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踏返故地
作者:王命急宣      更新:2022-04-21 01:37      字數:4232
  翌日清晨,整個槐山地界貼滿了林地龍的誅殺令,這次和上次不同,坊間多有人傳,說那赤龍門掌門揚言,不論是五年十年,甚至百年千年,今後的槐山地界,這誅殺令每年都會發布一次,直至林地龍伏誅。

  出奇震驚的是,這誅殺令在隨後的兩日裏被獵妖盟、雲河宗、鷹眼草台以及吳夲坐鎮的地兵穀相繼發出。

  一道誅殺令不足為奇,每年各家下發的都不少,出奇之處在於,幾家共同發布,但凡是個明眼人,都能知道,此間幾大勢力已經連通一氣,以後隻會越來越密切。

  兩日後。

  藏風山,波月洞府內,鍾紫言盤坐青台上,目中浮光掠影,往事一件件浮上心頭,眉頭緊皺,麵上盡是蕭索和迷惑。

  獨坐天窗裂縫之下,冥思苦想,三天三夜不曾挪身,晝夜更替,他時而低頭呢喃,時而抬頭看天。

  人的心情變化,除了自陷枷鎖,還由周遭環境變化影響,遇到好事會心怡氣暢,遭遇不公會氣憤委屈,平步青雲會誌得意滿,名落孫山會心灰意冷,喜結聯誼會開懷大笑,痛喪親友會悲痛欲絕。

  鍾紫言如今已四十有三,在凡俗人間,這歲數早該是‘不惑’的年紀,可人但凡活著,哪裏會有什麽‘不惑’的時候。

  宗族被屠,流離失所,亡命逃躲,寒窗苦讀,得遇仙緣,執掌權柄,奔走謀生,同門死傷,長輩離世,妻子痛喪,子侄遇害,這一樁樁一件件的背後,是數不清的委屈、無奈、歡笑、悲憤、淒涼、寒心、彷徨、迷茫和決絕。

  人生際遇不同,人生密度不同,密度不同,成就也不盡相同。

  這世間,但凡經曆過事情的人,經曆的越多,身上的氣息越厚重,若能將一樁一件徹悟開來,身上就會散發令人敬畏的氣質,智者看人一眼,既能洞悉全貌,令人自愧。

  鍾紫言雖是久經世事,但現在仍被重重迷霧纏身,他隻覺茫茫寤寤,不得妙領。

  於是便枯坐思索,困頓不消,思索不停,以防走火入魔,自備清心安神的丹藥,再不濟亦有本命物幫扶,非得想清楚一些事情。

  時間流逝,這間洞府內沉寂無聲,偶有微風吹拂,輕撩石台上垂下來的白發。

  十日過後,夜深人靜,鍾紫言低著的頭顱環環抬起,散亂的神色從新合一,目光匯聚,深邃之色閃爍片刻,一聲歎息傳響洞府,呢喃道:

  “人之一生,萬般世事,喜悲難料。這四時更迭,光陰難有複回的道理。

  兩千餘年前此地被開辟出來,妖魔匯聚,烏煙瘴氣,幾十代散修來來往往,才踩踏出一片生機。

  彼時風雲聚散,氣運分合,千百戶勢力爭鬥,最後隻餘蘇王兩家興盛。

  六百年裏,兩家你強我弱,我弱你強,其間夾雜了多少散修的生死離別,均化作煙塵消散大地,徒做他人嫁衣。

  三百五十餘年前,魚玄機悲愁路過,本是要去往北方天雷城尋找【聚魂棺】,卻被王段引誘停留,一番齷鹺合作,蘇王兩家仗勢壓人,終是鬧得大打出手,悲慘結局。

  因果報應,那兩家因欺殺魚玄機而得利,也因獲得《太上應魔真解》和《地屍祭煉術》為三百年後的的雙雙覆滅埋下禍根。

  黑煞秘境之中、狐兒崗墳塚內、鬼頭澗聚陰池,魚玄機死後的多方暗中布置,皆被門人無意涉足,這又是一件天意難測之事。

  兩百年裏,槐山英傑輩出,雖說多數強人曇花一現,但也是少有的風雲盛況,歸算下來,和蘇禹為人寬厚包容脫不開關係,可惜隨著他離世,蘇正所修《太上應魔真解》近乎失控,長蘇門魏蘇兩係矛盾爆發,內耗空前絕後。

  又逢秦封伏殺王甲,給了王弼統一王家的機會,這人胸懷大誌,韜略了得,趁機聯合盟屬發兵槐陽坡,誓決生死。

  我這一門遷時難料此地暗流湧動、大戰在即,來此安家不過一年半載,便被裹入爭鬥,幸有陶師伯道法強悍,為蘇正解決了一具金丹陰屍。

  鬥至最後,兩家盡數覆滅,英招獸出、蕩魔陣破,槐山亂世來臨,修真人口損失近半。

  機運難測,這二十年間,門中弟子勠力同心,趕上司徒家扛旗欲平鬼禍,小劍山法會先是秦封一鳴驚人,後有薑玉洲技驚四座,赤龍之名就此傳開。

  落魄峰一役誅盡鬼物,積攢多方人心;玄機遺塚得五行翼珠開啟黑煞秘境;明月城陶師伯大顯神通震煞旁人;禦魔城薑師兄渾身是膽名動槐山;藏風山血蛟露麵嗬退拓跋南天。

  一路走來,何其幸哉。冥冥中似有一股氣運加持,此間龍首勢力千百年更替,今天終是輪到了我家。”

  細細捋順脈絡,置心一處,槐山修真界千年始末,已然想的明明白白,雖還有很多細枝末節未曾獲悉原因,但自家不知覺早已是此間強絕力量,再不用如當年剛來槐山那般卑微的活著。

  鍾紫言目中逐漸變得神光熠熠,他尤記得當年梁羽死時所說:大丈夫自當蒼莽橫行,闖他一條通天大路。

  而今門派基業成型,五殿弟子各有發展,商事順遂,人丁雖不興旺,但少有愚魯之才,何愁不能振興門派,重奪清靈山,甚至是重返鴻都疆域。

  “如今想來,玄兒和狗兒自小頑劣,皆是我一手縱容寵溺,終至淒慘收場,悲涼至斯。

  那林地龍壽元枯竭邪氣纏身,走投無路之下求來山門,也因我猜疑殺心逼入絕境,以致結下死仇再難緩和。

  大道難尋,樁樁巧事連結一條繩間,支線分杈,溝壑隱匿,一腳踏出便是生死兩麵。

  少時熟讀儒經害我不淺,優柔性情牽連弟子門人,後又習了道門法理,多件災厄引出胸中妖龍,殺伐果決的同時亦加重了惡念,實則這世間陰陽兩麵,難有對錯之分,而今兩鬢斑白,再回首盡是滿腔遺憾……”

  低頭抬起兩臂,舉拳凝結靈氣:

  “好在這一身靈力渾厚固實,坑洞該踩該踏亦經曆過,將來若能凝丹結嬰,自可帶領師兄弟恢複赤龍往日盛名,若是不能,也當培育弟子傳續道統,不負師父和師伯一番栽培。”

  鍾紫言雖然戀舊,但他仍在壯年,前塵往事浮上心頭,悔恨懊惱過後,心中便是將來發展大計。

  如今山門事務有序進展,更有天妖坑和清靈山兩事籌備開來,將來隻要把清靈山那塊無量封召碑收回手中,大可謀劃更高階的靈地資源。

  通透清明的心境恰是閉關修煉的開始,最後抬頭看了一眼天窗裂縫,鍾紫言閉目納靈,周身清風幽幽,洞府外夜色更深。

  ******

  日升月落,物換星移。

  周天運轉,四時更迭。

  二十七年眨眼即過,藏風平原逐年修建,越來越多的小靈脈被開發出來,以供赤龍門各家盟屬租用。

  春去秋來,浩蕩渭水自北向南不停歇的流動,槐陰河兩岸居住的散修愈來愈多,其中不乏晉地遷徙而來的人,都是為了加入槐山盟軍。

  盟軍每隔五年進行一次槐山修真人口大核查增補,兩年前的第五次記錄公布出,槐山地界聯合藏風平原的修真人口已經超過二十萬,之所以增長這麽快,完全是因為晉地出現動亂,很多地方的低階散修難有生路可尋。

  晉地廣袤,比之槐山地界大了何止十倍,那裏靈藏豐富,秘境實多,又有汦水宗這種龐然大物鎮壓邪魔,按說出生在那裏的修士根本看不上槐山地界,不過世事變幻,有盛有衰,晉地各處亦有強弱之分,來槐山的大多散修們,自然不算什麽精英之士。

  二十七年裏,槐山盟軍曆經三屆統領權屬轉讓,初次權屬乃是當年鍾紫言在藏風山上一人布告,由雲河宗、赤龍門、鷹眼草台三方合力出人管轄,陶方隱作為督導長老監察權責。

  十五年前第二次統領權責被赤龍門薑玉洲贏得,十日鬥擂,槐陰河中央水域‘承雲台’人山人海,圍觀之數足有五萬餘人,諸家築基一階英才輩出,鬥法凶悍程度遠超當年小劍山誅邪法會。

  自赤龍門贏得第二屆槐山盟軍統領權責,十二年裏先後兩次召集眾家英才探險天妖坑,頭一次出師不利,折損九位同道,惹得好幾家黑臉痛罵;第二次時來運轉,各家均有所獲,更為盟軍收得一塊萬人軍陣戰盤。

  三年前第三次統領權責被司徒家司徒羽逸奪得,其人一身符法臻入化境,以築基後期的修為擊敗澹台慶生近乎金丹實力的血煞僵,坊間好事者排列實力,將司徒羽逸列入槐山修真界金丹之下第二人,至於第一,自然是驚雷劍主薑玉洲。

  秩序的建立使得鬥法之風盛行,以往那些專幹殺人越貨勾當的散修們再是強悍凶惡,如今也隻能將氣力消耗在幾座大型的鬥靈場間,若是膽敢觸犯槐山盟軍為維護此地各層修真者製定的規則,便要被抓去禦魔城拒守魔物。

  二十七年間,禦魔城抵禦大大小小的魔物攻襲超五十餘次,自有人在其中闖出偌大威名,其中最出名的,當屬雲河宗司徒遊方和赤龍門常自在,二人符法和道術技冠同輩,十年時間,斬殺的魔物不下萬頭,幾乎從未離開過禦魔城。

  兩家大勢力中,雲河宗小一輩弟子相繼被司徒業送去各種場合磨練,反倒是赤龍門小輩門人少有顯山露水者,令槐山各家頗感迷惑。

  每年秋風蕭瑟之際,藏風平原有場地專供槐山眾家陣法造詣了得之人前來參鬥陣法,組織者乃是赤龍門陳盛年,他修為雖僅有練氣階層,所布陣法卻教各家築基期的陣師們自愧不如。

  今年比之往年,多增加了煉丹師的參鬥盛會,各地煉丹師帶著他們心愛的丹鼎紛紛匯聚藏風平原‘洛書林’,時值正午時分,離著大會召開還有兩日,各種生意人擺開攤鋪售賣陣器和靈植類材料,想著能趁機會賺一波靈石。

  洛書林距離藏風山不遠,自山內飛出一抹碧藍靈光短暫停留在此地上空,雲氣聚散,那碩大腦袋打了個噴嚏,顯露出在它背上站立的三個人影。

  為首之人一襲黑雲道袍,內裏白襟衣領間隱有龍紋,負手靜看下方,滄桑的麵容盡顯溫和,劍眉舒展爽朗笑道:“看來明年可以將地兵穀的一些人邀請來,增添煉器師大會,咱家也算是湊齊了‘丹陣器’三門盛會。”

  他身後紫夜短髭修士探出頭去,環掃了一圈洛書林,搖了搖頭道:“掌門你這打算怕是要落空了,此地根本不適合煉器師匯集,地兵穀那群人皆有相同的臭脾氣,除了吳夲能鎮的住他們,其餘各家誰去請都沒用。”

  說話之人正是陶寒亭,二十多年過去,他與鍾紫言都已年過七十,修為已達築基後期,麵容也顯老不少,並未刻意駐顏。

  “哈哈,也是如此,那便罷了。”鍾紫言麵容比二十多年前更顯威嚴,鼻翼兩側法令紋漸深,若是去掉唇角短須,是能看著年輕不少,可惜鬢角的白發愈發增多,比之平常中年人還顯老幾分。

  在他另外一側,一個虎頭胖腦的憨厚男子身背巨大的朱紅色葫蘆,雙手環胸一言不發,發冠歪斜也不理會,若有人細心觀察當能發現,此人看似站立筆直,實則雙眼微眯正在睡覺。

  鍾紫言和陶寒亭皆當他是個透明人,互相聊了片刻,鍾紫言回頭看向藏風山,目中複雜之色閃過,皆入了陶寒亭眼中。

  “掌門,還有不舍?”陶寒亭玩味問了一句。

  鍾紫言搖頭歎道:“門中事宜,孟蛙、不二和簡師兄皆能照料,我是放心的。

  唯有一事較為憂慮,即怕有為走火入魔,陷入困厄拔不出來,他已經失敗了一次,若再失敗,隻怕此生無望築基了。”

  說起苟有為,陶寒亭也神色暗淡,當年他曾鄙視這位同門師兄,多有冷眼視之,時至今日,遷來槐山近五十年,早已形同一家人,其為門裏煉丹事務操勞三十餘年,自身修為卻無寸進,擱在誰心裏也不會好受。

  “先天資質所限,實是難破。”陶寒亭無奈道。

  鍾紫言最後歎了口氣,轉頭回身,“清靈山路途遙遠,不做耽擱了,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