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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晏閑      更新:2022-03-30 12:51      字數:2832
  皇帝呆呆看著他的皇姑母。

  宣明珠背脊亭亭筆直,目光神采飛揚,沒有半分病人的萎靡。

  眉間一粒朱砂,勝過洛陽春色。

  她沒有傷心,更不是在開玩笑。

  大晉長公主,含金哺玉地長大,生來不知中庸為何物,她的愛與驕矜,皆求一個極致。

  愛一個人時,願意全心全意舍生忘死,待行至絕處,掉轉頭,也能離開得瀟灑幹脆,向死而生。

  便是要葬,她昭樂也當葬入皇陵,而非梅氏宗墓。

  “陛下,您記住了,本宮與駙馬情盡,生不同衾,死不同穴。”

  宣明珠注視皇帝一字字道:“本宮休夫後,梅鶴庭可入內閣。他既一心想為社稷鞠躬盡瘁,陛下便用他與內閣的老狐狸抗衡。他要做良臣,那些無休止的鉤鬥攻訐,他不受也得受,被休之辱,他不忍也得忍。”

  小皇帝聽得瞠目結舌。

  他還不至於自作多情到以為皇姑母是為了他,才忍痛割愛,還梅鶴庭一個得入內閣的自由身,好輔佐自己治理朝政。

  看皇姑母的態度,分明是踹了人家,還要榨幹他剩餘的價值啊。

  ……嗯,不愧是皇姑母。

  原來是朕搞錯了該同情的對象。

  *

  去正殿探望過姨母,宣明珠出來後移駕向東去翠微宮。

  翠微宮是柔嘉太皇太後生前住的宮殿,去世後殿內擺設一直未動,宣明珠隻要入宮,輒歇於此處。

  另一邊擺駕回兩儀殿的皇帝,整個人尚處於魂不守舍的狀態。

  他想,看來梅鶴庭真是將姑姑的心傷透了。隻可憐寶鴉表妹,她年紀還那麽小……

  “陛下,大理寺梅少卿在外求見。”內侍忽而通稟。

  想曹操曹操就到。

  皇帝精神一震,這時辰不早不晚的,無朝會也無大案,梅鶴庭進宮還能為什麽,自然是追著皇姑姑來的!

  這塊冷玉終於曉得開竅了!皇帝連忙召人入內,想著兩人之間或許還有一線轉機。

  不成想梅鶴庭一開口,愣把皇帝聽呆了。

  錦衣玉帶自清凜無塵:“臣此來,伏請陛下準有司撥款,為大理寺修葺廳堂牆壁,於廳壁之上,書律法警句,令僚屬俯仰可見,以怯懈怠之心,增辦事行效。”

  說白了,就是想跟皇上討點銀子粉刷一下衙門的牆壁,再在牆上寫幾句辦案守則,讓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好勤快辦事不偷懶。

  宣長賜沉默半晌,“少卿認真的麽?”

  大老遠跑過來,汗珠子還在腦門上掛著呢,結果你跟朕來商量刷牆的事?

  說出來誰信?

  是一路上馬跑得太快,沒想出好借口嗎?

  梅鶴庭正色道:“律令格式,為政之先,有類準繩,不可乖廢。*此乃正心誠意的大事,臣豈敢不認真。”

  見他如此正經,皇帝也拿不準他是不是口是心非了,含混答應一聲,又覷眼試探道:“沒有別的事了?”

  梅鶴庭知道陛下與長公主的真實關係,觀皇帝麵色平和,便知宣明珠入宮後無大波瀾,斂色頷首:“並無他事。”

  隻是不知為何,梅鶴庭感覺陛下看他的眼神,似乎帶有些古怪的悲傷和,憐憫。

  皇帝豈止憐憫這個蒙在鼓裏的傻少傅呀,他幾乎要將手裏的紫玉小毫撚斷了。

  皇姑母不許他多嘴,說她會親自與駙馬說休離之事,宣長賜不敢違背。

  可他不忍心看姑母一個人悶聲受委屈。

  憑什麽,皇祖母與皇姑母都要受天命所忌,連死前都不得開顏?

  他深知梅鶴庭這個人品格是沒話說的,既不好色又不貪邪,就是性情冷淡了些。然誰的心都是肉長的,讓你拿出幾分真心哄哄人,難嗎?很難嗎?

  看在曾經的師生情誼上,皇帝苦口婆心地暗示:“梅駙馬,長公主方才入宮,此時在翠微宮。”

  喚為駙馬,而非卿家。

  梅鶴庭頓了一下,壓住黑眸中暗湧的情緒,畢恭畢謹:

  “臣知道了。隻是外臣不得擅入禁中,衙署尚有事務,臣這便告退。”

  自稱臣下,而非皇親。

  多少年了,梅鶴庭在外從不以長公主駙馬自居,好像別人叫他一聲駙馬,就辱沒了他的真才實學,懷疑他如今官位是靠女人得來的一樣。

  “好,好極。”皇帝連道幾聲好,眼色冷凝下去。不算冤你。

  “陛下!”一向穩妥審慎的黃福全忽然臉色慌亂地入殿,拂塵靡亂,見在場的梅駙馬也非外人,急急道:“長公主殿下在翠微宮外遇上了成玉公主,兩位殿下發生爭執,公主打了公主!”

  “蠢才!”皇帝一腔沒處撒的邪火終於爆發,騰地站起身,“誰打了誰你倒是說清楚!”

  *

  翠微宮是先帝與宣明珠兄妹二人母後的宮殿,先帝早有旨意,外人不得擅入。

  所以宣明珠在這兒碰上成玉,一忖便知,必是閑得生蛆的老六聽說她被陛下責罰,樂顛顛的跑來落井下石了。

  清楚成玉嘴裏那三板斧,所以無論她拿皇帝降罰說事,還是用“梅駙馬一心為公,無暇陪伴皇姐”的話頭來刺激她,宣明珠始終八風不動。

  對待蠢人,真是一個唾沫釘兒也欠奉。

  直到成玉見激怒她不成,轉眸笑言一句:“我那好侄女兒寶鴉,何以沒帶來?聽說那丫頭很粘她兩個兄長啊,她知不知他們並非是親生的哥哥,這哥兒姐兒鎮日在一處,一年小二年大的……”

  就是這句話,讓成玉臉上挨了兩個大耳瓜子。

  “你、你又打我臉?”

  成玉捂著臉頰,不可置信地看著宣明珠身邊的侍女站在眼前,指尖顫抖,“賤婢也敢與本宮動手!”

  澄兒冷笑道:“六公主莫非忘了,上回您失言,也是奴婢奉殿下之命‘提醒’您的。六公主如此聰慧,怎麽就是,不記打呢?”

  “好個刁奴才……”成玉憤懣不已,受不了宣明珠氣態高華地站在朱漆宮門前,看小醜一樣看著自己的眼神,扭臉瞧見扶著她的麵首惴惴低頭,反頭給了他一巴掌。

  “本宮被人欺負,你是個死人!還不給我治住這賤婢!”

  那眉眼柔媚的男寵表麵風光,能跟隨公主殿下出入內苑,又豈敢真的與誰動手,撲通一下子跪倒磕頭。

  成玉氣得直叫嚷“來人”,宣明珠鳳眸輕撩,微笑向前邁了一步。

  “好啊,六妹是想叫北衙都尉護駕,還是本宮的羽林軍,本宮替你一並召來。”

  晉明帝為長公主留下的兩份兵權,都是實打實的精兵悍甲。

  成玉不知她與新帝鬧掰後,是否還能如從前一呼百應,可被宣明珠周身散出的威勢所懾,心裏先虛了。

  “你休得意!”宣明雅既委屈又憤恨,咬咬牙道,“皇姐等著吧,總有一天,你的好駙馬會……”

  “我會如何?”

  一道清如冽泉的聲音不期而至。

  梅鶴庭步履生風,徑直經過眾人身畔,走到宣明珠麵前。

  深湛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遭,確認她沒有受傷,男子方鬆開眉心。

  宣明珠見到他有一刹的意外,隨即漠漠弋開目光。

  成玉公主驟見到心儀的男子,兩隻眼散發綠光,發覺梅鶴庭如此明顯的護短,又備感鬱悶。

  天老子,她的臉還腫著,手還捂著,再晚來一會兒都要被宣明珠欺負到姥姥家了,梅鶴庭居然覺得,吃虧的會是那母老虎?

  挨打的明明是她啊!

  “駙馬,你來啦。”成玉用泫然欲泣的嬌音喚道,故意模糊了姓氏,放開捂麵的手,想讓這個男人看看他尚的長公主多麽彪悍。

  宣明珠挑眉,她這妹妹真是兩個耳光不管飽。

  她不在意梅鶴庭,不等於可以容忍別人這麽惡心自己。

  耳邊聽梅鶴庭冷然道:“六公主方才之言,妄議皇室宗親,言辭邪佞,其心可誅。此事我會如實稟給陛下以及宗人府。”

  “什麽?”成玉想起自己方才一時失口,編排了梅寶鴉,眸光嬌弱流轉,哀怨道,“我,我不過說了一句話,駙馬你看,她將我的臉都——”

  梅鶴庭點頭:“是打輕了。”

  他既不假以辭色,也不容成玉作態,肅麵道:“先帝最忌宮中手足相害之事,曾下嚴令,對手足姊妹心懷怨毒者,杖五十,口出惡言者,笞二十。”

  那雙淵深如晦的眼眸,淡淡望向成玉公主。

  “不知六殿下方才是口不擇言,亦或,對長公主殿下心存怨毒之念?”

  作者有話要說:*出自《唐會要》

  下一章公主就跟他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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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FranFF”小可愛為我投的淺水炸彈!啾麽比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