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共剪西窗燭
作者:蘋果上的豹      更新:2020-04-16 20:43      字數:2640
  小豬長舒一口氣:

  “這件事,我從小就知道,所以從小就考慮,及至今日,我已經考慮清楚了。對我來說,婚姻更是一種責任,一項必須去做的工作,可是人的一生中,責任、工作又不是生活的全部。

  隻要我足夠自強,除了這一部分我不能自由做主,其他領域我都能自己做主。這就像圍棋,我舍了這一隅,但是我能得全局,也不算太壞。”

  阿烏憐惜地看著她說:

  “不完整的全局,還能叫圓滿的人生嗎?”

  小豬豪邁一笑:

  “君何太癡也!天底下,誰能得到圓滿的人生?

  我母親?她守著大西北,卻守不到自己的駙馬。祖爺爺?他貴為天下四大法師,可是孤獨一生,終生奉獻給了昊天教。你?你身負武功、巨款,滿腦袋奇思異想,卻至今不知自己是誰。

  或者是八大家的富商?他們富甲一方,卻整日思忖如何投到權貴門下以求自保。販夫走卒?求溫飽都不得。小家碧玉?還不是奉父母之命嫁一個門戶相當的人,而這個人,又保不齊不吃喝嫖賭、不娶三妻四妾。

  就算是聖皇,也不可以,他號稱十全老人,天下頂尖的人,可是他根本就沒把這一項列進去。

  所以,我不圓滿,又有什麽可抱怨的?

  不圓滿才是常態嘛,我應該勇敢地麵對。”

  阿烏更加憐惜地看著小豬:

  “有這樣長的一大套道理,看來你已經無數次自我開解了吧?所以已經形成套路了吧?

  原來,你的心底,是這樣深深的悲觀。”

  小豬咬唇嗔他一眼:

  “你就是這樣討厭,專撿人痛處下手。可是我就是不讓你得逞,我絕不自憐,也不需要任何人可憐。

  你說我悲觀,其實悲觀到極處,就是樂觀,我這是想透人生、絕處逢生,這才是人生大智慧。”

  阿烏溫和地說:“小豬,你就是這麽倔強。”

  小豬說:

  “要不怎麽樣?死嗎?不,我總得活下去,而且,我還明告訴你,生而為人,我還要活得精彩,我要盡我的心意、盡我的所能地活下去。

  這樣,若幹年後,你我都已成了白發蒼蒼的老頭老太時,當你給你的孫兒講故事時,你就可以自豪地告訴他:嗯,那個光彩奪目的女子,你爺爺我當年曾和她一起辯論過。”

  阿烏笑道:“原來,那時候我還記得你。”

  小豬說:“因為我一直在閃光啊。”

  阿烏笑眯眯地看著她:“說,繼續說。”

  小豬晃著腦袋說:

  “我三歲認字,四歲讀書,我所感興趣的一切,都有優秀的師傅來教。我熟讀詩文,愛好兵法,算的了數,格的了物,上的了馬,拉的了弓,拿的起針,端的了槍。

  從小聖皇、大法師就親自教我國是,軍政民政我樣樣精通。我這一身本事,總得施展,我的一腔熱愛的各項物事,總得有著落。

  為了讓你到死都記得我,我一定凡事做到最好。

  所以,左右都是嫁到青鳶皇族去,那麽我索性嫁到最頂尖,我要做皇後。”

  阿烏從未見過如此坦誠、大方,如此讓他心痛的姑娘,氣為之奪,聲為之惑,不禁惡向膽邊生,說道:

  “可是,你怎麽知道哪個皇孫將來能做皇帝呢?嫁錯了可回不了頭!”

  小豬並不生氣,笑道:

  “所以,我躲了起來。在我真正現身之前,我是生死未卜的,嫁人這件事就不會動。等到局勢明朗了,我總會做出正確的選擇。我也總得有些籌碼的。”

  阿烏微微一笑道:

  “你想得天真了吧?以為嫁進皇族就進了天堂?當了皇後一切大吉?你這就像,小女孩總以為她長大以後要嫁給一個英俊多金又體貼的相公一樣。”

  小豬笑道:

  “我與她們的不同就在於,我可不是幻想,我是踏踏實實在做這件事的,我的整個家族會幫我運作這件事情。我早已說過,這不是我的理想,這是我家族的理想。”

  阿烏說:“青鳶的鐵規矩,後妃禁止幹政,你以為你當了皇後就能怎樣?”

  小豬笑道:“我不幹政,我隻幹人。”

  阿烏不氣餒,繼續說:

  “那些皇子皇孫,你都見過嗎?”

  小豬失笑:“那怎麽可能?聖皇有30個兒子,97個皇孫,他自己都認不過來,我怎麽能見得全?”

  阿烏說:“那你不遺憾?”

  小豬說:“如果你從小就知道如此,你就沒有遺憾這種東西了。”

  頓了頓,小豬溫和而堅定的說:“你打擊我沒用的。”

  阿烏惡狠狠地說:

  “你就不忌諱皇帝要占盡天下美女?你就不厭惡他有無數女人?皇帝有三宮六院,你有什麽?”

  小豬麵容平靜:“我有……我有永遠的草原記憶。”

  阿烏哼道:

  “記憶?記憶有什麽用?遇到事情,還不是像我這樣,所有的記憶一掃光?”

  小豬說:“我不會。即使以後我失憶了,也不會忘記這些。”

  阿烏心中一軟,說:

  “失憶了麽?那好啊,你就會忘了自己要做皇後了。”

  說著,他在地上畫了一隻憨態可掬的小豬,說道:“你要是忘了,我就畫這個提醒你。”

  小豬一笑:“你才是真正的豬。”

  阿烏在地上又畫了一隻筆畫簡略、神態卻栩栩如生的狡猾而憨厚的小豬,笑著說:

  “我寧可你還是這樣的。”

  小豬說:“隻要你認為我是,我就還是。”

  躊躇了一下,阿烏問道:

  “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一個姑娘家,這些事,你本來可以完全不說的。”

  小豬那一雙眼睛裏立刻充滿了蕩漾的湖水,她看著阿烏:

  “我需要我自己明白這一件事。也需要你心神安全。”

  阿烏的心,像是被大錘砸了一下。

  小豬說的話,每一個字他都明白,可是他聽不懂小豬這句話什麽意思。

  不不,小豬這句話的意思他明明白白,可是他仍然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他以為小豬不明白,可是聽了這句話,小豬原來比他還明白。

  不不,他以為自己不明白,可是此時他才明白,原來自己心裏,也早已明明白白。

  小豬什麽也沒有說,甚至小豬平靜如水,可是阿烏卻覺得忽然無比難過。

  小豬那眼睛又像他第一次看到時那樣,就像一隻小動物般楚楚可憐。

  亦楚楚動人。

  令人無法再看。

  兩個人都是極其聰慧敏感的人,然而又都是青澀懵懂的年紀。

  阿烏仰頭大笑道:“我還以為你會說,好兄弟之間無需隱瞞。”

  小豬說:“我們至少還是好兄弟……情侶之間會背叛,夫妻之間會反目,好兄弟則要長情得多。”

  阿烏說:“可是有人說,寧可曾經擁有,不求天長地久。”

  小豬低聲說:“如果你那樣想的話,就算我看錯了你。”

  阿烏哼道:“你是那世上的奇女子,我又豈是地上的拉拉櫻?你放心,我自有我的道理。”

  阿烏又畫了一隻小豬,三隻小豬排成一排,有的嬌憨,有的狡猾,有的豪邁,各具形態。

  阿烏低聲說:“嘿,三隻小豬,在草原上時,你就說過多次的,我不是君子。”

  小豬沒聽清:“你說什麽?”

  阿烏閉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