容顏漸老,雖然保養的仍然強過絕大多數同齡人,到底是老了。

  眼角的魚尾紋遮也遮不住,臉麵還是得畫些妝容,練氣八層的修為已經好長時間沒有進步,眼看著再不築基就沒時間了。

  但她始終不敢邁出那一步,不到練氣圓滿本就成功率低,隨著年齡增長,心裏也越來越慌,更覺得一旦去閉關,勢必九死一生,那自己可就完完全全失去了兒子和丈夫。

  一道墨綠道袍的身影自遠處平靜走來,能看出來他心情不好,作為妻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寬聲安慰,笑臉相迎:“回來了?掌門怎麽說?”

  “唉,貪狼殿主的職務被撤了,我也算落了個清閑。”薑玉洲愁眉接受了顏真瑩的挽手,二人相攜走入洞府。

  小桌上備了靈食酒菜,一家三口隻有薑玉洲是築基修士,另外兩人也不能天天盡吃辟穀丹,所以三五個月必然有一場小聚,凝結親情。

  “那小子呢?”薑玉洲褪去外袍,坐在小桌上拿起靈壺灌了一大口酒,酒水自黑色短須間滴落桌麵,倒映出他不太開心的中年麵容。

  “明兒很快就來,這孩子就是貪玩了些。”顏真瑩言語親和柔順,替自家男人收拾好衣袍,站在薑玉洲身後為他捏著肩膀。

  薑玉洲抬手將顏真瑩拉在座位上,示意她動筷開吃,並將一片九色靈菜根夾送起來,邊說著:“修煉了這麽多年,還在練氣七層卡著,也不知他每天磨蹭什麽,招貓逗狗,耀武揚威,不學無術!”

  人在煩心的時候,如果正巧有同樣糟心的事兒撞在頭上,很多時候都會把不滿擴大在這件事情上,就例如當下,薑明的修煉進度在薑玉洲眼裏簡直慢如老龜,每次想起來,都如鯁在喉。

  想他薑玉洲自小勤學苦練,曆來備受同輩和後輩追崇,怎的輪到兒子身上就沒氣運了呢。

  誰都知道,薑明在赤龍門基本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同輩中的魏長生、魏晉、常自在、魯鱗蛟等等,人家一個個全靠著自己的本事做出大功績,唯獨薑明一事無成,修為也毫不突出,兩靈根的資質硬是混成了三代弟子中墊底的存在。

  心裏正惱火著,洞府外一個麵白無須豐神俊朗的年輕男子喊道:“娘,我回來了。”

  顏真瑩一聽,疾步前去迎接,開門口小聲道:“你爹在裏麵。”

  薑明霎時變得規規矩矩,整理了青藍色衣衫,將散亂的發絲緊束頭冠,眼神看了看母親,顏真瑩頷首後,他才步入洞府:

  “爹,我回來了。”

  “嗯,坐下吃飯。”薑玉洲平靜皺眉,看著桌前和自己七分相像的兒子,除了賣相繼承了他的優點,其他方麵一蓋不成器。

  一家三口默不作聲吃了良久,薑玉洲喝罷靈酒,見母子二人都已吃完,問向薑明:“近日都在做些什麽?”

  薑明自小被薑玉洲訓怕了,活到現在,每次一受問,總得局促回應:

  “前兩日幫蘇獵師兄跑腿傳信,昨日忙完去通樂坊賭贏一把飛劍。”

  “又去賭坊?都和你說過多少次,人生光陰短暫,若不刻苦修煉,早晚也是黃土一抔,一把飛劍能比得了一日根基鑄造?”薑玉洲當即雷霆大怒,劍眉凝重訓斥。

  薑明打了一個哆嗦,趕緊跪在地上,嘀咕呢喃:“好久沒有去玩,三澈他們強拉硬拽,我總得散散心啊。”

  顏真瑩趕緊小腳輕輕踢了薑明的屁股,示意他說錯了話,薑明唯諾喊著:“爹,我錯了,下次不會了。”

  薑玉洲氣不打一處來,立在洞府間悶胸喘氣,“你這混帳,修了三十多年的道,連賭性都戒不去,還敢將理由怨在他人身上!

  你看看同輩其他孩子,蘇獵、魏晉、魏音、蘇寧、鱗蛟,哪一個不比你有出息,就連那最頑劣的魯巡,亦將拳法練的爐火純青,偏偏隻有你,連練氣期都沒突破!”

  薑明從一開始縮頭縮腳,到最後直腰平靜聽訓,顏真瑩看這架勢不對,趕忙勸著自家男人:“你說兩句就行啦,我兒又不是傻子,哪有當爹的這麽訓斥子女,明兒已經長大了,自己得做自己的主。”

  薑玉洲許是心裏積壓了憤氣,轉頭連顏真瑩也一並嗬訓:“他之所以成了今天這幅模樣,全是你一手嬌慣出來的,知道簡師兄和陶師弟怎麽評價他麽?

  此子驕縱難馴,還需多加磨礪!

  我薑玉洲的兒子,年過凡人四十不惑,被同門師兄弟如此評說,你教我這臉麵往哪裏擱……”

  正要繼續往下訓說,場間突然一聲冷語問出:“我怎麽了?”

  薑玉洲愣神轉頭,盯著跪在地上的兒子,手指顫抖:“你,你這逆子!”

  顏真瑩連忙抱住兒子,悲傷勸說:“兒啊,你可不能頂撞你爹,他今日被掌門撤了職務,心頭正煩著……”

  “那就能拿我們母子撒氣?”薑明怒目死盯薑玉洲,繼續質問:

  “這麽多年,你有抽出多一些時間指點我麽?每天都是宗務宗務宗務,教給鱗蛟師兄的術法都比教我的多!

  我好賭怎麽了?娘的修為上不去,俸祿和資源越來越少,你管過沒有?

  十多年來,我沒見你給娘買過一件首飾,天天在落魄峰呆著修煉什麽破劍陣,現在倒好,被掌門師叔撤了職務,衝我們母子撒氣,你配做父親麽?”

  啪。

  清脆的巴掌響徹洞府,顏真瑩淚水掉了出來,趴在兒子身上扶起他紅腫的臉,“明兒,跟你爹認個錯,別再說了。”

  薑玉洲顫抖指著薑明:“逆子,逆子,你這逆子,膽敢頂撞於我。”

  自從薑明長大以後,這是薑玉洲最沒留情麵的一次掌摑,他此時心亂如麻,怒火狂燒,恨不得把這逆子一掌拍死。

  顏真瑩跪趴護在薑明身前,兩手攤著嗚嗚大哭:“住手,你們父子都一把年紀,怎的每次見了還這麽結仇,我老婆子快要死了,能不能留點念想?留點念想好不好?算我求你們了。”

  薑明聽著自己母親哭泣,打了一個激靈壓下逆反怒氣,將她扶起坐在椅上,“娘,你莫哭,是兒錯了,兒子不成器,讓您費心了。”

  見得此景,薑玉洲踉蹌往後倒退,搖頭呢喃:“不應該,我這一生,不應該會遇到這種局麵……”

  年輕的時候,他幻想著將來兒子與他一道能修成大劍仙,可三十多年度過來,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演變成如今這種局麵。

  洞府內寂靜良久,薑明見母親止住了哭聲,冷眼看了一眼薑玉洲,甩袖離開洞府。

  留下他們老夫老妻同坐在椅上,顏真瑩由於近年修為進晉緩慢,愈發自卑,倚靠在自家男人肩上:

  “夫君,我快撐不住了,身體一天天軟弱無力,精神每況愈下,心裏那道坎怎麽也過不去,不敢去築基,不敢邁進那扇門。”

  薑玉洲神魂顫抖,悲涼之色浮現麵上,他早已知道,自己立誓要攜手到老的愛侶,多半是度不過那一關了,這是他一直不願意麵對的事情,可終究還是來了。

  “瑩兒,莫怕,你可以的!”

  作為丈夫,作為男人,作為她最崇愛的人,薑玉洲沒法給她一個無能的背影,隻能極力鼓勵、振奮,不管結局如何,他得將她的心撐起來。

  “還記得咱們初來槐山,掌門派我們去上和城做事,我被人欺負,你毫不猶豫挺身而出,隻那一刻,我便愛上了你……一晃眼,五十五年過去了,你仍舊那般俊美,我已經遲暮蒼發,好生無奈。”

  顏真瑩眼眶中的淚珠滾落,她好不甘,好不舍,可老天不讓她築基,她沒有辦法。

  “你我正當壯年,總是說這些煞風景的話,來,且睡一睡,都是那臭小子打攪了你我的好時光!”薑玉洲起身一把將她抱在榻上。

  顏真瑩眸子明亮,擦拭了淚珠,望著自家男人坐在榻前捂著她的手。

  “睡一睡,醒了以後,我便助你修煉,早日突破關卡。”薑玉洲溫和微笑。

  顏真瑩點頭道:“你莫怪明兒,他自有壓力,如今已經由不得我們管教,一家人本來和和氣氣,當下你既不再管理貪狼殿的事務,正好抽時間教教他。”

  薑玉洲沉吟片刻,自省歎氣:“也好,東返大計即將啟動,我正該趁著這段時間潛心修煉,他日才能為門裏出一份力。”

  哄著自家老妻兒慢慢入睡,薑玉洲腦海裏回響剛才薑明那番反問,洞府內,他一人度步來去,眉頭先是緊皺,而後慢慢舒緩,再回神時,小半個時辰已經過去。

  榻上安睡的人兒呢喃夢話:“玉洲,我真怕明兒步謝玄後塵……”

  薑玉洲走近查看,見顏真瑩依然熟睡,鬢角的白發遮掩不住全都漏了出來,他苦澀歎息,心間既煩躁又無力。

  人終究還得自己幫自己,別人再努力,也救助有限,相濡以沫四十餘年,將來真有一日天人永隔,他無法想象自己會有多崩潰。

  “不會的,一定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