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第97章 掃盡洛陽雪
作者:晏閑      更新:2022-03-30 12:31      字數:5719
  嚶鳴宮中,皇帝聽到黃福全的回稟,慢慢哦了一聲。

  宮中無秘事,尤其在皇帝新婚的期間,後宮各處的巡守更為嚴格,處處耳目。翠微宮是個較為殊別的地方,一向被默認為大長公主獨隸的宮殿,不過昨晚的事,皇帝還是知曉的。

  他沒有多說什麽,隻令梅卿家好生休養,命人開庫尋些滋補的藥材送去含麒閣。

  待黃福全去傳諭,墨皇後奉了盞茶遞予他,指端輕觸他的眉心,“陛下眉宇有鬱色。”

  皇帝聽了眉心輕舒,反握住她的手指,拉著他的皇後同坐於便榻:“梓童,我不曉得這麽著好不好。

  “你不知,梅長生此人有能力而無私心,推行新政,我隻信得過他,然,寶刀終須有鞘。”

  墨皇後神態靜和地傾聽,“前朝之事,後宮不得幹涉,臣妾不應置喙。”

  皇帝說不相幹,“咱們私底的話都是家事,墨三郎君,我心裏的話除了皇姑姑,也便隻對你說了,你莫與我見外。”

  墨皇後在閨中並不行三,隻因昔年作畫假托男子之名,落款為“墨三”,皇帝便以此戲稱。墨皇後果然臉紅,偏頭柳眉半遮去,半晌道:

  “陛下的心事臣妾多少體味得,陛下視姑為母一般,是不願與殿下之間參雜進算計。”

  皇帝道:“三郎果然懂我!” 一秒記住https://m.vipkanshu.vip

  墨皇後粉潤的耳垂更紅,有心請陛下改了這語癖,外人聽去不成樣子,抬目對上他發亮的眼神,未能出口。

  她的夫君是這天下的九五之尊,卻也是位還未及弱冠的少年君主,有時流露出的少年氣不免令她驚歎,久居深宮高殿,竟未磨損他性情中的一份鮮活。

  嚶鳴求友,她何嚐不明白,陛下將中宮命名為“嚶鳴宮”,希圖的是一位心靈相通的知己,而不隻是相敬如賓的皇後。

  私下說話,他連朕都不稱,單為了這份心意,她也願意盡心開解他:“陛下何以自苦,請您細想那日殿下聽聞梅大人出事的神情,手中扣著一杯茶蓋便出去了,不是發自心底的擔心又是什麽?陛下既然敬重大長公主,隻要殿下遂意,同時不妨梅大人為朝效力,那麽有什麽可擔憂的呢。”

  她徐徐的聲調如山泉雲嵐,皇帝聽後心結開解,驕矜地輕唔一聲:“其實我也是這樣想。”

  旋即又想到格爾棊那檔子事,宣長賜複皺眉頭,不知榮辱的東西,大晉國力日強,自穆帝以降便無和親之事。再者,他的皇姑母更是金尊玉貴,憑什麽去西北之地跟他吃風沙?豎子狂妄,不自量力。

  恰在此時黃門通傳格爾棊已入宮,候聆天子訓,皇帝忍氣道:“令他等著吧,朕想起了再召!”

  翠微宮青鳶殿內,與梅鶴庭一道用過了朝食,宣明珠想起來也道:“此事不必瞞著陛下,隻是日後你入中書省,在外同我行止間有些分寸,犯不上聽禦史台磨耳根子。”

  她不是沒想過今後和他該如何處,不過皇帝的旨意既下了,他入內閣也是她一直以來的期望,阻過他仕途一次,不會再阻第二次。

  兜兜轉轉,仿佛又應了在揚州梅宅那間密室裏的約定,堂堂一個閣老,成了她見不得人的麵首。

  隻不過麽,宣明珠心裏哼哼兩聲,天上地下的尋,哪裏有他這麽放肆的麵首,不說別的,瞧瞧那件蟒衣都被他折騰成什麽樣了。

  她命泓兒將具服收起,從此束之高閣。梅長生正倚座漱口,矜雅地將清茶吐入盂中,道:“蟒衣不可水洗,殿下交我,我送至左春坊修掇。”

  “你也知不能水洗!”宣明珠呲達他,痕兒還在上頭呢,送出去她多丟人,左右她往後再不會穿了。

  “穿給我一人看。”梅長生神色間頗覺可惜,淺聲與她打商量,“我保證下回——”

  敢情那身衣裳激起了他的征服欲,上癮了是吧。宣明珠鳳眸一睨,梅長生頓時不吱聲了。

  她上手,將他緊束於腰的躞蹀帶解鬆兩扣,蛾眉蹙起:“往後居家別係這麽緊。”

  窄腰如勁竹秀鬆,如梅瓶花觚,好看是真好看。可這般瘦,心疼也是真心疼。

  梅長生嗯一聲,忽問:“昨日宴上,殿下的意思是什麽?”

  宣明珠投去不解的視線,梅長生淡淡向她腰上一勾手,讓她跌坐在自己腿上,仰起清致的頷線,蘊著霜華的眼眸望她。

  “昨日對格爾棊,殿下的發落被臣打斷了,殿下想說的是什麽?”

  宣明珠這才想起來,嘴邊露出一點笑,勾著他的衣領耳語:“大過年下不興詔獄,但若世子被酒燒糊塗了腦子,我朝也不妨為世子開個方便之門,進去冷靜冷靜。”

  梅長生滿意了,側頭在她腮上輕輕一啄。

  一時太醫至,兩人分開,梅長生輕拂襞積,頓時又坐有坐相起來。

  宣明珠吩咐開殿門時和緩些,太醫進殿後隨即又將掛簾落下,不使光線刺眼。

  這位應召而來的太醫是老交情了,給大長公主誤過診,也給梅閣老出招兒剜過心,周鶚趨步入殿中,抬頭看見這兩尊佛,神情幾乎要哭。

  大長公主看見他便想起梅鶴庭胸口的傷疤,心裏也惱。知道以梅大人的手段,想逼誰做什麽,多半隻能迫得對方不得不從,可“護短”二字怎麽寫,她真想遷怒誰,何曾講過道理。

  不過話說回來,周太醫對前後的事因都了解,能把守住口風的不作第二人想。宣明珠既往不咎地擺手:“周太醫不必緊張,你為梅大人診個平安脈,再為他開副調養的方子。”

  周太醫稱諾,梅長生便遞出細瘦的腕子。

  周鶚才上手,神情便是一沉,細細號過兩手的脈象,他皺眉道:“大人中元大虧,近日可服過寒食散?”

  宣明珠單聽這一句,心便揪緊。梅長生冷目掃向周太醫,後者凜然生寒,語聲便一頓。

  宣明珠轉頭,梅長生麵上一片猶然無辜之色。

  她心底了然,錯著牙對周太醫道,“別看他,看本宮,有什麽便說什麽。大人身子如何,你細細如實道來。”

  不必公主發話,周太醫也是不敢再看梅大人了,低頭斟酌道:“回稟殿下,之前梅大人經曆那兩遭……取血,便已虧損了根本,尤其第二回 服用朱砂根,血氣散而不聚,便需得幾年補養方可回轉。而今大人的脈象中竟又添寒症,且虛燥浮表,聽聞大人前段時日遭遇雪崩,不知是否用過類似寒食散的趨寒之藥?”

  寒食散宣明珠知曉,六朝清談之士常服之物,以丹石製成,服後即使在冰天雪地裏亦覺燥熱,需行走發散,不是什麽好東西。

  她轉目看向那個竟還端坐得住的人,齒根已咬得酸脹,隻恨在人前,不能罵他:“梅鶴庭,說。”

  一聲輕輕的歎息,梅長生垂下長睫輕道:“殿下別急。我與殿下說過,那救回我之人每日給我喝一種土方藥,初時對趨寒大有幫助,後來我知覺,想是與寒食散類似的東西,這也沒什麽,往後不用了,養一養便好了。”

  哪裏會像他說得這樣輕描淡寫,宣明珠氣得手抖地盯著她,昨日他講述遇險經過時她便覺不吉,沒想到他還是說淺了。

  禦醫用字都精準,一句“大虧”,便足以說明問題,虧他昨夜不知節製,不要命了是嗎?

  她忍耐著心神,又命周太醫為他檢查眼睛,當周太醫得知梅大人患過雪盲後,忙叮囑此症易反複,需小心,日後切不可長時間行走於雪中,否則再犯便有失明之虞。

  說完,周太醫感覺殿內氣氛沉寂。

  他後知後覺公主殿下的情緒不對勁,囁嚅了一聲,小心地往回找補:“這個,下官這便去開方子。殿下請勿過慮,梅大人尚年輕,隻要保養得宜,早晚可、可補養回來。”

  說罷周太醫鵪鶉似的卻行而退。

  半晌,宣明珠依舊背對梅長生不置一語,隻看出銀珠鑲邊的衣袖在微微觳觫。

  梅長生拉拉她的袖,“醋醋,我錯了。”

  “梅大人真是認錯的急先鋒。”宣明珠甩開他的手轉過身來,兩隻眼圈已氣得紅了,“認錯不改,下回還犯,您老修什麽大晉律呢,去當個盜匪頭子豈不綽綽有餘?還一半,一半的一半,梅閣老好海口好本事啊,這副身子不想要了是不是!”

  梅長生眼看著不像,也站了起來,挪步過去,劍利的眉宇蹙出柔情:“醋醋莫聽太醫誇大,我真不覺得如何。見了你,便覺有無窮精力,詩家有酒入別腸一說,想是一樣的道理。與你,別有精魂可消,不動搖根本的。”

  還說這些混話!

  宣明珠動了真怒,不知悔改是吧,行:“你聽著,自今日起一年內,你給我清心寡欲好生的作養,再想那事,我——”

  她氣頭上想不出什麽賭氣的話,又怕說重了咒到他,梅長生適時誠懇地為她出主意:“你便拿小閣老開刀問斬。”

  宣明珠一拳打在棉花上,氣息咻咻,發狠瞪他。

  偏是那樣一張溫潤孱白的臉,瞪了一陣,她又兀自扭頭,向外吩咐:“將翠微宮、不,挑二百人將皇宮三十六殿的雪都清掃幹淨,過路上不許見白。”

  “太費事了,”梅長生道,“不必如此。”

  宣明珠掉臉子冷笑:“對本宮而言,何為費事,便是掃盡洛陽雪又有何難?梅長生,我知道你心裏有主意,也知道發誓什麽的對你不頂用,你隻需記著一條,你身上有多疼,我心裏就有多疼,你若不在意,往後隻管去自傷自作踐,我宣明珠絕不攔你。”

  梅長生清瀲的眸光鎖著她的神情,他喜歡她在身下婉轉求饒,也喜歡她這份不讓須眉的霸氣。

  他輕輕圈住她的腰,把頭埋在她頸窩,“我疼你,再不敢了。”

  她便是他的緊箍咒,往後餘生,依她為法。

  “還有一句話,求殿下容情行不行?”悶悶的聲音落在她鎖骨旁,窸窣得癢。

  宣明珠心想,如果他要為禁欲一年的事討價還價,她非狠狠碾他一腳不可,便聽他湊在耳邊說:“求殿下留一抔雪,我給寶鴉堆個雪人。”

  寶鴉和兩個哥哥到翠微宮時,梅長生方服下周太醫開出的一碗調養藥湯。

  他披裘站在殿門處,看宮人們熱火朝天地撒鹽清雪。小姑娘裹著厚厚的紅梅羽緞鬥篷迎麵跑來,幾個快步上台階,撲到他懷裏大哭。

  “爹爹,黑隼死了!魚也死了兩條!就、就剩九尾了,寶鴉害怕,爹爹你怎麽才回來呀!”

  小姑娘一邊抽噎一邊說,宣明珠心中縱有再多的氣,看見這一幕也紅了眼圈。

  心中隻剩慶幸。

  慶幸他回來了。

  消息是一大早便送到公主府的,宣明珠知道他們有多急,一刻未耽擱便將孩子們接了來。

  梅長生抱住他的小團子,輕聲哄道:“對不住,阿耶回晚了,讓寶鴉擔驚受怕了。寶寶不哭了,當心皸臉。”

  他抱著寶鴉起身,看著眼睛通紅的梅豫和梅珩,亦是道了句對不住。

  “為父保證,往後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前日公主府裏的除夕夜過得慘淡,三個孩子哪怕心裏再篤定父親無恙,終不免惶惶,若不是梅長生回了,他們過完年便要去蜀尋父。一家子進了殿,密密圍在熏籠旁,劫波餘後,自有無窮的話說。

  寶鴉粘在父親的懷裏不下來,看見父親了,心踏實下來,也活泛起來,望著阿娘的眼睛道:“阿娘的眼睛都哭腫了哩,”又表功一般指指自己的眼睛,“我也是。”

  宣明珠輕咳一聲,視線微微閃爍,“你爹抱累了,寶鴉過來。”

  梅長生沒有放,摟著小姑娘,往明珠那粉腫的眼皮上瞄一眼,微笑道:“童言無忌。”

  過了晌午,宣明珠撐不住困,去歇午覺,寶鴉便蹭掉小皮靴上榻擠在爹娘中間。

  一家三口久違如此一榻同眠,梅長生摟著娘倆個,輕撫小的頭發,再撫撫大的頭發,“睡吧。”

  “爹爹,阿娘喚我遂遂啦。”寶鴉把腳丫踩在阿耶身上,很快活地與他咬耳朵。

  宣明珠離得那麽近,分明聽見了,閉著眼睫梢微顫,拍了下被子底下的小屁股,隻當自己睡著了。

  梅長生望著她佯睡的容顏,目光清淡。

  咦,爹爹為什麽沒有很高興的表情呢?寶鴉不解地眨著大眼睛觀察爹爹,後者拍拍她小腦袋瓜,用口型道:“乖乖睡。”

  昨夜折騰得太厲害,開始是裝睡,後來宣明珠不覺便真睡著了。

  這一覺心裏不再有掛礙,在意的人觸手皆在身邊,便睡得悠長。待醒時,已是申牌時分了,寶鴉還抱著她呼呼睡著。

  梅長生不在身邊。

  宣明珠輕手輕腳地為寶鴉掖好被子,下榻,問澄兒他人呢。澄兒輕聲回道:“大人和二公子在左書房裏,大人說是要問一問公子的書。”

  宣明珠聽後失笑,這個人,一刻也不得閑。提起看書,又想起他的那雙眼,讀書人的眼睛是最寶貴的,真出點什麽閃失,他嘴上不吭不響,依他求全的性子又怎麽受得了。

  她壓聲對澄兒道:“我記得有個治雪盲的偏方,用豆乳還是什麽來著,你去查準了來回我。”

  澄兒應是。說起來,她如今麵對梅大人有些怪臊的,之前還那樣敵視人家來著,後來又求他救公主,再之後又聽說了梅大人取心頭血的事兒,林林總總,心裏又慚又愧,欲要說什麽,動了動唇,不知從何說起,還是退了出去。

  這廂書房中,梅珩聽完父親細細一番講解後,闔上《五朝會要》道:“孩兒無不解之處了,父親辛苦。”

  說罷,他見父親還一味盯著他瞧,忽有些心虛,不自覺移開了視線。

  梅長生手指間把玩著一支綠沉檀小羊毫,似笑非笑:“聽聞珩兒日前病了一場,如今可好了?”

  “回父親,”梅珩馬上立起身,不敢抬頭:“都大愈了,勞父親記掛。”

  梅長生微微沉眉,將筆撂在案上,“你知錯嗎?”

  梅珩靜了靜,情知瞞不過去,輕輕喟一聲,撩袍而跪:“孩兒知錯。”

  “錯哪兒了?”

  “孩兒不該裝病欺瞞母親。還有……”梅珩低頭,“我不該用損傷自身的方法達到目的。”

  那一日法染來府,他為了不讓母親去見他,刮下一點書房屏風上用作裝飾的金乳石服下,以致嘔泄,留母親在身邊陪他。

  “原來你很知道!”梅長生低頭看著少年幹淨沒有鋒棱的臉龐,語氣隱隱發厲,“上回在船上我怎麽說的?你身上有何不適說出來別忍著,二公子好高招啊,這回直接自己給自己找毛病受。”

  “我與你母親之事——”

  他頓了一下,終究是不忍心,拉少年起身給他輕撣衣袍,換了種推心置腹的口吻:“倘若我求不得你母親回頭,是我自己沒本事,再如何艱難,我從未打過子女牌來算計她。靠兒子自殘來助我,梅長生還有臉在世間嗎?”

  梅長生目色深沉地望著他:“珩兒,你別學我。”

  梅珩先前都默默地聽著,直到這一句,驚訝地抬起頭。

  他聽見他一直視若榜樣的父親一字字對他道:“世上有一個梅長生就夠了。你學你母親也好,學你大哥也好,學你小妹妹也好,怎麽高興就怎麽活,不苛求自己,便是父母對你全部的寄望。聽得懂嗎?”

  梅珩注視著父親,他發覺父親這次回來,眼裏總似有一篷化不盡的雪,即便看著母親笑時,那片淺淺的清寒亦無法暖融。

  他年紀小,許多事想不通,不過:“孩兒記得父親的話了,孩兒會好生琢磨。且先向父親保證,不會再傷害自己,欺騙母親。”

  “是啊,能別騙就別騙,你母親發起火,”梅長生緩和了神態,小指撓撓眉梢,“還挺難招架的。”

  而後他又問了梅珩一個問題,“你怎知我要防著法染。”

  “去年重陽離京那天,”梅珩不敢隱瞞,覷著他小聲道:“法染國師出城來送行,孩子瞧見了父親看他的眼神……不善。”

  梅長生嗤聲笑了,言淮說得不錯,這是個親兒子。

  他起身攬著少年的肩頭,與他看向窗外的落日:“放心,他欠咱們家的,我會一筆一筆的討回。”

  再令他百倍奉還。

  我受過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法染,如今輪到你了。

  “尊師。”

  護國寺,侍者轉進竹林精舍,向做完晚課的國師附耳道:“昨夜梅鶴庭歇在了曆代帝王賞功臣的含麒閣,大長公主亦宿在翠微宮未曾出宮。”

  藍瞳高僧靜了許久,他出身宮闈,最知這兩地,相隔幾許近。半晌,法染慢慢念出兩字:“閣,老。”

  僧人忽又笑了,海青袈裟為他一張冶麗出塵的臉孔渡上一層莊嚴:“做了天下第一臣,我倒要看,你還怎麽得到天下第一人。”

  ——“父親笑什麽?”梅珩側過頭問。

  梅長生愉悅地彎起嘴角,“我笑有人大夢未醒,不知劫難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