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莫談
作者:烤鹿      更新:2022-03-25 20:39      字數:5710
  所謂,上有所好,下必有所投,這句話是有依據的。

  大到官場,小到職場,哪怕是在家庭裏,不聽最有權力的人的話,總是會吃虧的。

  能在華夏如今這麽龐大的軍隊裏混上高位的人,腦子裏自然是沒進過水的,所以他們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即便是每個人接受到了信息後的理解不一樣,但是很多人還是抓住了蘇陽話中的一個關鍵詞:茶館。

  於是,很多人都開始進入了這個自己以前或者從不涉足的地方,特別是重市,都成市的茶館,以尋求獲得一些關鍵的信息。

  華夏的茶館,在川省特別興盛,即便是國內戰事正酣,這方水土的人們,也還在保持著自己獨有的生活方式——人這一生,無非活著,或苟且,或激昂,隻是取舍.....

  張靈樸就是這麽一個人,自從昨天接到上峰的命令,讓他去考察川省的茶館,以期獲取一些信息,令委員長蘇陽不悅的信息。

  能令集大領導生氣,且必須要三軍高層出麵才能解決的問題,怎麽會有信息出現在一個川省茶館裏?而又怎麽會讓自己這麽一個軍事主官去調查這些東西?

  攻城陷陣這樣的事情才是自己最擅長的啊!!!此時,張靈樸已是身負一萬多人生死的師長,而且在麵對倭軍也好,聯合國軍也罷,他從來不慫,也從未有過敗跡。

  接到這樣的任務,張靈樸自然百思不得其解,不過他習慣性地接受了這個聽起來就不合理的說法,反正去幾趟茶館也不是什麽違紀的事,何況還有上峰的指令在。

  用了習慣性這個詞,是因為他覺得自己的人生甚至可能是個迷,他甚至很想有一天弄個究竟,畢竟,很多事情實在太不合理了。

  從張靈樸自己看來,自己的前半生雖然說坎坷,但是卻還是合乎情理的,可是,自從以前大領導蘇陽出現後,自己的人生就像拐了一個大彎,莫名奇妙的轉變。

  自從掏槍射殺自己的第二任妻子,遭受婦女界的一致討伐,自解到南都接受審判,他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在牢房裏席地麵牆十年,若華夏有一戰,或能以戴罪之身持槍上陣,已經談不上什麽揚名立萬,光宗耀祖,至少也能圖個為國捐軀,到地下也能麵對列祖列宗了。

  然而,入獄沒幾年,便莫名奇妙地得到了特赦,還在猜測著誰在幫助自己的時候,畢竟當初,胡宗南將軍大力解救也未能把刑期減少哪怕一年,而蔣光頭更是沒有過放過自己的意思。

  基於這樣的信息,張靈樸甚至有些不好的預感,難道是鬼子挑起了全麵戰爭?是到了自己需要站出來,為祖國獻身的時候了?

  剛剛從監獄裏被送回到空無一人的家中,張靈樸幾口幹下一大海碗白酒,正想提筆寫個什麽決死書,發個什麽誓然後再看給自己安排個什麽位置,什麽時候上戰場大幹一場...這個時候,他便接到了委任狀和新的指示——任職為323團團長,駐地訓練部隊,隨時準備開赴棒子國。

  這一下,張靈樸徹底愣了。

  什麽情況???

  這才關了兩三年,一出來怎麽世道都變了?

  不是鬼子占了東三省,時刻緊逼著華北華東,而且海上也在封鎖著華夏嗎?華夏岌岌可危啊!什麽時候東北收複了,而且還要打到朝癬去了?

  更令張靈樸崩潰的是,任命人那裏的簽名已經不再是他們以前的大領導,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寫得有點歪歪扭扭,名叫蘇陽的人名。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找人了解了個大概,張靈樸心裏的結總算解了一些,說白了就是華夏出了個抗聯軍,不但把鬼子給打慘了,也把軍閥割據的華夏給統一了,甚至還有明顯的線索指出——把自己放出來,任命為團長的人,正是這個新的委員長:蘇陽。

  正所謂即來之則安之,對張靈樸這種死都死過一回的人,實在是沒什麽大不了的,但是到達部隊的時候,他卻再次驚呆了:那個他受命前來訓練並且將要帶上朝癬戰場的部隊,是一個全機械化的團,那上百輛整齊擺放的綠色迷彩塗裝的坦克及裝甲車有著驚人的視覺衝擊感——這完全就是鋼鐵洪流.....

  當初的天子門生也未必有這樣的待遇啊,整個華夏才多少輛坦克啊!從未謀麵,卻為自己這個背著個殺妻證道的惡名的人準備了這麽一支部隊,那該是對自己何等的信任,又該是何等的自信?

  張靈樸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不解那位爺到底看上自己哪一點,但是他能做的,也隻有士為知已者死,知已,未必真要懂自己,信,便已足夠!

  於是,部隊用最嚴的標準來訓練,沒有標準?自己製訂標準,沒有戰鬥?自己學習各種海外書籍資料,自己模擬,推演,演習。

  所以,當這股鋼鐵洪流踏上那個半島時,幾乎是摧枯拉朽般輾壓著當年在張靈樸眼中比我軍俱備極大優勢的鬼子,那時候,散發出來的欣慰與自豪感與榮耀感令他久久難忘,升職加薪相對來講,其實已經是附加的,有如錦上添花。

  有時候,張靈樸也有自己的思考及感歎,感歎自己出生在一個極壞的時代,但是,對於軍人,這卻又是一個極好的時代.....誰在孩兒時代沒有做過救世英雄的夢?而這些,在自己的手裏變成現實,都是那位未曾謀麵的委員長所給的。

  也正因為這麽多的原因,所以,剛剛得勝回朝,依舊風塵卜卜的張靈樸欣然地接受了他的任務,雖然是個非常奇怪的任務,還是比以往更積極了些,隻是因為,有事情讓蘇陽不開心了。

  有時候,張靈樸也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他覺得,是一種敬佩,甚至是敬畏,他期待著有朝一日能麵見那位改變他人生的人,問問他到底為什麽.....也許得不到答案,但是,自己確實感恩了。

  若是蘇陽知道這樣的話,估計也是隨便幾句話打發了,總不能說,自己是後世的特種兵,起用張靈樸,隻是因為後世聽過他很牛叉,若不是被上司搞事情,兔子想弄死他還真不容易,不過,這個信息想起來的時間還是有點晚....

  軍令如山,即便是到茶館裏調查這樣的任務,張靈樸也不敢鬆懈。

  穿著便衣,帶著兩名警衛員,踏過山城那青石板鋪成的路,步入一間人聲鼎沸的茶館,找了一個略微中心的無人桌子坐下,慢慢地觀察著隔壁桌的情況——沒吃過豬肉,至少也是見過豬走路的,打聽消息都是這麽幹的。

  點上一壺幾文錢的茶,叫上幾盤小點心,坐在位子上,聽著說書人講的評書,還有帶著各地口音,南來北往的客人們講述的各種新奇故事,幾個小時下來,張靈樸覺得自己的生活從來沒有這麽愜意過,哪怕是他的川話確實很差,很多東西聽得不清楚,而且,這可是帶著任務來的,而不是來消磨時間。

  評書,笑話,什麽街頭巷尾的故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肯定不是高層的人想要了解的,更不會是蘇陽想要的結果。

  於是,張靈樸有些著急,著急就得想辦法。

  對於一個軍人,麵對這種情況,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統計資料。

  張靈樸大手一揮,兩個警衛便成了大忙人,正常人的語速是比打字要快的,要收集這些茶館裏交談的每一字句,然後分析有效的數據,遠不是筆和紙記下那麽簡單。

  於是,人員在增加,每個茶館派兩個人,都是偵察兵,打探消息這本來就是他們的本職工作,放出去練練也好。

  很快就有了反饋,還是不行,張靈樸不是死腦筋,於是辦法又在轉變——什麽咯老子,早啊,吃過了沒有,沒吃,正準備在這吃之類的廢話是不用去記了,隨後,一些禮節性的邀約之類的話也被選擇性去除,實在是不行的話,他覺得,隻要剩下的就是記錄下對時政的討論,對局勢的討論....

  張靈樸覺得,自己已經找到了重點,作為一個非情報人員,他覺得,有這點想法,就差不多了。

  然而到最後,張靈樸卻發現,了解到最多的信息,其實與政局無關,哪怕是他這樣一個打心眼偏向蘇陽蘇委員長的人,聽到的也都覺得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濾除了眾多的雜音之後,茶館裏流傳的無非都是相關於民生之間的討論,還有山城的民俗文化....

  哪怕有人偶爾漏嘴說出一兩句時事或者關乎於政局,立即會有好心的茶友提醒:

  “你個錘子哦,喝茶喝到腦殼子抽抽了?啷個講到這個事情撒....說不得,說不得嘀囉....”

  哪怕是一些帶著外地口音的人,說到了一些苗頭不對的東西,店小二也會走過去,大聲說道:“茶館是公共場合,莫談國事....”

  除了這個,讓張靈甫感覺有點不對,其它的,似乎就已經沒有了別的什麽了啊.....可是,為什麽蘇委員長會不悅?

  分田到戶這個事情從東三省一直開始推行,抗聯軍打到哪裏,這個政策就執行到哪裏。

  地主或許會有些怨言,但是,也就僅止是怨言而已,又不是白搶他的地,都是國家以真金白銀收回來的,這些錢投到工業上去,得到的錢還更多,何況,他們還可以保留法律許可的土地麵積,不至於說下輩沒得吃了。

  而國家收回去的土地,分到百姓手裏的,也不是白送,土地的所有權都是屬於國家的,農民隻是承包了國家的地,跟以前租地主的地一樣的性質,但是地租,肯定是比交給地主的要少得太多了。

  對這個事情,老百姓可是鼓著掌歡迎的,至於政策裏麵說,蘇委員長說了,等以後國家富強起來了,大家種地都不用交公糧,甚至國家會給補貼。

  也有人對這個事情表過態度,蘇委員長這種話,想想就行了,大家都知道蘇委員長心裏是掂記得咱們平民百姓的,可是咱們平頭百姓不能接受這個事情,這樣會壞了國家的根本,有那麽多個兵才能打鬼子,才能守著咱們的國家,才能有著咱們這平頭百姓一天好日子過。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個事世人皆知,要是這國家都不收公糧了,那些兵仔們吃啥?總不能讓那些兵仔們挨餓,然後近百年來的屈辱再來一次吧?

  所以,為了這個通知,民眾很是反對,甚至有不少學者或發通電,或發文於各種報刊,更有甚者甚至上書到了國家總務部。

  直到最後,國務院發出公文,證實這個是蘇陽蘇委員長提出的宏偉願望,甚至蘇委員長自己也寫了對百姓書,發表在人民日報上,裏麵的話語,張靈樸至今猶記於心:

  “我是一個農民的孩子,自打小時候開始,我家沒有半畝地,所有的開支,必須靠我爸爸在地主家租的地上種植收獲得到的糧食來維持,從小到大,我最害怕的日子,就是秋收之後,因為那是地主收租的日子,而村長帶著縣裏來的官員出現在村口時,更是我厭惡的時刻,我永遠不知道,伴隨著那些人的到來,我將會失去的是家裏養了一年的老母雞還是相伴了數年的狗.....”

  “....於是,我有一個夢想,我期望有一天,我的子孫站在他的土地間,不必擔心租金,賦稅,那是祖祖輩輩通過勤勞而留下的,養育了多少代人民的職業,我期望有一天,我的子孫望著他地裏的莊稼,不會因為旱災,澇難,蝗蟲等原因而擔憂,他的背後依靠著的是一個強大的,負責任的政府,他的利益理應受到政府的保護,嗬護,發生自然災害的時候,我們抗聯軍的子弟兵理應衝在第一線,挽救他們,幫助他們,我們的政府人員理應站到他們的背後,教他們做正確的事情,給予他們幫助,替他們挽回損失....”

  “....我又有一個夢想,讓我們的祖國屹立在世界強國之林,在海外的時候,別人會因為我們的國籍,從而給我們尊重,給我們公平,因為作為華夏的子女,你們平應如此,你們當被人重視,被人尊重,因為你身後有著數千年的文化....”

  作為一個身居高位,卻能在一怒之下,連老婆都敢開槍幹掉的人,要說情感有多細膩,誰也不會相信。

  但是,從來不屑文人那些遺恨,哀傷的張靈樸自己知道,看著蘇委員長寫的那篇文章,他落淚了,然後把那篇文章讀了一遍又一遍....

  那本來是蘇委員長發出來,對他在分田到戶的文件裏承諾的不現實的東西作一個道歉的東西,而在他眼裏,卻變成了一種信仰,他自己本來出身就是一個農民的孩子,更是因為付不起學費而不得不退過學。

  難到那個程度,他也沒曾有過這樣的想法,甚至從未想到那些點的任何一部分,他自己覺得,自己的確不及蘇委員長的萬分之一。

  處理問題的方向都不一樣,即便是說了那樣荒唐的大話,他也不是出來道歉,不是去向民眾解釋他承諾的東西根本永遠都做不到,而是跟大家說他計劃這個事情的初衷,還有他將來的規劃——他根本不是出來道歉,而是事態有些嚴重,他要站出來把事情緩解一下。

  在很多人眼中,這就已經足夠了,文人也不敢再上書了,百姓也不再叫喊了,偶爾會有些人講些怪話,但是,要麽別人當玩笑,要麽有人找喝茶....一國之君的尊嚴都已經肯丟下來了,還要深究的話,就太過了!正如古代的罪已詔,皇帝都出來認錯了,還能怎麽樣?還想怎麽樣?

  然而,張靈樸總是覺得,他看到的東西有些不一樣,他覺得,蘇委員長並不是下罪已詔,他隻是想緩和一些人的激動,安撫一下民眾,但是,他的心裏還在狂熱的相信著那個事情會成為現實。

  農民不用交地租,政府還要保障他們的生產生活!

  這是什麽樣一個美好的世界?真的可能實現嗎?

  張靈樸心裏也在不斷地掙紮著,掙紮著....

  在他看來,這些祖祖輩輩都是泥腿子的人,能有田種,租金不調整,辛苦一點可以保證自己一家溫飽,那便已經是盛世了,那不用交租,還有著政府保駕護航的種田日子,那還簡直就是...天堂!

  張靈樸忍不住轉念一想,難道委員長不開心的就是因為這個事?

  可是大家的出發點都是好的啊,心裏懷著老百姓生活的委員長總不會有這麽不大度吧?而且明明說了這件事完全不會追究任何人的...

  再一想,如果真的是想追究的話,何必對這群武官發勞騷呢?直接下令處理就好了,抓人還是怎麽樣的動作,無非就是他的一句話而已。

  可那還能為了什麽?平民百勝確實就隻是這些屁事了啊,自從有了蘇委員長,抗聯軍所到之處,老百姓的日子都過上天了。

  工廠的工人,每天工作不許超過十個小時,周末不能加班,多出時間必須按平時工作工資的一點五倍來算加班費,那些工廠主雖然叫苦連天,卻也隻能執行,而底層的工人們一個個都高興得不得了....

  東奔西走的商賈們,無非就是為了一些蠅頭小利在奔走,同時也為了商品的流通而作出了貢獻,往日裏,麵對著各種苛捐雜稅頭痛不已,不但麵對各種大大小小的政府官員都得點頭哈腰,就連那些混混地痞也得伺候著,哪處都得扔錢打點,送了錢還得賠小心,不然自己的生意做不成,而今,光明正大的出來做生意,雖然還不時會有點小雜音,但是至少報個警,門前就會清靜很多,導致的結果就是四處的商品價格都降了,而商人們還是能樂嗬嗬地生活著.

  一些雞鳴狗盜,還有雜七雜八的商官勾結或者說疑似官商勾結的事,在茶館裏也是偶有聽到,隻是這些信息,根本就是一線的官員就應該處理得好的事情,即便處理不好,上一層也能把火滅了,應該不可能傳到那位爺的耳中嗎?

  “難道是這個?”張靈樸在把所有的資料翻了一遍之後,看到自己沒有下達那個去除雜音的動作時,偵察兵寫下的一張紙條,那裏麵其實很簡單,商賈一在談及今日的人民日報,茶館小二上前說的一句話,這句話隻有四個字:莫談國事。 ..