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床被褥引發的
作者:蘋果上的豹      更新:2020-03-29 22:47      字數:2302
  躺在棉布被褥鋪就的床鋪上,阿烏很確定自己還記得這種感覺:躺在床上的無比舒服、幸福、踏實的感覺。

  他感歎的總結:能夠躺在床上,簡直是人最幸福的事情。

  在此前的十多天裏,他睡血泊、睡駱駝、睡茅草、睡雪地,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但是,隻有躺在客棧簡陋的床鋪上,他才知道,原來自己是多麽喜歡躺在這幹爽、鬆軟的被褥上麵。

  客棧的床,實際上並不是草原上通常的“床”,而是正宗天行大陸中原地帶的“床”。這個客棧引用中原北方的民間傳統,盤的土炕,炕內連著灶房的煙道,冬季可以利用熱煙取暖。並不是人人都用得起熏爐、木炭,要不如此,蓋多少被子,也絕對難以抵抗白駝城真正滴水成冰、擤個鼻涕掉鼻子的嚴冬。

  床上鋪的被褥,也不是什麽高級貨,不是羊毛褥,甚至並不全是棉褥,而是在最底下一層,墊了厚厚一床用“暖和草”填充的墊子。這也是天行大陸中原民間的做法,草原上牧民多用羊毛氈之類的東西取暖,但是白駝城建成後,大量中原人湧進來,也就帶來了中原更便宜簡單的做法。隻不過中原老百姓是用麥秸、穀糠等填充的,草原上沒有這種東西,但是有草啊,“暖和草”就是草原上一種野草,這種野草最惠及百姓的地方就在於,把它填充在布膽裏,可以保暖,還比羊毛便宜。有的苦哈哈的苦力,還把它填充在鞋子裏,充當過冬的棉靴。

  阿烏舒適的躺在這褥子上,感受著自己的軀體對這一切的熟悉感、回歸感。

  他忽然明白,自己真的來自於天行大陸的中原,還是中原的北方地帶!

  因為這種熟悉感來自他的靈魂深處,他的軀體永誌不忘。他甚至恍惚看見兩個小男孩兒在這種舒適的炕上打鬧、嬉戲,不知為什麽,他的眼眶濕潤了。

  他是多麽想念那一種時光。

  阿烏知道,那是自己,那就是他的根。

  即使他已經忘了一切,但是他的靈魂,還在永遠的懷念著故鄉。

  他閉著眼,留戀的體味著這種美好回憶。

  拭去淚珠,阿烏試著繼續展開聯想。

  後來呢?

  後來的景象不清楚,但是,那也是一種非常美好的感覺,意氣風發,感覺美好的未來正在打開的感覺。

  這種美好,讓現在的阿烏倍感淒然。

  他躲在這樣一個寒風呼嘯的邊城小客棧裏,躲在被窩裏一個人落淚。

  後來呢?後來發生了什麽?

  阿烏的頭開始痛。

  他心裏清楚,後來一定發生了什麽,改變這一切的東西。

  他的大腦在排斥這個東西,所以,每當他模模糊糊觸及到這種痛苦的邊緣時,他就什麽也記不起來了。

  他的心底,隻剩了一種模糊而堅決的意誌,他要做一件事情,他一定要做一件事情。

  阿烏默默的體會著這種堅決的意誌,他發現,這種堅決的意誌,就是恨。

  為什麽?

  他已經不知道為什麽。

  這些天的奔波終於終結在一鋪暖和、安全的床上,阿烏終於放下心來,種種心緒同時爆發。

  他完全放開心神,任憑思緒漂到遙遠模糊的地方。

  阿烏的思緒,像一隻沒有槳的小船,在天水一色的湖麵上飄蕩,一會兒平穩輕快,一會兒風雨如晦。

  莫達說的搏鬥、冰雪、冰水的刺激,遠沒有這舒適的炕頭喚醒的東西更多。一些栩栩如生的畫麵浮現在他腦海:

  那圓窗外可以看見的層層飛簷,簷獸威武如生的蹲在上麵,絲衾的柔滑覆蓋在皮膚上;那淡淡的花香,若有若無的絲竹,纖纖的素手,嫋嫋的老茶,如水的月色灑在雕花的欄杆上;那秋水邊的長空,清風穿過胸懷,酣暢淋漓的字跡,圍著愛上層樓的三五個人;微雪中的爐火,安靜的醇酒,精美的瓷器映著雪亮的刀……這些場景曆曆在目,那心中的快樂滿足感彌漫如漫天飄落的幸福雪花。

  生命是短暫的,與其盼望長壽,不如盼望享受。

  這些感受全是自己的,所以阿烏心裏充實而踏實。很美好,很自豪。

  這些思緒湧上心頭,令阿烏喜悅而自憐:自己一定是個熱愛生活、喜歡享受的家夥。

  那些畫麵精美到極致,自己一定是個追求極致、追求完美的人。或者可以說,自己似乎是個貪圖享受的人。

  阿烏不明白,這與雪原裏喚起的無數的殺人記憶截然相反。在這些破碎的記憶裏,自己欣賞著美好、享受著精致,精益求精,擊節讚歎,幾乎不會破壞任何美好的東西。

  而在草原的回憶中,自己經曆過無數拚殺,無數次死裏逃生,無數次艱難取勝,冷靜冷酷,再殘忍的畫麵也不會讓自己動容。

  自己已然成了毫不相幹的兩個人,自己與自己的形象經常打架。比如就說剛才發生的,如果像老莫達說的,自己腰纏萬貫,可是為什麽沒錢付店錢?

  到底自己是怎樣的人呢?

  老莫達說的對,自己就像一個破碎的泥人,找不到記憶,也就找不到了自己,他不再知道自己是個怎樣的人。在這無助的世界中,他隻有一點點找出素材,重新凝聚自己的記憶,重建自己。

  他隻能一點一點開始找起,一點點推測。

  比如,他此時真切的確認:自己是喜歡享受的。哪怕隻是這幹爽的床鋪。

  喜歡享受。

  凡是貪圖享受的人,幾乎都是追求利益的人;凡是追求利益的人,都是無所不用……

  等等!

  阿烏的思路被自己打斷了一下。他想,為什麽自己要這樣想?自己是想證明什麽?還是想要證明不是什麽?老莫達的那句話,一直像毒蛇一樣咬著他的心,他從來不說什麽,可是,人的心理,越是害怕什麽,就忍不住越去想什麽吧?

  不要想這個了!這條道路上的推斷太讓自己抓狂。

  讓我來想點別的。

  阿烏強迫自己轉移思路。他躺在床上,用遊移的眼神,打量著房中的一切,重新默默感受著自己的思緒。

  半個月前,他還是一個記憶正常的人,那時他躺在這個床鋪上時,他在想什麽?他從某個繁華享受的中原大城市,不會是無緣無故來到一個即將風雪滿城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