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書與圖
作者:蘋果上的豹      更新:2020-03-29 22:47      字數:2785
  他九月初十來到這裏,包下這間客房半年。嗯,他打算在這裏住半年。是個長期打算。問題是打算幹什麽呢?

  他的目光劃過屋頂的房梁,劃過牆壁,落到地板上。再從地板上升到屋梁上。如此反複幾次,他忽然翻身下炕,躺在地板上,重新開始打量。

  果然,這角度很熟悉。他伸出雙手,在身邊摸索,他的手,在最旁邊的一塊方磚那裏停住——那是炕洞的入口。

  打開炕洞,阿烏小心的伸進手去,慢慢試探著在炕洞裏摸索。

  沒有東西。隻有旁邊一塊鼓起的泥包,已經被煙氣烤成硬泥。阿烏不死心,拔出從湖邊順來的靴筒中的匕首,敲開泥包。泥巴簌簌而落,他的手,觸到了一個油紙包。

  阿烏抑製住心髒的狂跳,慢慢取出油紙包。

  ……

  阿烏呆呆的盯著桌上的東西。

  一本舊到卷邊的書——這就是油紙包裏的全部。

  書麵上,是工工整整的兩個大字:《論語》,除此別無其他。封麵很幹淨,大字鐵骨錚錚,一股凜然正氣撲麵而來。打開書,第一頁上寫著: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阿烏一頭迷霧。這樣一本普普通通、每個讀書人都會有的《論語》,值得這樣珍而重之的藏起來?!鬼才信。鬼信自己也不信。

  老莫達說,自己昏迷的時候曾經囈語“六尺之孤、千裏之城”什麽的,這正來自《論語》。為什麽自己這樣青睞《論語》?如果說這兩者還有什麽千絲萬縷的聯係的話,可是自己還囈語過“碩鼠碩鼠”,這出自《詩經》啊,與《論語》又有什麽關係?是什麽意思呢?

  這些文字,阿烏看到第一句,後麵的就會如流水般從心裏汩汩流出,都不必加以思索,阿烏簡直要懷疑,難道自己是個教書先生不成?可是,有誰見過被多人圍殺的教書先生?教書先生又怎會隨時改變自己的容貌?難不成讀書之餘躲貓貓?還有哪個教書先生會懂得那麽多毒藥知識?

  等等!毒藥……

  阿烏迅速跳下床,從自己的背囊中找出一種幹草,泡成水,然後將水小心撒在書卷上。

  最後的卷尾空頁上,慢慢的,一些文字和圖形的痕跡顯現出來。最終,“山川布防圖”幾個字出現在阿烏眼前,阿烏驚呆了!

  布防圖!這確定無疑是軍方的情報!

  自己怎麽會有這個東西?不不!這是店小二說的以前卡倫哨所遺留的吧?

  可是他馬上就否定了這個天真到荒唐的想法。

  自己從哪裏弄來的這個東西?自己到底是誰?自己弄這個東西做什麽?

  阿烏的頭猛地劇痛起來。

  從他醒來,十多天以來,他的心底總有一個陰影,一個關於邊境諜子的陰影。不知道為什麽,他害怕著這個陰影。

  老莫達曾經質問道“難道你不是一個諜子?”那時候他就無言以對,痛苦萬分。以後的每一步,每當有記憶證明他可能是一個諜子時,他都會更加害怕。

  可是,他為什麽要這樣害怕?!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作為一個諜子,他為什麽害怕自己是一個諜子?

  是作為一個諜子先天的害怕心理嗎?害怕別人識破他?可是,他心裏的害怕、痛苦,比這個擔心更深重,這到底是為什麽?

  他不知道。

  阿烏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可是他還不能被痛苦打倒,現在還遠不是時候,他還有好多疑問沒有解決。

  第一,他到底是誰?是個什麽人?

  第二,有誰知道他?——一定還有人知道他是誰!這個人在哪裏?他為什麽還不出來?

  第三,如果他是一個諜子,那麽,他為誰服務?他的上家、下家都是誰?

  第四,那些要殺死他的仇家又是誰?

  第五,溫泉湖邊的黑衣人在裏麵是什麽角色?

  第六,半個月前,自己匆匆騎馬出城去做什麽?走得那樣匆忙,藏在客棧的圖紙都沒處理?

  阿烏用手捂住劇痛的後腦勺,竭力穩定心神,開始理順腦中的碎片。在今後的日子裏,他要竭盡全力回答這六個問題。

  以上六個問題是倒著相串聯的。最關鍵的是,半個月前自己出城去幹什麽了?就是這次出城,自己經曆了一次搏殺,被眾多人追殺,以至於失去記憶。

  對此,黑衣人大約是知情的。如果他們是山右八大家的人,那麽,商人為什麽追殺諜子?除非,商人也參與了諜子的活動。

  仇家是什麽人?是黑衣人嗎?還是還有其他人?

  上家是什麽人?如果說,城外的仇家以為已經殺死了自己,可是自己的上家呢?手中的“布防圖”還沒有送出,一定有人在找這份東西!

  想到這裏,阿烏驚出一身冷汗。

  客棧是安全的嗎?不見得!這“布防圖”更是燙手。

  阿烏馬上起身,要把“布防圖”從書上撕下來。可是他的手又在半空止住:自己把這本書如此鄭重的收起來,不會隻有這一個秘密吧?猶豫了一下,他還是原樣把書恢複原樣,趁著夜色溜出客棧,順著牆角,循著氣味,來到一處地方——一處騷臭交加的地方:馬廄。

  他一麵伸手安撫著有些吃驚的馬匹,一麵隱到牆角處,挖了一個深洞,將手裏的東西埋下去,再恢複原貌,最後不忘請一匹老馬把這裏踩實,並在這裏留下馬糞,然後才溜走。

  自己幹這樣的事情輕車熟路,想來做過多次。

  回到房間,阿烏借口房間多日無人入住、冷的很,逼著店小二給調了一個不起眼的房間,然後才關門躺下。

  隻是這一次,無論床鋪多麽舒服,阿烏也難以安然入睡了。想到身後那不知是誰的上家,阿烏心裏充滿了焦慮。

  再聯想到自己疑似諜子的身份,阿烏更是難以入眠。

  還有一種可能,阿烏一開始根本沒敢想,那就是:也許自己是一個軍人?這樣的話,手中有布防圖就可以說得過去了。

  以前在沒有一點記憶的時候,自己對自己還是自信的,至少是無愧於天地之間的,可是,今天隻找到一點印記,心情就已充滿陰雲。

  那麽,自己到底是什麽人?

  “不!不到有確鑿證據的時候,我不會認為我是誰!”阿烏麵露狠色。

  過去的他的記憶,已經是狂濤中的一片落葉,所以現在無助的他一定要堅強,要在狂風中牢牢掌住正確的舵,找回正確的自己。

  他已經失去了記憶,不能再失去自己!

  是的,證據!他需要證據!誰說也沒有用,一定要有證據證明,他才會相信自己是誰。

  阿烏狠狠的定下了自己的原則。

  同時,阿烏心裏有沉重的陰雲。從這幾天和自己的相處、琢磨中,他確認自己並不是一個衝動易怒的人,他敏感溫和、多愁善感。但是,他的心底,卻不知有什麽東西,使他對某種方向充滿恨意,似乎正是這種深深的仇恨,左右著他的心緒,推動著他一定要去做某件事。

  可是,那些是什麽呢?

  嗬,自己的心,比海還深。

  既然想不起來,他就暫時不去想。他已經定下鐵的原則:看實證。

  他還有不少事情要做,明天就去取出錢莊裏的錢,其他判斷,走一步看一步。

  至少,給店小二的店錢一個交代。

  他自嘲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